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正在假装不经意地透过后车镜看他。
方沉头皮一麻,第一次感觉活人比死人还可怕。
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心思,他完全看不懂猜不透。
乔然的目的和恶作剧简单明了,不用方沉刻意猜都能明白,他偶尔甚至会把真相双手捧到方沉面前。
可是人类不同。
他们说的话不一定是心中所想,笑容也不一定发自真心。活着就像披好几层面具,面具是人皮做的混着鲜血,一层层拨开还是深不见底。
方沉低着头脖子酸痛,过了很久才敢抬起来,车窗上的那只手早已不见踪影,天已经泛蓝了。
他们很快又要进入下一个天黑。
方沉突发奇想——如果他们不躲在宾馆里,那些恶念追过来,乔然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不避一避吗?”方沉开口提醒道。
张瑞也有点焦躁,导航还在引着路,可是怎么开都开不到目的地,语气有些冲:“我知道!”
方沉又出声:“现在这个天说黑就会黑了。”
王慧雯害怕,拽拽张瑞衣角:“咱们快找个地停了吧。”
张瑞从后车镜里看了方沉一眼,方沉低着头就只看到他头顶。
车子就近在一家旅店门口停下,王慧雯和张瑞的精神状态都不好,抽完烟精神了一会儿又萎靡了,没有管走在他们身后的方沉,直直往旅店里面走去。
他们上四楼方沉就跟着去四楼,选在他们隔壁间。
方沉刚要进屋被王慧雯叫住。
“哎……”王慧雯犹豫一下,看了一眼张瑞还是问了,“你晚上会不会突然睡过去啊?”
方沉停下来,门半开着扶着门把。
“高成死在厕所了。”他突然说,“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开门出去,然后死在厕所了。”
王慧雯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过去,“可是房间里明明有厕所……”
“晚上不要出去。”方沉眼睛落在站在王慧雯身后的张瑞身上,“睡着了也好,天黑太危险了。”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两扇门都合上了,顺着门缝还隐约能听到王慧雯说话:“……你有没有觉得方沉有点不对劲?”
房间里张瑞瘫在沙发上:“吓得呗,咱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死了一个人,再遇到他的时候,他们就只剩俩人了,好嘛,另一个昨晚也死了,没准他还看到了。”
王慧雯不安地点头,慢慢坐在男人腿上依偎着,眼却在不安在想着事情。
天色彻底黯淡,方沉主动走出房门。
这家旅店比他们之前去过的两家宾馆都要大也相对干净,方沉站在自己门口等了一会儿,慢慢走到情侣的门前,最开始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着,然后他伸出手敲了敲门。
咚咚。
果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都睡得死沉。那是睡着了吗?方沉放下手,应当说昏过去吧,因为只有这样才方便乔然他们行动啊。
真不公平。
他们明明那么努力的在逃,回馈给他们的就只有无尽绝望。
空荡的走廊里响起高跟鞋声,由远到近,尖锐刺在方沉耳膜上。女人的红色裙摆随之摇晃,裸露在外的白皙脚面浸着月光,她停下小腿往上依旧埋在阴影里。
方沉由下往上看,看到那双染了艳红指甲油的手,尽管心里有所答案还是忍不住睁大眼——他要自己看清楚。
分不清是月光在慢慢往后移还是女人上前了一步,光晕从她头顶划过。
黑暗里走出来的正是已经死亡的谢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也没有多少章了……我番外都想好写什么了
☆、第三十四章 恋人
方沉仿佛掉进冰窟里,冰冷的海水蔓延到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早应该想到。
第一次见谢颖,她和聂时在走廊说话——他们本来就认识。
“怪不得你会知道范莹莹的罪……你从一开始就是那一边的人。”方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颖的脖子上先是出现一圈青黑,而后手臂上的皮肉一点点干瘪下去。
乔然和聂时同时出现的那晚,是谢颖去了情侣那边看守。之后为了方便行动,她从高楼上坠落让方沉和高成以为她死了。
方沉问:“为什么要给我提示?”
谢颖的腐烂方式和另外两个人完全不同,她用干枯的手撩撩头发:“为了让你快点想起来。“
又是这个理由,和乔然一样的理由。
“快要结束了。”谢颖盯着方沉,“你该想起来了。”她也说着和乔然差不多的话。
“我究竟忘了什么?”如果指的是聂时,那他已经想起来了。
“还有我的邻居……他已经被恶念吃掉了,是吗?”方沉问道。
“唔。”谢颖在回想,似乎想到这么一号人点点头,“那是个意外,他晚上听到声音作死把门打开了,乔然又恰巧没看住。”
“他就那么死了?”
谢颖笑了一下,摇晃着脑袋叫人猜不透,状似回答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他的确死了。”
“乔然也受罚了。”谢颖继续说,“被关了禁闭,不然你应该更早见到他。”
“你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罪。”方沉盯着谢颖,“那么你们呢?”
谢颖保持着微笑,眼中情绪一点点往下沉是一种凄凉的美感,“我们当然有罪。”她没有继续往下说,静了半秒道,“一楼的那对夫妻不止是对大女儿的死冷漠。”说着眼眸直看向方沉,“他们撒谎了。”
——“他们撒谎了。”
聂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方沉想到那个阴沉压抑的天,一群人绕着他聊八卦,吴老太说她看到一场车祸,说那天太早了,周遭根本没有人。
方沉当时问:“那报警了吗?”
吴老太是怎么回答的?她说:“肯定有人报警啊,我好像看到有人打电话了。”
前后两句话矛盾了。
方沉僵硬抬起头,骨骼又开始痛,像被无数根尖针刺进身体,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们……撒谎了。”他重复道。
谢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知在笑什么,并不一个愉快的笑,看都没看方沉直接往窗外望去,目光并无焦距:“他们选择视而不见走了。”
在明知周遭除了他们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那对夫妇选择沉默匆匆走掉了。
方沉踉跄一下,喉咙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现在所有死去之人的罪都明了了。
“聂时和你们……是怎么死的?”方沉再次抬头,眼里又满是眼泪,更多是疼痛,“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这么想?”谢颖打断他,天边残月散着惨白的光,照亮女人残破腐烂的脸颊,“你们以前明明在一起不是吗?”
在一起……?
是的,他们曾经在一起。
……他们很早以前就在一块。
方沉眼微微一闭,阵阵晕眩感往头顶上涌,仿佛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跌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时浮时沉,坠入一个没有温度仅存画面的梦……
聂时上大三时方沉找到稳定工作,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两个人见面越来越少,最长一次有一个月没见。
是冬天,还下着雪,纷扬的雪花把所有人的头都压低了。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匆匆,方沉也是,只露出一双红红的耳朵,发间夹着雪花,和一个女孩一道而行。
方沉和她一块值夜班,最后落锁女孩在雪地里等他,更远处则是聂时。
他没有看到聂时,送女孩回家的一路上,聂时都在跟着他们,直到女孩走进楼道,方沉转过头看见聂时站在不远处。
方沉没有立刻走过去,因为聂时个子很高低着头活生生被欺负似的,令他有点迟疑。待踟躇走到聂时面前,方沉侧过头往聂时脸上看,聂时眼里还是没有过多情绪,他的烦乱表现在细微动作里,比如浅浅蹙着的眉、微抿的唇,还有放在口袋里握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