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伪装者同人)【楼诚】山河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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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梁上无燕

    天气潮湿闷热,好在晚间凉风习习。明楼的头疼犯得厉害,受不得风。阖衣简单躺在榻上,天花板就在眼前。眷村的房子大多是日式建筑,日本败退后,国民党又移居台湾。政府专门圈了个地方安置大陆来的同胞。

    天南地北的口音,明楼适应花了一段时间,索性也不常出去。蒋介石对他的态度不明不白,先是冷了他一段时间,前几日又派了个闲职给他。门口忽而传来几声犬吠,是保密局的狼狗。原先毛人凤也看过他一面,说是独居,不放心他的安危,给他养了只狼狗看管。

    明楼何尝不清楚,有了重庆的间谍案,国民党如同惊弓之鸟,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底见慌。而像他这样的定时炸弹,怀疑中也要摆出大度的姿态。张荩偶尔会来看看,他俩的住处离得近,算来算去也是唯一的朋友了。

    这会儿不知谁来敲门,明楼又在榻上盹了一会,敲门声伴着犬吠不停,仍是起身。身子阴测测的发汗,头顶罩着几丝疼,那病痛也是有生命的,窜到左窜到右。

    门口站着张荩,套着件短袖,估摸着刚从家里赶过来。明楼邀他进来,猜到有些事,强打着精神等他开口。

    张荩盘腿坐着,屋里安静,除了单调的摆设毫无其他。他缓了些才道:“刚得到的消息,委员长查起了吴石,我侧面打听了下,自从华东局派遣的朱枫同志被捕后,国民党已多方注意内部问题。”

    “有尝试过联系华东局吗?”明楼微微侧着身子,让疼痛汇聚一处,尽量不去多想。

    张荩抱着手肘,“华东局没有回复。你也知道,我们隔着一道海峡,等消息抵达也来不及了。”

    “吴石是国民党的中将,一旦他折了,难保不会有第二个。”明楼听说过吴石,四九年比他们俩早去台湾,与华东局一直保持着秘密联系。

    “我们俩同他们的上线不同,没法营救。更何况你”张荩顿了顿,踌躇下又道:“明楼,短时间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无妨。保密局盯得紧,前几天我不过出门透透风,竟也有人跟着。试试把消息传给中南呢,离得近总有些希望。”手半撑着额头,明楼颇为难受。

    张荩起身去屋里倒了水,他也不是常来,明楼自到了台湾就沉寂着。“头疼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明楼恍惚还以为回到了上海。但他很快清醒,接过药淡淡的回了句谢谢。

    “你别硬撑。”张荩微不可及的叹口气,“这几年都是连轴转,我虽和明诚见得不多,但听过你的事。知道你头疼是老毛病了。”

    “阿诚他总是为我操心。”明楼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明诚是他的软肋。来的几个月,从没人提他的名字,明楼也就顺着不去想,但思维深刻,连头疼都成了一种想念方式。

    张荩拍他的肩膀,让他躺在榻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隔岸还有明诚,你得养好身体。”明楼眼睛微眯,点点头。张荩瞧他急需休息,轻声道:“我先走了,替你关门。你好好睡吧。”

    他走过门廊,日历还挂着——老款式。

    明楼大抵没看,仍旧是民国三十八年,他动动手撕下一页,像一阵叹息。

    台湾还是民国三十九年,而隔海的大陆进入了新世界,连时间也不同了,跨进1950年。

    明诚重新挂好日历,回头看明媚已经睡熟。他向来应付孩子颇有一套,小包子脸软软嫩嫩的,转念又想到明楼。

    孩子是明台的女儿,明楼走后的隔天,华东局军区司令陈毅寻到他。原先他和明楼都同陈毅打过交道,明楼似是拜托了些许事。

    那天起了风,吹的门窗发声,合托合托的敲墙。陈毅穿的简单,裹了一件中山外套。发丝凌乱,他拢了拢,带着抱歉。

    “明诚同志。”

    明诚给他倒水,又拖了椅子请他坐。一副礼貌的样子,其实心里打鼓。

    陈毅点头感谢,“明楼同志和我提了你的事。华北战区时你也有功,华东局商量了下,上海如今解放,仍需强有力的建设。”

    “明诚同志在巴黎留过学,也曾经接触过经济,我们呢,想请你回上海。工作就由我们负责,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明诚默默听完,心中大致有数,“我也许久没回上海了,此番也好。”他看着点陈毅的眼睛,“陈副书记,我大哥,有没有说其他的。”

    陈毅轻微的咳嗽,有些讪讪的不愿让明诚难受,“我和明楼同志是老交情了。他临走前,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还有,你们弟弟的事,他是为国牺牲,自理要关照遗孤。”

    明诚忽而皱了眉,对遗孤的称呼有些不舒服。

    “孩子不宜长途奔波,你放心,上海有人照顾着。”

    明诚向他致谢,慢慢瞥了眼四周,“走吧。广州也不用多呆。”他绝口不提明楼的事,不愿去问。

    明媚忽而翻了个身,小脸蛋压着被褥,明诚轻笑,看了她几眼才下楼。

    老式的公寓楼,房东是个四十几的太太,住在最上面,邻里关系融洽,大家瞧他是独身一人带着孩子,都不自主的关照他。

    也不知道他们给他冠了什么身世,明诚只是一味的笑,也不说自己的事。而上海解放没多久,明家的产业捐了大部分,他又在经济接管委员会任副处长,大家对他都客客气气,也不多问。

    明诚乐得清静,刚一出门,就见对面哐当的在拆楼,他闭着眼睛略过,明公馆快只剩断砖残瓦,可他仍固执的要住在对面,仿佛这样一直看着,明家就还在一样。

    小孩在街边吵吵闹闹,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孩子。看明诚多了也打招呼,笑嘻嘻的跑过。明诚也噙着微笑,明媚通常只小睡一会,他很快寻到报亭。

    这些天上海都安静的很,报纸上是平常的消息。明诚匆匆扫一眼,反倒没了兴趣。白跑一趟也不好,随手翻找,卖报的大叔认得明诚,来来去去也就几个人。

    “嗳,明诚先生,我前几天托人寄了几份香港报纸,信息比我们快多了,东西也新奇。侬要不要啊?”

    明诚点点头,这段时间不得休息,看报也成了奢侈。递过来的是《星岛日报》,看日期晚了挺久,但事情与上海不同。明诚先付了钱,简易的翻翻。

    大叔也凑着过来看,六月天热起来,蒲扇扇了几下,明诚那忽而一顿,倒是吓了卖报大叔一跳。正想说什么,明诚突然抬头,眉心拧着,好似发生了紧急的事。噔噔噔转身走了,一路跑出好远。

    手里的报纸还捏着,标题加粗,大字般印在明诚脑海里—《轰动台湾间谍案四要角同被处死》,他的心咚咚的跳,明楼本就有嫌疑在身,会不会不会的明诚努力否认。

    拦了车赶去政府,陈毅这会儿估摸还在办公。明楼走后一直没有消息,最后是华东局告知的明诚,二月传来的信息是一切安全。而之后又断了,明诚本想该是隔的远传递慢,如今瞧见

    香港报道,不免胡思乱想。

    下车时也慌张,随意塞给司机一张钱。直奔进大厅,陈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见他手足不安的递给自己一张报纸。

    “明诚同志,这”话才半截,自个也惊到,台湾的间谍案中牵扯的人员同华东局关系密切,朱枫更是华东派出的人员。

    陈毅自上任市长来,不大过问此事。一时也说不上具体情况。

    “陈市长。我大哥他还有消息吗?”明诚咬着牙问,他努力把情绪压下去,上颚顶的发疼。

    “这样,明诚同志,你先回去。华东局那里我去问,一有消息就告诉你。”陈毅没法安慰,明楼虽与他是旧识,但明家的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明诚在沙发上略做了会,眼皮睡沉沉的,一言不发,如图一座雕塑,连感情都收着,但陈毅忽而有些难过。

    报纸被捏的折角,想明诚当时有多着急,兄弟之情最难衡量,可横亘着的家国,比海峡两岸还要常,山海仍在,从来不可移。

    良久后,明诚颤巍巍站起来,身子晃得不稳。喃喃道:“陈市长抱歉,我先回去了。”

    失魂落魄,大概比之还要严重些。但明诚心里还有跟弦,明楼曾经说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而他的大哥聪明至极,不会有事的。

    回到家天色全黯下来,小巷口的馄饨摊也不见人,石板楼梯潮湿,估摸是三楼的又泼了水下来。

    明诚走的不急不慢,刚到楼口,就见房东四下张望,看到他眼睛就亮了,两步三步拉住他,

    “可回来了。”

    “怎么了?”明诚神思被扯回一半,凝着眉问。

    房东带着他进去,“啊呀,我在楼上都听到你家女娃娃哭,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在家呢啊。你说你们大男人就是不懂照顾孩子。”

    明诚这才意识到时间,“房东太太,刚刚临时出了事,给您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不麻烦都是邻居嘛。”明媚被房东的媳妇抱着哄睡了。明诚又道了几遍谢,门口几个人围着打麻将,也关心着明媚。

    “阿诚啊,一个人就是不方便。你看你长得仪表堂堂,怎么不想着再找一个啊。”

    明诚笑着答:“现下也没工夫去想,工作也忙。”

    房东叹了几声,只当他是忘不了原先的妻子。但明诚越发无奈,明楼的身份不好抖露,自己也只能随他们乱猜。

    明媚磕在明诚肩头睡得正香,白白的小脸蹭着布料,呼吸声扑在明诚耳际,弄的他痒痒的。一瞬间就想到以前,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躲在明楼怀里的。

    明楼猝而喊了一句阿诚,惊出一身冷汗。天色雾蒙蒙的发青,快天亮了。

    他刚刚做了个梦,自己抱着阿诚——还是小小的孩子,一下子就没了,凭空从他的怀里消失。他找遍所有地方都不见,问起大姐明台都道没有明诚这个人,仿佛他根本不存在,都是自己的臆想。

    梦境实在太恐慌,明楼忍不住去回忆,醒来后身侧仍没有阿诚,可他早习惯让出一半的位置。这些日积月累的小习惯提醒他还有明诚,他们走过许久的路,路上没有祝福,只有彼此。

    现在连彼此都遥远,而孤独陪着他们。

    孤独里突然有人敲门,明楼撑着身子出去。有些奇怪狗没有叫,开门是军服。保密局的人,车子横停在门口,路人都往他这看。

    “明先生,毛局长请您过府一叙。”

    章二 独行踽踽

    凌晨晦暗不明,朦胧的天空里坠着浅浅的月亮。明楼捕捉着飘出车窗的月亮,在他抓到月光的那一刻,车子抵达保密局。上一次来这地方已是几年前,久远的不可捉摸的记忆。

    他在半推半拉中下车,台湾临时找出的地方,还是一整排的屋子。脚步缓慢,一路上他打好腹稿,不过仍是几个寻常的问题。皮鞋踏着石板,细微的闷响中明楼念起明诚,原先的他总告诉阿诚,遇事不能慌,最主要是分析。

    而如今,明楼望了眼关着的门,淡然的苦笑。里头等着的是毛人凤,靠坐在皮椅里。穿了一件素色西装,但整个人颓靡,身子没有支撑的往下滑,又差那么一点,悄悄的移上去恢复原样。好似等的无聊做个游戏。

    带明楼进门的人很快就离去,走时替他们带上了门——一场隐秘的谈话。

    屋子四方,右手边开了整排的窗户,掩着门帘,微风轻扰。窗明几净,除了那办公桌前的一盘烟头。毛人凤在椅子里挺直腰背,脸还是埋在阴影里,但风还在吹,偶尔掀起帘子就有光照进来。

    “早上好,毛局长。”明楼双手搁在膝上。

    毛人凤伸出手来,瘦长的骨节,在光里摸索。明楼把烟往前推,听到毛人凤的声音,促狭的沙哑道:“明先生,今日一聚,是有些话同你讲。”

    明楼点点头,默默等着他继续。那烟在阴影里亮起来,他突然望见毛人凤的样子。只有一瞬,他的脸上形成一种奇怪的光暗,嘴唇沐浴在光明中。他像是个缺了半张脸的怪物,明楼忽而想到小时候哄孩子的睡前故事。

    故事里面有个人,因为丢了半颗心,只剩得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