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趁某个不易被察觉的机会,方锐不动声色地将凌鹤岁引离会场,带进了自己的书房,继续着适才的话题。
“姐姐好像挺喜欢你的……戏。”方锐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哦?”一双明眸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凌鹤岁莞尔道,“女子大多不喜武戏,大小姐当真目光独到。”
方锐却没笑。
“不如……不如你跟姐姐一起去巴黎吧?”波澜不惊的语调透着犹疑、不安,以及隐隐的期待,“有你照顾她,我也放心些。”
凌鹤岁愣了一下,继而垂了眼。
“对不起,我……不能走。”
“嗯。”
方才的话特意加了码,然而面对拒绝仍旧是意料之中的。因此,方锐也未表现地太过失望。
凌鹤岁正欲再度开口,却被两下敲门声打断。
“进来。”
“抱歉,少爷。”一只脚踩上屋内的地毯,推开门的徐风并无进去的意思。
见方锐走过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什么事?”徐风离开后,凌鹤岁惕然道。
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情况,他不会这个时候来。
方锐踱至凌鹤岁面前,神色凝重。
“你们暂时别回去了。”
凌鹤岁的心一沉。
“日寇猛攻南苑,二十九军不敌,佟麟阁、赵登禹殉国。”
方锐顿了顿,补充一句,击碎了惟余的一丝幻想。
“宋哲元已经弃守北平,撤往保定。”
一时之间,凌鹤岁陷入沉默。
他没想到,或者说是不愿相信,居然这么快。
“不去国外我不逼你,但这场仗不知要打多久……”方锐撩起衣摆,掏出腰间的枪塞进他手里,“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战况不利,他的行军计划随时有变。
方锐早先的数次赍赉都碰了软钉子。此番,凌鹤岁依然将它推了回去。
“知道凌老板武功高强,可这把是我的贴身配枪,你也不要?”
方锐心里其实是焦急气恼的,话到嘴边却莫名添了诱哄的味道。
凌鹤岁的性子外圆内方。一旦对上他,大少爷无往不利的霸气作风常常不能奏效。个中缘由,方锐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
“正因为是你的配枪,我才不要。”
固然不比冷兵器,一支称心顺手的枪仍不是唾手可得的。关键时刻,武器使用上熟练与生疏的纤毫之差更可能导致生和死的距离。
“另拿一把给我就好。”
听他乖乖应允,方锐难得露出一抹欢颜,口吻竟也变得有些轻浮。
“就不打算留个信物作念想?”
凌鹤岁摇头。
佛家有云: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效命疆场之人不应再受情丝羁绊。少一份挂恋,多一份骁毅,也许就能增加一成制胜的把握。
念及此后各自吉凶未卜,凌鹤岁任由干燥温热的掌心贴上自己面颊,却故作疏薄之态。
“常言道‘戏子无义’,督军没听过么……”
拇指按住柔润的唇,让他噤了声。
凌鹤岁没有避开。
“若是真的才好。”方锐敛容,却并非出于愤怒,“那样的话,谁能在这乱世护你周全,便随他安身。等赶走鬼子,我抢你回来就是了。”
凌鹤岁闻言微噘了嘴。
因着两人眼下这种姿势,看起来倒像是他去亲吻缓缓摩触自己唇瓣的指腹。
半晌,方闷闷出声。
“好。”
方锐个子略高些,此刻低眉望进他那剪水瞳仁,仿佛想确认什么。
被捧着脸的人扬起脖颈,四目相交,呼吸相闻。
“一言为定。”凌鹤岁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留着这条命,等你凯旋。”
方锐终又冁然而笑。
“你名字取得好,自然福寿绵长。”
☆、中
“……况且若然传扬出去,不懂事的人误以为子坚酣歌醉舞,那就不妥了。你说是不是呀,班主?”
凌鹤岁来到后厅时,这个一身黑衣、脚蹬马靴的俏丽女郎仍在向他的师父训话。
“曹小姐顾虑得是。”面对其俨然督军府女主人的架势,冯名远只有然然可可的份儿,“督军叫我们留下来本也是权宜之策,如今战事连绵,我们自当早谋出路……”
“师父。”凌鹤岁适时地唤了一声,上前搀住他,并朝那位曹小姐点头致意。
“鹤岁啊……”
“师父。”已然知晓原委的凌鹤岁低声应道,“昨儿我上街刚巧见东城有个院子招租,瞧着还算清静,您要是觉得可以……”
“行了,你拿主意吧。”
进入孟冬时节,寒夜越发漫长。
今日小雪。
头明,败鳞残甲应景地在空中翩翩起舞。待得飘萧地上,旋旋化作浅亮的水迹。
一片寂谧之中,老旧关木被抽出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和往常不同的是,有那么一阵子,早早起身上工的凌鹤岁恍惚听见足音跫然。还即,他又将之归为错觉——如此偏僻的地方,这时辰会有谁经过?
岂料在开门的瞬间,外面真的站着一个人。
“子坚?!”
这个人,竟还有着令他朝思暮念的面孔。
“你回来了,子坚!”
看到他欢喜的模样,来人似乎眉端稍放。原本为拍门而抬起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上,继而顺着微濡的发丝下滑,于脸颊处流连不去。好生摩挲了一番,方才开口。
“跟我走。”
“嗯。”
转头往尚自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抹了抹,凌鹤岁掩好木门,与方锐同行。
巷子太窄,汽车开不进去,故尔等在街边。
虽然司机是徐风,凌鹤岁亦觉有些难以为颜,任方锐替自己拂去身上的玉尘琼珠之后,便只回握着他的手,一路上再无言语。殊不知他不时偷眼的小动作业已流露出不尽的钟鼓之色,被牵心者收入眼底,纤悉无遗。
而方锐胸中沆漾的,则远不止喜幸之情。
那日现身督军府的曹小姐闺字霁月,自幼与方锐一起长大,说起来算得上青梅竹马。她胆练干敏,好习戎,讲权谋,颇有其父曹司令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