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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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他……”眼前的男子明明饱经霜雪,一双秋眸却依旧和少年时一般清澈纯净,教人不忍直言,“不能来见你。”

    凌鹤岁竟也没有追问。

    因为,隐约测悟到什么的他发觉自己远不够坚强。对于某种可能,他一向怀有深深的恐惧,从不敢触及分毫。

    与许多传统武戏相同,这全本《界牌关》的一招一式、一字一腔,凌鹤岁久已烂熟。

    但今夜决计是他此生之中最为漫长难捱的一次演出。

    然如纵是永漏,终有尽处。

    到底散戏,徐风来到化妆间。

    凌鹤岁盯着他摊开的右掌,怔怔地伸手去拿上面的东西。

    这是……

    几微的渺茫希望倏闪化为泡影。

    “子坚、子坚他……?”

    凌鹤岁是何等渴盼这猜忖能得到徐风的否定,然而,他没有。

    “雪峰山一役,益军力胜数倍日寇。”

    方锐曾对他说过,凌鹤岁骨子里颇为刚毅。因此尽管先前有所犹疑,徐风还是选择了单刀直入。只是那些哀壮细节,实在不堪回首。

    “我不过废了条胳膊,少爷却身中数弹,是我没保护好他……”

    何谓剖肝绝肠?

    凌鹤岁只觉自己比起被人挑破肚腹的罗通更痛,要他免于怆恨失态较之扫北王疾斗伏弢还难。

    他紧紧攥住掌中莹静玲珑的玉件,指节泛白。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

    十三年前那个夏天,他替方锐系到颈上的时候,约定班师之期亲手归还。

    “一定完璧归赵。”

    言犹在耳。

    即今,玉回来了,许下承诺的人呢?

    这赤黑的丝线上,是否染着他的血?

    完璧归赵……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只答应了一半,而且真的只做到了一半!

    方锐,你这个骗子!

    “骗子,骗子……”

    望着这样的凌鹤岁,徐风有些后悔。

    他无计解慰,只得掏出一个未封口的信套递过去,试图转换词锋。

    “这该是少爷本待给你的。”

    凌鹤岁端然翘首,慄慄接了,展开细读。

    迂久,略显枯哑的嗓音响起。

    “他……在哪儿?”

    芷江抗战阵亡将士公墓。

    照片上的方锐意气轩昂,与记忆中无数刊心刻骨的影像相重叠,以致凌鹤岁瞧得忘了神。

    把清供摆好,同样触景伤情的徐风勉力眨眨眼,收了泪,忧愧地唤了他一声。

    凌鹤岁转过头。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还想陪子坚说说话。”

    “你一个人……可以吗?”

    “放心。”那人竟报以睆然,“此刻这份安宁,是多少和子坚、和你一样的英雄用生命跟鲜血换来的。活着的人感恩惜福犹且不及,又怎会做傻事?”

    浮目顾眺,余霞成绮。

    徐风走远了。

    偌大的陵园,独剩一身茕然抱影。

    凌鹤岁自衣袋里取出那封修于锋燹的尺楮——

    松乔吾弟如握

    别易会难晨夕萦挂

    卿既存身雾都余心稍安诸惟珍啬强食自爱

    悉姊觅得良匹佳期已近益无遗忧

    戎马半生发扬蹈厉及九攻九距 至感囏阨

    然师直为壮以战去战冀求者櫜弓卧鼓凿饮耕食耳也

    驱逐倭奴洗雪逋负光复旧物硁硁之信故虽须顷未敢隳弛

    ……

    子坚,你的信我收到了。

    未竟之言,我也都明白……

    两行铅水潸然暗倾,在下颌处汇聚,而后淌落埃尘。

    低泣幽咽。

    凌鹤岁举手去抚摩墓刻,却在指尖碰到那鎏金姓名的一刹力软,整个人靠了上去。

    身体贴着毫无生气的冷硬碑石缓缓下滑,他终于恸哭失声。

    子坚好睡!

    方今河溓海晏,荣愿足矣。

    得沐霁泽景风,无宁当属独幸。饮河满腹的道理,我并非不懂。

    可我仍然忍不住贪心地想,若还能有你在旁该多好!

    你怎么舍得,子坚?

    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在这鸿均之世,终此一生,与无涯孤寂和不尽思念搏战……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