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灰色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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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安逸断断续续读了好些天,才在某个傍晚读完了手中的《英国病人》。

    周晋泽仍然坐在长桌前,笔记本电脑未曾打开,他低着头玩弄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小刀,刀柄隐隐生锈,显然有些岁月了。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瞬间拉回周晋泽的思绪,导致一个不小心在右手心划破一道狭长的口子,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左手按了扩音键。

    赵安逸闻声上来,见周晋泽一手的鲜血,连忙从一侧的柜台上抽来一把纸巾,胡乱地递到周晋泽的手里。

    ———晋泽?

    “嗯,在听。”他皱着眉,语气里藏着疼痛的意味。

    ———说好的月中例行汇报状态,这快月底了。

    “没事吧?”赵安逸轻轻说。

    “没事。”

    话虽这么说着,赵安逸还是一溜烟跑下楼,去拿了条干净的白毛巾,代替纸巾先给伤口堵上。

    ———啊?

    “不是,郑医生。”周晋泽说,“最近状态挺好的。”

    ———夜里能睡好了吗?还有自我伤害的倾向吗?

    周晋泽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抬头看站在身旁的赵安逸,两人的眼神就这么对上了,他从赵安逸那清澈的双眸里看到了不解与心疼。

    “行了。”周晋泽说,“我回头打给你。”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鲜血有些止不住,染红了半条白毛巾,赵安逸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似欲言又止,周晋泽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以为自己想不开才在手上割这么道口子。

    “我是不小心的。”周晋泽出奇的给他解释了一句,“陪我去趟卫生院吧。”

    赵安逸自然是半信半疑,他知道周老师患有抑郁症和焦虑症,这种精神心理层面的病症,最难说了,保不齐哪天一个想不开的做出什么傻事不也是常有的吗?

    在去卫生院的路上,赵安逸指了指周晋泽捂着的伤口问:“老师以前也伤害过自己吗?”

    周晋泽皱了皱眉,“我这是不小心划到的。”少年的目光仍然认定了他是故意而为之,他叹了口气说,“前年,病重得时候,思维难以控制行动。”

    那时候为了找灵感而刺激自己的身体,一度陷入失眠且焦虑的状态,时常呆坐一整天,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时手臂上突然就鲜血淋漓了。

    妻子起初还体谅他,后来再也无法接受他一天天如此,总是把自己关进狭小的书房,自我惩罚,不过问家庭,即便这样而他的灵感始终处于枯竭状态。

    赵安逸停了停脚步,他看向身侧的周晋泽,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我知道我在老师眼里只是个小孩子。”他说,“但是,我还是希望老师能够向前看,不要再回望身后的阴影了。”

    周晋泽看着他,这才发觉赵安逸竟远比自己所认为的要成熟许多。

    到了卫生院后,医生好好包扎了一通,给了药膏,说伤口虽然严重但好在不深,并没有什么大碍,至多最近一周尽量别沾水。

    医生看了眼站在周晋泽身边的乖巧男孩,问道:“您儿子吗?”

    周晋泽笑了,心觉自己也没有到有个十六岁儿子这么大的岁数吧?

    赵安逸说:“不是。他是我老师。”

    “老师?”医生一边开方子一边喃喃自语,“———没见过学生陪老师来看病的呀。”

    第7章

    眼见着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即将靠近八月底,八月一过,这个暑期就要彻底的结束了。

    于是,周晋泽给赵安逸布置了任务,每天都要以生活中见到的事物,加以描述与想象写一篇八百字的小文章,赵安逸最烦的就是写作文了,起初倒是非常不乐意。

    周晋泽对他说:“语文老师教给你的框架你一律不许用。天马行空也行,不着边际也好,天花乱坠的描述也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画面感,能让人身临其境。”

    “老师,您可算在为难我了。”赵安逸趴在地板上发呆,第一次见面时,周晋泽给他列的书单,他已全数完成,其中不乏许多国外小说,国内名著,诗歌与戏剧。

    “不情愿也得写。”周晋泽将桌上的烟收起来锁进了右侧的柜子里,似乎下了决心要戒烟。

    “那,老师有什么奖励机制吗?”赵安逸撑着脸看周晋泽的后脑勺,嘴里含着一颗橙子味的奶糖。

    “你想要什么奖励?”周晋泽回头看着这个趴在地板上的少年,青春而纯白的夏日少年,是一阵由更南拂来的微风,不知不觉中吹拂了些周晋泽心头的阴云。

    赵安逸一骨碌爬了起来,盘腿坐着,双眼弯弯:“饭后周老师陪我去散步呗。”

    “好。”

    周晋泽这两天终于算是松了口气,从母亲那里得知小衡已经痊愈出院了,给母亲转了一笔钱,托付母亲交给前妻,若是自己给,前妻必然是不会收的--但总归也是自己的心意,一些愧疚,一些弥补。

    在这段婚姻开始之前,他也从未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说到底,错全然都在自己。

    村子里前些天就张罗着举办夜市了,路两旁搭建起红色的大棚,从附近的居民家里买一些电来,用长长的电线牵着,每个摊贩的棚子中间都悬挂着发出明黄色光芒的灯泡,一路沿至村外的马路上才尽了头。

    商贩辗转于各处村庄,开着大卡车载着商品而来,每到一处都落脚个五六天,称之为夜市。

    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罢了,在周晋泽幼年时,最喜爱的就是流连在每年一次的夜市中,成排成片的小吃店铺;放着大俗的能够响彻整条街的歌曲;十元三样的杂货摊子,什么都能寻见,这是小姑娘喜爱去的地方,头绳发卡样样齐全;再有的是夹娃娃机,和简易的旋转木马,充气的蹦跳城堡,小儿们哭着嚷着也要去玩上几回。

    周晋泽和赵安逸从家一路踱步过来,人来人往,一时间竟热闹非凡,周晋泽有多久没有见到年幼时期的场景了?似乎自打初中去了城里,就鲜少再有回来了。

    赵安逸从身后快步走了上来,伸手从后面轻轻握住了周晋泽的手掌心,周晋泽回头看他,赵安逸用力握住,将手举了一点起来,说:“老师,这样握着,我才不会走丢。”

    周晋泽回过头,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二人穿过来往的人群,在每个摊贩前都驻足了一会儿,恍恍惚惚之见,觉得日子里充满了生活气息,饭后散步,一路谈笑。

    换了些游戏币,抓了几回娃娃机,赵安逸嚷嚷着就差一点儿了,结果每回娃娃到了出口处又频频掉落,虽没抓着,但讨了几分乐趣,也不枉费了这几个钢镚儿。

    周晋泽问他,今天写了什么内容。

    想起前几天,赵安逸把能写的几乎都写了一遍,屋前棚中大鸭,河流上每日途径的赶鸭人,午后知了的蝉鸣声。

    赵安逸说:“放老师桌上了,回去您看看。”

    从街头走至巷尾,走马观花般的游玩了一趟,才沿着马路一路兜转了回去。

    夜里,周晋泽掌着床头上昏暗的灯光看着白日里赵安逸写的小文章,赵安逸的字迹虽算不上好看,但也整整齐齐,圆是圆,方是方的,页面整洁,一目了然。

    “我从身后看着他,企图从这短暂的一眼中去探寻他过往的种种,以炽热的目光去抓取一些来自于他的特殊温度,却抓落一空。”赵安逸这么写道。

    赵安逸看着房间里的光,敲了敲进来了,周晋泽正好读完了他的小文章,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问他:“睡不着吗?”

    赵安逸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过来,爬进了周晋泽的被窝里。

    他说:“周老师。”

    “嗯?”周晋泽伸手关了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暑期要结束了。”

    “嗯。”

    “老师的新书有灵感了吗?”赵安逸闭着眼睛往周晋泽身边缩了几分,整个人像是躲进了周晋泽的怀里似的。

    周晋泽摸着赵安逸的蝴蝶骨,坚硬又带有几分柔软。

    “有了一些。”他答,又说,“你太瘦了,回去后让你父母多给你补补身体,学生读书虽然重要,身体素质也要跟上。”

    赵安逸轻笑了一声,“别。周老师,您别说了,您再说下去,我要把你当成我父亲了,那可使不得,我心理上过不大去。”

    “父亲吗。”周晋泽低喃了一句,他从来都不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老师。”赵安逸忽然坐起了身子,明明是在黑夜中,二人竟心照不宣地都知道对方正与自己视线相对,“你会把我写进你的书里吗?”

    或许会吧,赵安逸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以学生的身份存在,更像是这个夏天带给他的一份礼物,帮他一步又一步远离那深深的泥潭。

    赵安逸重新躺下,伸手摸着周晋泽的手臂,轻轻地摩挲着,仿佛能够感受到曾经在手臂上遗留下来的伤痕,并企图将其完全治愈。

    这仍然是一个寻常又漫长的夏夜。

    第8章

    九月初,周晋泽按照与赵安逸父母约定好的时间将赵安逸送到了车站,赵安逸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行李箱,就像这个夏天刚刚开始时,他们初次见面那会儿一样。

    周晋泽揉揉赵安逸的脑袋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好。”赵安逸回答,眼中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微微歪头问道:“老师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周晋泽不知道,千言万语在脑海中迅速划过,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说出口,人类最惧怕的永远都是未知性,事物的未知,感情的未知,未来的未知。

    在这个夏天酝酿出的某样东西超乎了周晋泽能够接受的范围,他向来逃避惯了,也从未想过去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