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沉无法拒绝,明知聂时是故意示弱也还是心软什么都应下。
“老师。”他叫,耳后一片绯红。
两个人分别从卫生间出来,方沉眼里还带着潮气,背没有挺直微微低着头,头发卷翘着,眼睫自然垂下,仅看到一点琥珀色的瞳。难怪被认成学生,他身上永远有那种少年气息,蓬勃向上的,带着朝气。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聂时问:“上课你和那个女生说了些什么?”
方沉侧头:“她在拍你。”
他们俩看着对方忽而都笑了。
笑自己也笑对方,明明在一起很久了,还是非常幼稚地在意着彼此。
“你为什么当老师?”方沉看向碧绿的湖水,湖面没有涟漪里面也没有鱼,他听到鸟儿振翅的声音也听自己说,“刚刚是想躲你来着,因为自己有点迟钝,现在才发现一些问题。”
鸟儿很快飞走了,飞出视线,飞到更远的地方,始终飞不过蓝天。
“我说……你想的太远了点吧。”方沉歪歪脑袋,不知该看哪里,是碧绿的水还是湛蓝的天,最终他将目光落在聂时的侧脸,清晰看着眼前这个人。
那么努力的自费读研,不顾家人反对当了教师。聂时其实想了很多,他们两个不会有孩子,若想后半生过得安稳,那……教师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年轻的时候累一点,最起码不愁以后。
方沉想到那个夏天,没有空调的冰激凌店和微微融化的奶油雪糕。
聂时早就想好未来的路,把他困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永远亏欠着对方,永远还不完所以永远离不开。
或许应该写的更详细一点,又觉得点到为止就好
嗯,今天也是甜甜的一章
☆、第三十六章 枯萎
百合花香扑鼻,花瓣落在桌面上,叶已经枯萎,折下的花没有生命无法存活,无论再怎么保鲜,早晚都要凋零。
方沉站在病床前,手碰着冰凉的栏杆,突然无措回头,看到门口和医生交谈的聂时才稍稍安下心,又看向床上睡着的消瘦老人,低下头红了眼眶。
他有太久没去过孤儿院,对孤儿院的印象已经很模糊,能想到的仅有冰冷无光的长廊和院长喜爱的百合花。前几年院长打电话告诉他孤儿院翻新,语气里洋溢着喜悦。
她真的把一辈子都搭在这里了,没有结婚没有儿女,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也还是住在离孤儿院很近的矮房里。这次忽然病倒,只有外甥抽空过来照顾她。
方沉偶尔会来看院长,但他从来不会去孤儿院,哪怕离得近,走五分钟路程就能到他也没去过。
“方沉,你怎么来了?”院长醒了,眼睁开一条缝费力看他,“你来这儿干嘛?”
方沉忘记上次来看望院长是什么时候,他太忙了,城市繁华总让他忘记回往山里的路。
“来看看您啊。”方沉试图放松语气,声音却提着,“奶奶,你生病了怎么都不给我打个电话啊……”他说完又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他太久没来了,是他忘记了。
“嗨,又不是什么大病。”院长微微弯了眼看着方沉笑,还是很慈祥的模样,“哪值当你往这边跑一趟。”她示意方沉坐下,“聂时也来啦,和你一块来的?”
“嗯,来了。”
院长忽而笑了一下又叹一口气,并不是因为惆怅,那里面混杂太多情感,方沉一时无法分辨。院长枯槁的手微微拍着他的手腕,“这来一趟就是三四个小时,你俩也累了吧?快找地休息休息吧,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来了就是来看您的。”
“有什么可看的?就是人到岁数啦,没什么的。”院长把一切都看得很通透,“倒是你,我怎么看你还跟个娃娃似的,也没长大多少。”她抬抬手又落下,“还想要哭鼻子呐?”
“……没有。”方沉说着却忍不住低下头,手撑着床铺。
“工作怎么样啊?”
“挺好的。”
“挺好就行。”她又回头看了眼聂时,他早和医生谈完话站在门口等着,亦如很多年前,还是那个安静寡言的小孩子。她曾经注意过他,但是孤儿院里的孩子太多了,只需一个转身她就忘了他。再次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在方沉的口中,刚上初中的小豆丁兴冲冲跑回来和她报告,说他在学校遇见聂时了。
她当时在想,聂时是谁呢?她的确热爱这份事业,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落入她眼中。更多躲在角落里的孩子,被匆匆看了一眼很快遗忘掉。
他们在病房里呆了很久,直到院长累了闭上眼,方沉才悄悄站起来和聂时走出去。
院长其实没有完全睡下,方沉起身出了点动静她就醒了。那两个孩子在门口说着悄悄话,手若即若离相碰着,方沉仰头贴近聂时的耳边,手指不住往上碰聂时的袖子,无法掩藏的亲昵。
直到他们两人走远,照顾她的外甥打热水回来,院长说:“把窗子打开吧,这么好的天气应该透透风晒晒太阳。”窗开了,她眯着眼,风微微拂过面颊带走一声叹息,阳光落在被上融化阴霾。
之后每个月方沉都会和聂时上山探望院长,院长一直劝他们不要来回两头跑,话虽说着语气中却含着不舍——她是想要有人来的,一个人难免寂寞。
会有一个人发现就会有第二个,他们彼此之间的小动作都太深入人心。方沉偶尔会溜进学校听聂时讲课,下课和聂时一块吃一顿饭。他和偷拍聂时的女生见过不止一次,渐渐有了些交流。
那天阳光很好暖洋洋照在身上,方沉一不小心趴在最后一排睡着了,女生悄悄戳他,“你快看看老师吧,我感觉老师一直在看过来,可怜兮兮的。”
方沉侧过头脑袋还枕在胳膊上。这女生古灵精怪,思维快到他跟不上。
女生犹豫一下忽然小心翼翼问:“你和老师是一对吗?”眼里仅是好奇并无恶意。
他该否认。无论为了什么,不应该留下隐患。那双浅色的眼眸,里面熠熠生辉的光随着半阖眼的动作暗下去,“我俩是亲戚。”他折中了答案。
“那有什么关系?”女生凑得更近,“相互喜欢不就行了吗?”
“谁告诉你的?”方沉想笑却没笑出来,嘴角扯到一半放下了,轻轻说,“不行的。”
“为什么?”
“不知道。大多数人觉得不行,所以它就不行。”方沉终于漾开一个笑,不符合他特质的笑,“少数要服从多数。”
“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
学理的是不是都很死脑筋?女生又问:“那你喜欢老师吗?”
方沉把头埋进胳膊,深呼一口气再抬起头。
“我知道啦。”女生抢先他一步开口,把食指抵在唇上,笑嘻嘻地,“我会保密的。”
“我还什么也没说。”
“嗯,所以答案是我瞎猜的,和你们没关系,都是我乱想的!”女生弯着嘴角甜甜笑起来。
方沉第一次近距离看一个女生笑,那么甜美,盛着善意与温柔。他有些飘飘然,以为展露出的爱意不明显,以为世上真有许多善解,因此不知收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日子一点点地过,每天有新的盼头,所有的不幸都要终止于前半生。方沉以为他把一辈子的霉运都耗尽了,却忘了他现在刚刚二十出头,余下还有很多苦要去尝。
十月份聂时终于空出时间,两个人商量去旅游,计划只准备到一半,聂时又因为临时接到的科研任务不能去了。
方沉当时想这次不行就下次吧,虽然准备了很久兴致勃勃讨论了很久,但……总还有下次机会。
那几天聂时回来的很晚,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将方沉搂进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侧寻求安全感。
方沉像个傻子,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积极乐观想着明天。
某天晌午,他一个人吃着饭,接到女生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一片嘈杂,似乎还在食堂:“老师有两天没来学校了,好像也没给学校请假,我有点担心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联想到聂时这些天的反常,方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奔跑的一路上,大口呼吸着任由冷空气灌进口腔,觉得自己的肺要炸了却停不下来。
他熟知聂时养父母家的地址却从没去过一次,来开门的也不是家长,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瞪着一双眼问:“你找我哥干什么?”
大概是看方沉神情慌张,以为有要事,男孩又说:“我妈说我哥病了,带他去看病。”
方沉喘息着,大脑供不上氧不断干咳,每呼吸一下都是疼的。
他们被太多东西所牵制。
从没有过自由。
方沉打不通聂时的电话,回家后从下午一直等到深夜。他等得太久,又冷又饿,好像又回到孤儿院,冰冷的长廊上年幼的自己被冤枉罚站,委屈涌到喉咙里,眼泪也随着掉下来。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受罚,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罪行他无法挣脱,每一次都是聂时递给他纸巾,把他从走廊里拉出来,拉进阳光底下。
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我变成甜不过两章半了……
以为回忆最多写两章,然鹅现在已经超了
☆、第三十七章 活着
聂时没办法反抗养父母,这事一旦闹到学校,倒霉的只能是他们。种种现实因素叫聂时没法不妥协,甚至配合养母去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口,妇女又耻于进去,告诉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告诉其他人,她的儿子是同性恋。
在医院门口,养母拽着聂时的衣领:“你改不改?!你说你改不改?”来往许多人在看,她却不觉得有什么狠狠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