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霍卫同人)[汉武/霍卫] 元狩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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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去病知道他面子薄,心里虽好笑也不敢笑出来,只殷殷的目视他,卫青给他那认真神气逼得张目结舌,谁也不知道大将军是怎么想的,或许是震惊太过,卫青静了静,忽然结结巴巴的冒出一句。

    "象你养小光一样,还是算了。"

    霍去病这次忍不住了,伸臂将他用力一抱,就趴在他肩上哈哈而笑,笑够了,他正正色跳起身来,又伸手去拉卫青,一边拉一边极简单的道。

    "舅舅跟我跟我回家吧。"

    这么一搅和,卫青这晚作了个梦,梦中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放羊的小孩。只这一次,他可不是一个人,平素骑的那只小羊背上驮了个沉甸甸的小团子,卫青牵着羊,不时看看他,每看一眼,就多几分得意满满。他带着小家伙一直走,说好要去看海,小家伙高高兴兴的往他身上砸甜枣,口齿不清甜言蜜语的连哄带骗,声音还特别实诚可靠:"舅舅舅舅,下辈子还和我一起好不好?"

    卫青给他吵昏了,含含糊糊的就答了一句≈quot;好≈quot;。咳,纨绔将军是你的话,也可以商量!

    汉天子刘彻这几年施政有个特点,即凡事只要有利于为太子立威,他就不留余力的完成。刘彻命大臣们重议了群臣对≈quot;成年≈quot;太子的礼仪,格外尊崇外,特别加重了诽谤太子的刑罚。他自己上朝把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不时肯定,命内朝直接向太子报告。宫中,刘彻每月非常有规律的去看望卫皇后,并把太子的几个兄弟全部草草送去了封地,叫他们无诏不得回长安。总的来说,汉天子在传递一个非常明确的决定,丝毫不容置疑,百年之后,他是铁了心要把江山传给太子了。

    然而,刘彻是个大开大阖的人,无论他想对人好或不好,力度都强悍霸道,不加掩饰,通常汹涌澎湃得让对方不太舒服,甚至诚惶诚恐,特别是,这重好意似乎来得太过突兀。

    在太子刘据的心目中,从小到大,父皇是位伟大的帝王,纵然他自己有一天也会君临天下,刘据也根本无法想像,自己有任何一点能与他相提并论。作为刘彻的儿子,这是种巨大的压力,刘据在下意识里,总想做些和父皇不一样的事,是以,他似乎也从未真正得到过父亲的认同。而今,一切都在一夕间扭转,刘据自问还是昨日的自己,没作出什么改变父皇观感的事情,只觉受宠若惊,又无法向任何人开口。

    刘彻有个优点,他看似喜怒无常深不可测,骨子里却是个极真诚的人,一旦意识到问题,就会积极想办法解决。针对太子这种微妙的隔阂,刘彻自己没说什么,他想了想,恰好霍去病从河西回来,天子乃命骠骑将军陪同太子去巡视骠骑营。

    骠骑在他这一代人里地位很特殊,从刘据到卫家兄弟,几乎没人真正把他当同辈。卫霍齐名,刘据还在学剑,骠骑便已立马瀚海了。霍去病从少年时就不多话,对太子一向只恪守君臣本份,刘据虽常见他,却不熟,也熟不起来,可那一代的孩子,谁不私心羡慕,恨不得自己也是骠骑那样的人。

    然而,就是这个不太熟的人,做过一件让刘据很感动的事情。≈quot;鹿≈quot;事件还未发生的时候,霍去病以大司马骠骑将军的身份上奏,求立天子的三子为王,这,等于是侧面为太子确立名份,排除障碍。这一奏,震动朝野,谁也没想到,只知道军事,从不涉及政务的骠骑,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干涉天子家的继承一事。

    刘据也完全没想到,那时他还年轻,记得母后和平阳公主私话,都感叹霍去病面冷心热,到底还是念着与他舅舅的情谊。是为什么都好,刘据很感动,哪怕这话是舅父卫青替他开口,他也不会如此触动,因为舅父一向待他好,而骠骑却差不多是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肯冒天大的风险,在父皇与他之间,站在他的一面,明明白白的说了话。

    不过,两人并未因此熟络起来,骠骑是个不易亲近的人,刘据也不擅长笼络。对刘据而言,更让他感动的是一种认可,这认可,比支持还重要。刘据是个厚道的人,一直记得这件事,因为这个缘故,骠骑远戍十年,他待霍光很好,不象君臣,略同小兄弟。

    有这重渊源,加上双方的善意,巡视骠骑营那天,刘据得到了很好的尊重。而骠骑营,或许是汉军中最年轻的军队,如今虽天下太平,这只军队有种特殊的精神,始终保持着通常是开国之师才有的活力和野性。军营是最容易感染人的,即使刘据性子平和,一向不太喜欢征战,也被这种独特的气氛所打动了。

    是以,巡视间骠骑独自陪他用饭时,刘据感叹了一句:"若狄山博士还在,该带他来骠骑营学习,也就不会枉送性命了。"

    太子这话是自嘲,却有些来历,博士狄山是太子的人,形同半师,狄山赞成和亲政策,认为好战兴兵会导致亡国,他是个耿直的读书人,当着汉天子面前与当时的御史大夫张汤辩论,自认≈quot;愚忠≈quot;,称张汤为≈quot;诈忠≈quot;。当年卫霍正在远戍朔方,汉天子正指望张汤以严律落实≈quot;算缗≈quot;等政策为军事筹集资金,对这种辩论毫无兴趣,刘彻的处置极其痛快,看在太子面子上,他不评论臣子的是非,只把口若悬河辩得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的狄山派到边关负责河西一鄣,不到一个月,匈奴摘走了狄山的脑袋。

    这件事,对刘据而言是个心结。他把狄山带到父皇面前,其实不是为了唱反调,除了另外的声音外,刘据当年多少是想证明,他已是有自己思想的成人了,其结果,却只能用灰头土脸来形容。

    自那以后,刘据再有自己的想法,就不再轻易于父皇交流了,而他又是刘彻的儿子,性情虽温和些,骨子里的骄傲执拗却是一般无二,一旦形成自己的想法,便难以再改变。

    霍去病,或多或少,能明白太子的心思,乃至他没有出口的隐忧。平心而论,陛下自那一病之后,就待太子非常好。可,陛下的为人,发现一个人才要重用,便会不留余力的栽培,什么障碍都亲自为其扫除,但,被他这样支持过的人,下场大半不太好,所谓捧杀。

    骠骑略沉思了一下,忽然长身而起,郑重跪倒在太子面前,道。

    "臣昧死,有一言上奏殿下。"

    刘据大愕。在他的印象中,骠骑年轻时很骄傲,哪怕是见他父皇,若无大事,总是站着行军礼,礼貌不象其他大臣那么谨慎周到,而骠骑什么都敢说敢做,父皇曾大笑着说过好多次,骠骑将军连他都不怕。这么一个人,如今却以大礼跪在自己面前。

    刘据第一个反应是惊愕,旋即想扶他起身,但,他所继承的父亲血统中的骄傲,让他又坐回了原地,他平生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君,而这个人是臣。刘据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道。

    "请讲。"

    霍去病道:"臣死罪,可狄山博士这事上,陛下没错。陛下对殿下决无二心,父慈子孝。"

    刘据一怔,震动且感动了。人与人的信任,是种微妙的缘分。这话换了第二个人说,真没有这样的份量,或许只让刘据更反感。然而,或许是有从前直言的渊源,或许因为开口的是骠骑,世人都知道,他不屑说谎话,或许最最重要的是,刘据并不永远是当年的孩子,狄山的事情上,今日的他,更能放下骄傲,去理解一颗帝王的心。

    河西是大汉的西北门户,四郡又初立未久,兼有大量匈奴降卒,是以,裁军一事也最复杂,以卫霍之能,这几年也一直在河西与长安间来往。

    两位大司马在河西忙得不可开交,长安却有闲人秘禀陛下,说,大司马假借公务,在酒泉购置了一片很大的庄园,蓄养了马匹上万,死士无数,意图不轨。

    刘彻看了,只是一晒。自从病后,他有个非常清晰的原则,凡是损害太子的事情,他都不想做,说得极端些,哪怕太子真会造反,这一次,刘彻已横下心不想管了。至于卫霍,刘彻今日唯一摸不准的,是他不知道太子有没有这个福份,在自己身后能得这两个悍将替他镇守边疆。唯一让刘彻有点不舒服的是庄园一谈,这让他回忆起年轻时处理过的田窦之争。

    是以,太子一来,刘彻就直截了当的把这事交给他处理,并先明确表明态度,造谣的要重罚。太子这几年和他相处自然了许多,略看了眼,就笑了,却道这事他知道。庄园是有的,但没有那么大,里面有兵也不假,却全是缺胳膊断腿的退役军人,这些人一辈子为大汉打仗,老了从军队出来,已经不会做老百姓,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大司马也难为无米之炊,能安排进国家机构的都安排了,剩下的没办法,两位大司马就置了一座庄园,安排这些老兵养老。旁人的庄园是富家之本,大司马的庄园却是赔钱货,目前的规模,每年大概赔掉大将军大半的秩禄。

    刘彻一愣,拍着儿子的肩膀,放声大笑,边笑边说≈quot;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quot;,话是促狭,人却很久没笑得这么快意开心。刘彻觉得这事很滑稽,比起桑弘羊,卫霍的确不算理财好手,可,这么些年,朔方也罢,河西也好,卫霍一直把边境军费计算得好好的,渐渐能自给自足,怎么到了自家庄园就糊涂到赔钱了。

    笑完了,刘彻指示太子,应在各地多多成立类似的田庄,抚恤这些曾为国杀敌的老兵。刘据也深以为然,只是经费上有些捉襟见肘,这是个最实际的问题,刘彻听了,却是广袖一挥,当下命人将早年放进茂陵陪葬的宝贝尽数取出来,指着这笔钱先开始。

    这一决定,不独太子当场变色,群臣听闻,也觉得惊世骇俗。刘彻却丝毫不为所动,还给这机构起了个名字,叫≈quot;功勋里≈quot;,定名之际,天子有那么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欷歔。

    长安最热的那几天,光禄大夫霍光带着个土头土脑的年轻医师,匆匆去了大将军府,向来稳重的霍大夫这次走得大步流星,下车时还差点亲手去帮医师提那个十分沉重的药囊,弄得小医师有点紧张,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

    午后的大将军府十分安静,院子里的树木已长得很高,浓荫蔽日,比外间似乎更清凉几分。

    卫大将军有三个儿子,现已分府,眼下两个在朔方,一个在辽东,鞭长莫及,无法亲自回家侍疾,汉家重孝道,他们的妻子也很愿意代为尽孝,只是骠骑将军也很孝顺这个舅父,闻讯先过来了,骠骑人在壮年,又未娶妻,与表兄弟的家眷男女有别,不是很方便。

    寝室的屋顶很高,家具很少,光线十分明亮,榻前有两个人,都是便装,一个披衣半靠在榻上,另一个坐在他身边,脸在阴影里,只见一双眼睛既黑且深,自然是天下闻名的大汉双壁。医师不敢细看,急忙低头,目光一垂却又之一愣,原来病人没卧床休息,两人是正在下棋。

    医师年轻,胆大好奇心重,他没立刻去看病人,反而借着行礼的功夫,偷眼去看那盘棋。棋局已到中盘,黑白争执得很激烈,却谁也占不了上风,堪称势均力敌,细看变化精妙难言,医师一直觉得治病亦如弈棋,讲究谋略,他自己也是个中高手,只看了一眼就出神了。

    霍光嫌他无礼,咳嗽了一声,大将军倒是不以为意,指指棋盘微笑道。

    "你在看什么?"

    大将军的声音很温和,医师便壮着胆子认真答道:"这,这棋其实是一个人摆的,这人的棋力很高,只是心烦"

    他的话未说完,一直未语的骠骑将军扫了他一眼,大热天,医师被他看得从头凉到了脚,顿时噤声,大将军却哈哈而笑,赞他眼光独特,又问他姓甚名谁,何不从军云云?

    都说大将军宽仁随和,小医师还是颇为感动,自道是北地人氏,姓陈,也很想报国,只恨体弱,屡次从军不果,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他一面回答一面观察,大将军看起来精神还好,身形清癯,病中脸上有些肿,面色微黄,可线条中透着岁月粹炼后的平和豁达,眼睛依旧很亮很年轻,可见到他昔日夜袭高阙的风采。

    余下的治疗简单而顺利,医师最擅长的是伤寒症,这也是霍氏兄弟老远把他接来的缘故,而年轻医师极确定的说,大将军不过是前些日子劳累太过,绝非伤寒,扎几针,吃三副药,肯定就好了。如此,皆大欢喜。

    医师取针要往大将军身上扎的时候,又无意窥见,冷峻威严的骠骑将军忽然把头转开了。年轻的医师乐呵呵的想,嘿嘿,为什么世人总说他们关系不好呢?

    外人走了,卫青看看那盘棋,不免技痒,又想邀霍去病一战,霍去病原本就是不愿他病中劳神,才自己左右搏击摆出来给他解闷的,自然不肯,只答应再摆一局给他看看。两人玩了一会儿棋,又聊到方才的小医师眼光颇佳,胆量也大,可惜身体太弱不能从军,否则倒是个将军的好苗子。

    如此消磨了半个下午,卫青又说整天躺着闷得慌,这次霍去病不大惊小怪,陪他到院子里散步。医生在时,霍去病那个不忍视的动作,卫青也瞧见了,想起来便拿他打趣,霍去病装作没听见,岔开话题拉他去看马。

    卫青爱马,也见过无数的好马,可,大概是为了以身作则,保持军中朴素的风气,大将军一辈子也没给自己置过一匹像样的马。霍去病年轻时看不过眼,送过他几次,也被卫青或卖或赠了他人,乃至今日,霍去病自己骑得也是普普通通的河西土马。

    如今马厩中的几匹马,有两匹最老,也最战功赫赫,一匹白马陪这位汉家大将军闯过漠北,它见到卫霍,样子如见老友,自有它的骄傲,卫青身体好的时候,但有空闲,总亲自替他洗刷。另一匹黑马是霍去病的,曾经神骏非常,匈奴人称其为≈quot;魔鬼≈quot;,小儿听见它的蹄声不敢哭泣,可惜在漠北误饮有毒的水源,此后就病了。战后,霍去病把它寄养在了卫青这里,卫青擅长养马,居然又把它治好了,而霍去病独自去朔方那年,卫青没事就来看看他的马。

    看完马,两人又绕去看葡萄。大将军府的葡萄,倒是系出名门,是张骞遗赠。卫青从不结交大臣,霍去病的作风与他类似,张骞算个例外,难得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元朔二年,卫青击溃白羊王、楼烦王,收复河朔地。次年,侧面得益与这场大胜,被匈奴扣留的张骞趁乱逃离,终于回到了阔别十三载的长安。而那个时候,雄才大略的汉天子刘彻已将目光投向了河西,常有意无意的鼓励熟知河西地形的张骞多与卫霍结交。张骞是身体力行的目睹大汉自弱转强的见证人,懂得无国既无家的道理,是以,他虽非军人,却和卫霍很谈得来。

    这份友谊,虽是名副其实的≈quot;君子之交其淡如水≈quot;,却难得经得起考验。元狩二年,张骞与李广部侧面配合骠骑与公孙敖部下河西,不幸的很,四路大军中,张骞失期、公孙敖迷路、李广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幸而骠骑未受友军影响,差不多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为大汉夺得河西走廊。为这件事,汉天子夺了张骞的爵位,将其废为庶人。

    当时,这一处置,曾引起许多非议。首先,严格的说,张骞本来就是外交人才,而非武将,此次失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天子用了其短。其次,此人为大汉出使,历尽艰辛,其志不改,开拓西域,形同凿空,这是大忠大勇大功之人,朝廷却报以严惩,岂不伤了功臣的心?更深一层,人们不敢说明了,却都隐隐觉得,汉天子严惩张骞等三部,其实是侧面为年轻的骠骑将军立威,那骠骑将军,做他的友军可也艰难的很。

    世人议论纷纷,却谁也不知道,河西战后,骠骑曾亲至张骞府邸,两人相见,居然不约而同的先向对方坦然致歉,一个自责无能,一个自认指挥有误,争相要负起全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于是经此一事,三人的交情倒更好了些,卫霍也常共聚葡萄架下,听张骞讲那些西域的见闻。可惜,这情景只是昙花一现,元狩三年,卫霍尚在筹划漠北之战,汉天子又以张骞再使西域,临行之际,卫霍便各自赠了一面他们的军旗给张骞。张大行意气飞扬,大为得意,道:能同时得卫霍两旗相护的汉使,他是第一人!

    乃至元狩四年后太平了,卫霍又去了朔方,彼时张骞还在乌孙国,而卫霍今日归来,故人已在黄土中多年了,幸而,葡萄藤还在。

    霍去病看着满架碧绿的葡萄藤,张大行年纪比卫青大些,早年吃过太多苦,身体也不算好,可人的精神始终热情活泼,满满的赤子之心,乍看上去,莫道总比舅舅显年轻,还常嘲笑自己少年老成,有他在就有说不完的新鲜点子。自己独去朔方时,还收到过他万里迢迢的来信,一句没提≈quot;鹿≈quot;的事,只说这下大将军寂寞的很,好在他自西域各国发现许多好吃的,准备托人送给大将军,也有自己的一份这么个生命力十足的人,竟已走了这么多年了。

    卫青常对他说,大汉能有今日的太平,是一代,不,甚至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活着见证这一刻,他霍去病再无法带回长眠合黎山下的兄弟,卫青也无法让张骞、苏建复生,幸而,最重要的人,仍在身边。

    霍去病忍不住看看卫青,今日的卫青,也非当年风华正茂的样子了,霍去病细看他眼角的纹路,有一丝恍惚的温柔,他见过那按剑少年的眸光湛湛,见过那青年将军的英气内敛,更见惯那岳峙渊停的汉家大将军的沉稳睿智,皆如昨日,霍去病是第一次发现,卫青真的快要老了。这一次不是因为疲倦,而是岁月留痕,更深一层,或许是今日的大汉终于步上了让人安心的坦途,于是,卫青就放心的去老了。这一念间,霍去病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一直涌上来,有些欣喜,有些后怕,有些歉意,有些温柔,比少年时更无法自制,他怔了怔,轻轻道。

    "舅舅,我搬回来。"

    卫青闻声,缓缓看着夕阳笑了。卫青不怕老,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情,若说怕,他只怕事业尚未完成,可今日的大汉是值得告慰的,即使他与去病今日都阖眼去见老朋友,也是安心的。若说怕,他或许亦也有些怕,最后一刻,多少年心中念兹在兹的那个人,不在他的眼前。元狩六年的事情,时隔这么久,卫青现在想起去病当时站在雪地上跟自己说什么≈quot;春暖花开就回长安≈quot;的鬼样子,还会有点生气,直到听到他这句话,卫青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完全释然了。

    大汉双璧没再说话,只并肩看着远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半生为国征战,才一眨眼,人生的春、夏都已过去了,可,一起步入秋天,也是很好的。

    骠骑搬回大将军府这事,两位大司马处理得很低调,外人几乎完全不觉。自卫家三子陆续分府,大将军府颇为空旷舒适。两人商量了一番,将从前骠骑的院子修了修,骠骑也就堂而皇之搬了回去,那一日,大将军显得特别高兴,和骠骑喝了半晚的酒。

    大将军对家人的说法是,这样两人修书方便许多,理由光明正大。家人其实皆不觉,无他,这两人在一起太多年,卫不离霍霍不离卫,霍去病搬出去这么多年,人都少在长安,卫府始终雷打不动的保持着他的屋子,卫青也时不时的溜达到霍府,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不知还有什么不方便?也不知卫青何以这么高兴?

    怎样都好,事隔多年后,大将军府里又剩下卫霍两人,余人只在佳节,才带着一群群姓卫姓霍的后代过来,热闹一番。

    又到金秋,大将军府的葡萄快熟了,这次小心伺候葡萄的,除了当朝两位大司马,还有个不知该叫卫嬗还是霍嬗的小家伙。

    冠军侯国传承的问题已拖了多年,最终,霍去病看中了卫青一个孙子,此子是卫登的小儿子,活泼好动,每次来看爷爷,不是拿着小弹弓小木剑满屋乱跑,就是扯着马颈毛往比他人高的马背上蹿,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的紧,闹起来嚎得撕心裂肺是鬼都怕了他。

    也是缘分,那一日,两位大司马相约一起收葡萄,卫大司马要去更衣,霍大司马嫌他多事在院子里等,就有人一头撞到了身上。

    骠骑半生戎马,年纪大了人偏瘦,身骨更硬得钢铸铁打一样。于是被撞的岿然不动,撞人的眼冒金星,顿时哇哇大哭,骠骑也没说话,把小家伙抱起来看了看。小家伙居然不怕他,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又很信任的想把小胖脸贴过去,却给骠骑不给面子的推开了。

    霍去病打量了一阵,挺满意,他当天就和卫青说了,卫青孙子孙女一大堆,想了半天才记起是谁,把小家伙叫过来,问了几句话,似乎也满意了,双手就郑重抱了小家伙交给霍去病。

    两位大司马都私相授受了,卫登只能表示同意,霍光历年对此事最热心,闻讯简直喜从天降,他还怕卫登心里不痛快,带了一堆礼物去游说。霍光是多么会做人的人,一席话徐徐而过,卫登也说了老实话,怎么会不愿意,只骠骑的冠军侯国诺大的封邑,自家小子这么冲上去,捡了天大的便宜,好像有点势力,所以尴尬。

    这点尴尬,在霍光一番春风细雨下就化做十足温馨,此事遂成板上钉钉。只霍嬗毕竟年幼,还离不开娘,骠骑又未娶,没法照顾他,眼下只能依旧随父母而居,等长大些再正式过继。

    说也奇怪,骠骑的眼光真毒,这个叫霍嬗的孩子小时倒也算了,越大就越有大将军的风范,后世都道真隔代相传,长平侯卫青的子孙中,唯此子最类其祖。

    卫霍一生低调,更因稚子幼小,过继一事,便不曾大张旗鼓,只卫皇后心细,念及这涉及到冠军侯国的传承,应该先让天子知道,故此婉转禀告刘彻,结果异常顺利。

    刘彻最近正看骠骑十分顺眼,原来,前不久,太子刚与刘彻闲话说了个笑话,道是有个叫栾大的骗子,原是胶东王宫中的方士,胶东王也受了蒙蔽,本想送他去面见天子,人刚到长安,恰逢天子病后驱逐巫医,事罢未成。

    栾大为人美仪表,口才极佳,颇富煽动力,口称≈quot;黄金可成,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quot;,长安信者众,愚民之外亦颇多贵戚,称其为仙师,争相跪叩奉养,引以为荣。后来栾大事败,因奸佞为廷尉判囚。

    去岁陇西有谣言起,道是黄水将泛滥,大疫将起,以讹传讹,军民皆乱,弃家逃者众,眼看刚开垦的沃土肥田又要荒废,官府安民,效果却不大。骠骑听了此事,不知何故,想起了栾大这骗子,竟叫廷尉压着栾大去陇西,以其仙人之说安民,将功补过。众人原觉得骠骑处置荒谬,不想,栾大真擅蛊惑,以谣破谣,陇西复安。

    太子是拿这故事与刘彻解闷,刘彻听了,却别有所悟,他一直知道,骠骑是个做事的人,道理不用嘴说,只身体力行,刘彻当初教太子与他亲近,是希望未来的汉帝身上,能有些这样的军人作风。当然,也不能事事学,为帝者,都象骠骑将军一样,有挡路的便眼都不眨就马踏而过,那天下就大乱了。不想,骠骑也非当年了,如今看来,这步棋比最初设想的更为恰当,刘彻很满意,于是当下对皇后许诺,这孩子就是未来的小冠军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