刘符笑了半晌,王晟却没了笑意,淡淡道:“王上因何发笑?”
刘符忙止住笑,摆摆手道:“想起来一件旧事而已。此事确实没有旁人能够胜任,只是……”
“王上可有何顾虑?”
刘符犹豫了一阵。上一世虽然本来是王晟攻下赵国,那时刘符正一意与何武纠缠,未过问灭赵之战,但事后也与王晟细细分析了几场大战,故而山川地貌,他其实已经大致清楚了,本不劳王晟跑这一趟,但又没法直说,直说了王晟也不会信,于是刘符想了想道:“赵人善战,我三秦之兵也从不怯敌,若兵粮足备,将士用命,料来破赵不是难事。两军一旦开战,斥候往来,虚实自知。此次赴赵借粮,深入赵国境内,我不能派太多人马,景桓身为我大雍丞相,用不赀之躯,临不测之险,身入虎狼之地,我心不安。且燕赵自古为苦寒之地,景桓体弱,为我多有辛劳,时常缠绵病榻,岂忍驱驰若此!”
王晟却沉声道:“两军交战,各用诡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斥候不可尽信,必当庙算于先,然后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兵法云: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此为知己知彼之机,王上如何当断不断?且臣随王上共举大事,忝蒙眷遇,但恐无以效命,有负所望,何惜此微末之身。王上岂能因一人而废国家大事?”
刘符一片好心,却被嫌弃优柔寡断,不禁颇为怨念地抬眼看向王晟,见他虽然神情严肃,面带责怪之意,但眼神却分明柔和得狠,不禁心中一动。
他一向觉得王晟性情有些冷硬,让人难以亲近,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刘符私下里能和许多亲近的大臣勾肩搭背,但和王晟做了十一年的君臣,到最后也只敢拉拉他的手,生怕冒犯了他。但这时候,刘符怔怔地看着王晟的眼睛,忽然觉得手心痒了起来,如同有虫蚁在血管里爬行,无论怎样刻意地不去想,这股痒意都能平而复起,难以忽视。
他忽然想……
“王上?”
刘符猛地回过神来,手心里的痒一下子传入心里,一跳一跳的,比方才更加明显。他觉得有些热,攥紧了拳头看向外面,见窗户并未关上,只得又转过头来,沉吟片刻后终于同意道:“既如此,只有辛苦景桓一趟了。”天时无常,上一世赵国并没有这样的灾荒,而且自从他称帝后,赵国便陈兵西南,既为防备,也为示威,虚实之数,确实应当有所不同。
“臣领旨。”
刘符颔首,“何日动身?”
“要看王上准备给赵国多少粮草了。”
“既然要送人情,那就干脆送个大的。”刘符笑道:“你有分寸,此事不必过问于我了。”
“是。”王晟思索片刻道:“既如此,臣五日后便当动身。”
“好。我拨一千人给你,李七你也带着吧,这小子机灵得很,武艺又好,寻常人拿不下他,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好放心。”
“谢王上。事不宜迟,臣现在就去筹备。”谋划已定,王晟再不耽搁,言罢便起身,刘符本已默许,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叫住他道:“景桓,等等!”见王晟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刘符微微一笑,招手道:“你到我这边来,我送你一样东西。”王晟虽不解其意,仍走到刘符面前跪好,疑惑地看向他。
“我有个东西,好些日子之前便想送你,一直揣在身上,但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想不起来,没想到居然一直拖到现在。”说着,刘符伸手进怀里,摸出一块玉来,塞进王晟手里,神秘道:“景桓可要妥善保管,此玉有大用。”
王晟手心一热,低头看去,见手里放着一块正圆形的羊脂白玉,触手圆润,上面没有一丝雕纹,疑惑道:“不知王上何意?”
刘符神色忽然一整,敛去笑意,“景桓,我无意瞒你。前些日子我不在,刚一回来便有大臣私下里找我弹劾你。我自然不信,只是……”王晟握着玉,静静地看着刘符的眼睛,刘符被他这样直直看着,忽然有些不自在,后面的话有些难出口,他摸摸鼻子,顿了顿才道:“只是积毁成山、三人成虎,我虽深明你心,只恐久后难免糊涂。你持此玉,若是我……日后若是有何变故,你便将此玉示我,我定能想起今日之事。”
王晟看着刘符,过了片刻,才笑了一下,低声道:“王上若不疑臣,何用玉石?王上若不信臣,玉石何用?”刘符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神落在别处,王晟却举起这块玉,步步紧逼,“譬如白璧无瑕,若已生嫌隙,岂能再如当初?虽有丹书铁券,尚不能免死,何况一块无字之石?”刘符目光一凛,猛地转向王晟,王晟则回望着他,与他视线相对,目光深沉平静。刘符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晟,忽然将手向前探去,王晟却赶在他之前收紧了五指,将玉石攥进手掌里,刘符一把握住王晟的手腕,直直地盯住他,王晟仍毫不躲避地与他对视。
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刘符先动,他缓缓放开王晟的手臂,叹息道:“是我考虑不周。这玉是长安宫中的,据说价值连城,景桓平日里从不佩玉,既然喜欢,不妨拿去把玩吧。我虽非圣明之主,亦非无道之君,景桓诚心为国,竭忠尽智,我自然知晓。今日我与君一诺,不需玉石为信,但以日月为证,天人共鉴——从此之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与雍国,必不负君!”
王晟并不感奋,也并未谢恩,而是将玉石妥帖地揣入怀里,对刘符一叩首后,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句“臣告退”,而后便起身出去了。刘符下意识地抬起手,又缓缓地放了回去,看着王晟的背影,心中颇有些百味杂陈。
他的这个丞相,就是看得太清楚了。
王晟出去之后,一眼便看到一直在外面徘徊的刘豪。刘豪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着,鼻尖冻得通红,显然是从刚才出去后一直等到了现在。王晟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言,刘豪见了他也无话可讲,对他还算标准地行了一礼,王晟手中捧着件鹤氅,只点头回礼。而后两人便擦身而过,刘豪推门进去,王晟向外走去。
“王叔?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等?”刘符见到刘豪冻得通红的脸,便知道他刚才一直等在外面,上前扶他坐好,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嗔怪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丞相的面说。”
刘豪摆摆手,“嗨!最近没什么仗打,我能有什么事。”刘符对这位王叔一向亲密倚重,私下里刘豪对他从不称臣,刘符也毫不在意,便听刘豪又道:“若是国事,那确实没什么要瞒丞相的,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家事嘛,还是等他走了再说吧。”
刘符现在一听“家事”两个字就头大如斗,强笑道:“不知王叔有何家事?”
“还不是你那婶婶,催我几十回了,我之前一直拖着没说,这次再不说,就进不去家门了。”刘符起了兴趣,闻言挑了挑眉,感慨地插了一句,“婶婶还是这么厉害。”他这个王叔,论身材堪称是壮硕如牛,脾气更是爆竹似的,动辄就要骂人,但每次一回家都轻声细语,小心翼翼,挨骂的时候更是像只哑了的鹌鹑一般,连抬头都不敢。他从小去刘豪家,从来都不怕惹到这个铁塔一般的叔叔,小孩子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何况刘符自小聪明,一早便摸清了叔叔家的基本情况,知道该讨好的是谁,三两句甜言蜜语就哄得他这个婶婶心花怒放,对他疼爱有加。时间一长,刘豪也发现了小侄子是妻子眼前的大红人,于是每次挨骂了就让他去找妻子求情,刘符夹在两人中间,这么多年来没少两头捞好处。
“可不是吗!”刘豪不知道刘符正在心里一面回忆自己的光辉事迹一面编排他,闻言颇为认同,重重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你婶婶说你都二十三岁了,官做的不小,到现在却还没讨到婆娘,怕你不知道着急,就让我催催你。还说你要是再没信儿,她就要亲自进宫来了。”
“别!别、别,千万别。”刘符连忙摆手,“你让我婶婶别操这个心了,我心里有数。”
“就是!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你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呢!才二十出头,着什么急?结果我一说,哎……”刘豪没继续说下去,刘符也没追问,他想都不想就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看向自己这个叔叔的眼神颇为歉疚,没想到他本来就已经过得那么艰难了,还要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刘豪又叹了口气,“最近怎么就没有仗打呢,赶快把我派出去得了!”
刘符无奈道:“到时候见不着我婶婶,你又得想人家了。”
刘豪哼哼两声,既没认同也不反对,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也别一点都不着急,我昨晚也想了想,还是早生娃好,你想啊,再过十五年,娃们都能跟着你打仗了,上阵父子兵,多好!再说了,你不着急,你婶婶就得跟着上火,她年纪也不轻了,你可少让她操点心啊!”
“好好好。”刘符笑道:“我平时没有这个时间,还得烦请我婶婶替我物色了。”
“不用物色了,她这些天在家没干别的,都选出来百十来个了,就等你松口呢。你就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吧,我回去和你婶婶说,她选的什么样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就看你了。”
刘符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无所谓,只要别和我婶婶一样就行。”
刘豪怒道:“怎么说话呢!你婶婶什么样的?啊?你婶婶哪不好了?”刘符两只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猛地回过神来,忙道:“失言失言,我婶婶挺好的!可……就是太厉害了,我喜欢温柔些的。”
刘豪哼哧哼哧地消了气,临走时嘴里仍嘟囔着什么“温柔…温柔有什么好的……”云云。刘符叫住他,“王叔,不用过饭再走吗?”刘豪摆摆手,“你婶婶酱了牛肉,我就好她做的那口,不在这儿吃了。”刘符无奈地把他送到门口,自己在檐下负手站着。雪果然已经停了,刚才下得那样急,却到底留不住,地面上除了微微潮湿之外,再看不到下过雪的痕迹。
刘符拢了拢衣襟,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幕,忽然思考起自己的人生大事来。他有幸死而复生,能重开基业,自当志在天下,唯恐不能统一宇内,于其余之事都不甚上心。只是子嗣的问题毕竟还是越早解决越好,不然他身死之后,主少国疑,国家难免要有动乱。何况他既然已经称王,国家就不能一直没有王后,不合礼制倒是小事,只怕有心人从中大做文章。故而后宫的问题虽然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但也不能完全不上心。眼下正要入冬,百姓蜗居,朝中无事,他也正好应该趁此机会歇一歇,放松一下——
也免得他对着自家丞相这个大男人都能生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刘符打了个寒颤,关上门赶紧进屋去了。
第28章
送走了王晟后没过几日,刘符便一身戎装地带人去渭水南边田猎。自从他带兵出征魏国、王晟监国以来,朝中上下一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直到他回来也未稍有缓解,暗藏的矛盾不仅没有解决,反而因为刘氏宗族对王晟的弹劾失败、以及刘德刘凌等人一同被杀而愈演愈烈。王晟虽然看起来文弱,对百姓也一向颇为怀柔,但行事刚猛,尤其对百官毫不留情面;而刘氏宗族随他起兵,共同肇基,功劳颇重,又与他亲密非常,自然不能容忍王晟踩在他们头上。如此一来,两边便针锋相对起来。
这看起来像是王晟一个人与功臣亲族之间的矛盾,但刘符知道,其实不然。王晟虽然孤身事国,但在这件事上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就好比在此次甘泉宫一案中,他从川中提拔起来的廷尉张青就完完全全地站在了他的这一边,虽然廷尉所为也算是恪尽职守,秉公办事,但其中未必没有个人立场。而像张青这样的人绝不是单独一个,朝中大有人在,将来还会有更多。在刘符起兵之初追随他的人,现在无一不是地位显赫,而刘符想要夺取天下,必须广揽天下之才,必须任用新人,不可能仅凭功臣宿将成事。于是新贵与旧臣之间暗流涌动,暗中冲突已成定局,王晟虽为百官之首,无朋党之意,但无论他是否愿意,他同时也是新贵们眼中的主心骨,他行事虽正,但想将自己摘出去也绝无可能,故而能消弭内忧的只有刘符这个雍王一人。朝臣与魏国新降的官吏都在观望,功臣新贵不能并重,只看刘符如何取舍。
“诸位!今日田猎,来的都是我们自家人,今日无有君臣,大家不需拘束,各凭本事即可!”刘符只带了宗族子弟,未带其余众臣,但因着他最初起兵时,同乡的族人纷纷拖家带口前来投奔,故而此时行猎声势仍然不小,除去兵士外,竟足足有二百余人。他们这一支都是匈奴后裔,祖辈世世代代生活在马背上,后来虽然与汉人杂居,但上上下下仍都精于骑射,故而猎场上上至皓首老翁,下至总角孩童,全都跨在马上,背弓负箭,刘符环顾一圈,笑道:“好!我刘氏男儿,各个都是英雄!今夜我就在这猎场设宴,不过可说好了,今天没饭给你们,自己打到什么,晚饭就是什么,打不到猎物的,今晚可要饿肚子了。”
“是!”
“话不多说,我先走了!”言罢,刘符一扬马鞭,当先去了。众人四下散开,或单人独骑,或三两成群,纷纷去寻找猎物。
刘符自恃骑射过人,故而毫不担心,只在林中信马由缰,等着看能不能遇到什么大一些的猎物。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大猎物没看到,却碰到一队孩童,看着都还不足十岁,骑着小矮马,背上挎着短弓,腰间都悬着野兔。刘符笑道:“都打到晚饭啦?”
“对呀!”他们家长不在,故而这些孩子见了刘符也不知道要行礼,纷纷开口答道。其中一个孩子见他两手空空,颇为同情,于是便解下腰间的兔子想要献给他,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效仿,刘符笑着逗他们,摆摆手面色为难道:“你们自己辛苦打的兔子,我怎么能要?”
孩子们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又都纷纷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手,只有最一开始给他兔子的小孩面色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把兔子往前递了递,“还是给你吧,你这么久都没有打到猎物,肯定是打不到了,晚上没有东西吃,你就要饿肚子了。”
刘符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嫌弃箭法,闻言面色颇为古怪,并不去接那兔子,又问道:“可是你把兔子给了我,自己晚上吃什么?”那孩子在小矮马的背上挺了挺胸,“我既然能打到第一只,就一定也能打到第二只,晚上一定有兔子吃的。”说完,抬起手,把兔子往刘符手中塞去。刘符接过兔子别在腰间,拍了拍他的头,哈哈笑了两声,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
“我叫刘越。”这孩子问题答了一半,随即脸色一红,住嘴不言。旁边的小孩替他喊道:“他爷爷是云阳侯!”他们这几人年纪相近,平日里在一起玩耍时,难免攀比你爹爹和我爷爷哪个厉害,虽然各有胜负,但对外人说起时也都互相引以为荣,好像别人家的爷爷也是自己爷爷。刘符点点头,暗道云阳侯刘武自己不怎么样,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子,见刘越低下头去,奇道:“我问你,你怎么不说?”
刘越低声道:“爷爷不让说……”
“云阳侯是几个最高的爵位中的一个,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越嗫嚅,“我也不知道哪里惹爷爷生气了,爷爷一个多月前突然不让我在外面和人说自己是他的孙子。”
刘符摸摸下巴,随即恍然,暗道刘武真是人精,一个多月前正是王晟杀朱成之子朱子业的时候,刘武从此便让家人收敛,看来王晟那时为他立的威,还当真立起来了。刘符虽然对刘武带人弹劾王晟一事颇为不满,但也不得不赞赏他这个王叔真的聪明,他见了刘越,心中喜欢,于是笑道:“我欠你一只兔子,和你一起去打猎吧。”
“好!”刘越对他也觉得十分喜欢,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虽然眼前这个大哥哥射箭不好,打不到猎物,一会儿一定会拖累他,但他笑起来的时候让自己感到莫名的亲切,心里一软,就不忍心拒绝他的提议。而且他也知道刘符是他们的王上,比所有人都大,虽然他还不理解权势的真正含义,但对刘符已经生出一种朦胧的崇拜,虽然不知道刘符厉害在哪,但是看到他就觉得十分厉害的样子。
刘越挥别了其他的孩子,然后就紧跟在刘符的后面,重又向林中深处走去。刘符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刘越人小马矮,抬头只能看到刘符的马屁股,想要看到刘符的背影,得把头仰到天上去,刘越仰头仰得累了,正在扭脖子时,忽然听到刘符问:“我们打什么,还是兔子吗?”
刘越点点头,“我只会打兔子。一会儿看到兔子,你不要动,看我怎么拉弓,你也要学一学,不然将来在战场上,不会射箭怎么行?”
刘符笑了良久,才道:“正是。那就有劳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打到的。”
刘符颇为认真地点头赞同,而后为难道:“我胃口大,一只兔子吃不饱,怎么办?”刘越闻言一愣,随即咬咬牙,“我加把劲,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多打几只给你。你,哎……你可一定要好好学射箭。”
刘符又问:“打好几只一模一样的没意思,兔子上面也没多少肉,要不然我们就打一只大的猎物,鹿怎么样?”刘越神色一整,严肃道:“打猎和读书都要循序渐进,你不要好高骛远,连兔子都不会打,怎么能打鹿呢?”刘符听他说话奶声奶气,但教训起人来却像大人一样,再也忍不住,伏在马颈上笑得直不起来腰,断断续续道:“你还知道…好高骛远这个词呢…哈哈哈……”
“自然。”刘越没听出来刘符是在笑话他,摇头晃脑地认真道:“古人云:病学者厌卑近而骛高远,卒无成焉,你没有听过吗?”
“听过、听过……”这一句刘符是真的没有听过,但是他哪里能承认自己读的书比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都少。嘲笑他不通骑射可以,因为他本来就精于此道,一向颇为自信,所以别人怎么说他都不在意,但是嘲笑他读书不好就是真的戳到他痛脚了,要不是看刘越年纪小,童言无忌,他都是要生气的。然而他到底还是不能毫无芥蒂,于是反过来挑衅道:“咱俩可不一样。你已经会打兔子了,但还是不想打鹿,我看不是因为怕好高骛远,是因为力气小,打不了鹿吧。”
刘越脸一红,没承认也没否认,过了一阵道:“我力气小,打鹿容易失手,但是打兔子就会成功。如果失手,就没有饭吃;兔子虽然小,但是一定能打到,不会饿肚子。”
刘符闻言怔愣片刻,随即道:“好小子!”
刘越虽然不知刘符为何夸他,但是对夸奖颇为受用,低头神色自若地整了整衣衫,抬起头时一张小小的圆脸已微微发红。平日里若是有人夸他时,他都会两手撑在膝盖上,坐得更直一些,但现在他正坐在马上,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才好。刘符笑着摸摸他的头,带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一只鹿迎面跑了过来,刘越没有防备,被吓得“啊”了一声,两腿下意识地夹紧了马腹,座下的小矮马吃痛,正欲向前奔去,被刘符一把扯住了缰绳,这才没把刘越甩到地上。这时这只鹿已经跑过他们旁边,刘符扭头去看时,见鹿的后腿上插着一只箭,正随着它每一步跑动而一颤一颤的。随即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个也骑着小矮马的孩子从矮丛中钻出,伏在马颈上,松开了缰绳,两手拉开弓,瞄准片刻,随即“嗖”的一声射出一箭,这箭紧贴着鹿的蹄子落在了草地上,他也不灰心,马上又背手抽出一箭,这箭正中鹿腿,鹿哀鸣一声,却因为吃痛而跑得更快。这箭射入得太浅,鹿跑动几下后便被震落在地上。这个孩子又伸手向背后摸去,却见箭囊中空空如也,微微一愣间,鹿已跑得没有踪影,只好神色颇为黯然地从马上爬下来,见到刘符和刘越二人,只作不见,沉默地弯下腰在地上寻找散落的箭,重新装回箭囊里。
刘越低声道:“你看,打鹿就是会这样,我们快去找兔子,不然一会儿天黑了就不好打了。”刘符却摇摇头,“不,我们也打鹿。”说完,策马向着正在满草地找箭的孩子而去。刘越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在他后面。
“别的孩子都在打兔子,已经都打到猎物回去了,你怎么不打兔子?”刘符走到他旁边问道。这个小孩看了刘越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转向刘符,待看到他腰间别的兔子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神色。他本来正欲开口,此时却干脆闭上了嘴,显然不屑于和刘符多说,转身欲走,刘符哭笑不得地打马拦在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低头直直地看向他,他这才无奈开口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打就要打鹿、打大老虎,打只兔子算什么。”
刘符点点头,对此言颇为赞赏,又问:“你力气小,打不到鹿的,晚上没有东西吃怎么办?”这孩子将箭都收进箭囊中,不甚在意道:“要么吃鹿肉,要么就不吃。”
“好!有志气!”刘符抚掌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却不料这孩子挺直了身体,站得如同一颗小树苗,将箭囊别在腰间,淡淡道:“只会打兔子的人,不配问我的名字。”
刘符今天可以说是大开眼界了,他征战日久,竟不知族中多了这么多有意思的小孩子。他还未再开口,刘越却先他一步上前道:“刘征,你什么也没有打到,还不如他打到了一只兔子。”刘征冷冷一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刘越,你的兔子呢?你不会是连兔子也打不到吧?”
“你…我……”刘越一着急脸便开始发红,他偷偷看了眼刘符腰间的兔子,握紧了拳头,终于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刘符的兔子实际是自己打的,只说:“离打猎结束还有时间,我一会儿便能打到兔子带回去,总好过你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