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霍卫同人)[汉武/霍卫] 元狩七年

分卷阅读17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好几年,霍光一直独在长安,此刻忽然又有了舅父庇护,仿佛万事又都无须他费心,虽仍在病中奔波,倒有些象回到若干年前兄长从河东接他去长安的心境。

    一路上,舅父都是心情甚佳,和他指指点点说着水草地貌,越来越精神抖擞,还嫌大队走得太慢,半真半假开了几次玩笑,道是若昔日行军是这个速度,此地驰骋的怕还是匈奴人。后来看看拖着个病外甥,大队实在快不了,舅父索性就带了轻骑,自己跑去巡视途中的各个零散驻军,偶尔半夜还出去猎狼,如此奔来跑去,全不当一回事。

    霍光不习惯这样的舅父,这与几年前长安那个平静教他兵法,面容波澜不惊的舅父不同,与那个兄长不在身边时寂寞疲倦的舅父更不同,具体哪里不一样,霍光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大将军如此风采,他从未领略过,那挥洒间是如此的快意,或许,比之长安,舅父更习惯这颠簸的戎马生涯。

    其实,这样也挺好。

    这感觉,霍光见了他那兄长后就更分明了。

    队伍近武威时,霍光正与舅父说话,却见他忽然抬目看向前方,目中浮出喜色。霍光很熟悉这表情,他忙极目看去,慢慢的,他也看见,很远的地方,有一队人。

    那一刻,霍光忘记了自己一贯的循规守矩,策马,以一种要掉下来的速度冲过去,到了近前,他什么也说不出口,跳下马直奔兄长,跳得太急,整个人都差点扑倒在沙尘中。

    霍去病被弟弟这么大动静的一跪难得的逗笑了,而他第一句居然和卫青一模一样,亦是。

    "小光病了??"

    算起来,自骠骑去了朔方,兄弟俩已有六、七年未见。在霍光眼中,兄长除多了胡子,更见威仪外,倒还是老样子。霍去病看这个弟弟,可颇为诧异,昔日那个他随手自河东捡来的小孩,忽已成了大人,一副举止有度的小君子模样儿,真不象他霍去病的弟弟,他不由一面笑一面又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气。

    兄长的铠甲被风吹得冰冷,手却是热的,霍光许久不见兄长,见这熟悉神气更份外亲切,而亲切中又有几分惭愧,无他,兄长在他这年纪,已把河西打下来了,而自己只来了一趟,就病到七昏八素,还要劳动舅父照拂。

    这一晚,是河西的鹰击将军赵破奴做主人,设宴款待两位大司马,兼为霍光接风。赵破奴自元狩六年在朔方拜别两位大司马,这还是初次重会,他最喜欢热闹,本意想搞个大会,因大将军低调惯了,最后席间就是四个人,尽管如此,这次没有捣乱的苏建,换了骠骑将军的弟弟,赵破奴特别满意,隆而重之。

    人虽只有四个,有赵破奴在,气氛非常好。大家互道别情,赵破奴和霍光恭贺大将军身体安康乃汉军之福,赵破奴又向骠骑感叹霍都尉都是大人了,大将军却拿骠骑的胡子打趣,连声叫他过几年再蓄,骠骑笑笑岿然不动,依旧指点霍光如何以刀切肉,还亲手帮他割了两块。

    酒过三巡,赵破奴更长身而起,舞剑以助兴。霍光喜欢剑,看得最入迷,他觉得,这大个子将军生性活泼,明明没小兄长几岁,看起来老象是小半辈的人,没个正经,可一旦持剑在手,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方才的嬉皮笑脸皆无,就成了邸报上那个以七百骑破楼兰,连陛下都拍案叫声好的赵将军。

    剑舞初罢,带头起哄的居是大将军,卫青看了看话不多的霍去病,却对转头霍光含笑道:"能剑舞否?"

    霍光闻言一呆,讪笑着目视他兄长求救,无他,霍光骑射之道平平,家人见到霍光练剑,第一个反应是退避三舍,免得被他兴起失手砍到。骠骑到底是个好哥哥,咳嗽一声替他说了一句。

    "小光舞剑,还是算了。"

    兄长的话虽直白,语气却很亲切,加上赵将军是个大好人,又改击鼓而歌,慷慨激昂。

    如此热闹了一阵,或许是在座有三个军人,也不知话题怎么一转,又回到了此次防务上。

    有情报说,此次匈奴来五原,是去岁遭遇雪灾,人畜损失惨重,所以铤而走险,据悉,此次匈奴设计串联西羌的作俑者,又是老对手赵信,他也最怕大汉双璧,见势不对,就退得无影无踪。

    卫青闻言嘿嘿一笑,咬一口羊肉,道:"赵信那个王八蛋!"

    他的语气并不重,兼满口都是羊肉,声音有些含糊,霍光却还是听得一愣,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舅父说粗话。不等他诧异完,兄长也喝着酒,不动声色就随口附议中。两位大司马喝酒吃肉说粗话,赵将军跟着哈哈大笑,呸了一声,表示大司马一声令下,他就去把赵信小子活捉回来。

    霍光想了想,也笑了,他忽然发觉,自己心里把舅父看得有多高,哪怕他随口说句粗话,也能诧异,又或许,他是真的不太了解舅父这一面。

    小时候,兄长的身影比什么都高大,

    长大了,却渐渐觉得舅父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舅父一生,许多事,霍光自问,不得不承认,他或许做不到。

    如今,兄长和舅父,两人在霍光心目中,身影常就重叠在一起,他有时亦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他做不成兄长,似乎也无法成为舅父那样的人

    事实上,霍光也不太了解此刻的兄长。小时候,他想像过许多次,兄长马踏河西纵横漠北时是什么样子?如那暴风骤雨,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赵将军倒是兴致勃勃的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就在骠骑夜袭休屠王庭,俘虏匈奴王子金日碲的时候,被俘之际,金日碲问过一个很蠢的问题:"有谁能证明来者是霍去病?"而骠骑当年答得也妙:"无人能证。"

    战场之外,无人能识霍去病!赵将军说这句话时,样子骄傲极了!

    可,此次见面,霍光觉得,兄长又沉着了许多,昔日那种出鞘利剑一样的锋利气息,收敛了许多,谈笑间多了几分平和,却更不可测了。

    赵破奴是个爽快性子,席间有他,虽主要谈的仍是军事,却十分的热络。

    霍光虽不谙此道,但也算耳濡目染,更兼这几年颇有进益,已听得懂他们的话。他也擅长聆听,只觉这三人谈话,风格各异。

    赵将军说话很痛快,河西也是他最熟,驻兵状况,种种情报如数家珍,他亦是个标准的军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可,在于赵将军,情报就是情报,除了眼前可见的内容,他往往并不往深里再想一层。

    兄长见事总是很奇特,他看的往往是常人所不见之处,细想很精妙。只兄长很少解释他因何这样想,莫道霍光听不懂,赵将军怕也是半猜,总算他和兄长配合惯了,往往只问一个结论,懂不懂一样执行得漂漂亮亮。

    舅父谈起军务,虽笑着,语气亦如常的从容平和,却总几句话就把异常复杂的迷局点得透彻,且能把思路解释得很清晰,而那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风采中,有种霍光不太熟悉的为帅的决断。也对,兄长从前说过,所谓主帅,就是比常人耐得繁巨寂寞。

    兄长还是不多话,只忽然皱眉一笑,打断了正豪情满腹吹牛的赵破奴道。

    "贪功冒进,取死有道。"

    兄长这话说得如此之重,把霍光都吓了一跳,忙看了舅父一眼,望他解围,却见舅父神色如常,而赵破奴亦只脸上红了红,呵呵一笑,仍是心悦诚服的样子,完全行若无事。

    那一瞬,霍光忽然明白,这就是军人的交流,什么都能当面说出来,不象朝堂间,连陛下都叹笑说不出一句心里话,那个地方,越是对待明日要动手的人,脸上越是亲切。

    他这一分神,下面的话就没听清。霍去病又点播了几句,赵破奴跟随他多年,这点悟性是有的,当下就明白了自己的谬处,却也不以为意,最后只举举杯笑道。

    "是属下思虑不周,有将军在,我有什么好怕?"

    他这话说得有些赖皮,霍光这么个严肃人都听得一乐,想不到这大个儿将军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霍去病却淡淡笑道:"若我不在了呢?"

    这话一出,除了卫青不过平静一笑,赵破奴和霍光都是一惊!

    霍光心下咯噔一声,第一个反应是看舅父,却见他神色如常,舅父素来对兄长的事最上心,这么戳心的话,舅父能这样轻松霍光心下稍定,再细看兄长气色,只觉兄长虽脸上被塞外阳光晒得黝黑,显得比从前略瘦,而双目炯炯,神气更见精悍。

    而霍去病也不理他的反应,依旧对赵破奴道。

    "破奴,你不畏死,可为将者,顾及的就不是你一已性命,所谋不周,一旦错了,就要亲眼看着兄弟随你一起死!"

    那一晚,骠骑破例说了许多话,说的是用兵之道,讲得很深,霍光不尽听得懂,他只记得,大家都喝了许多,最后,堂堂的七尺男儿,从骠侯赵破奴竟落泪了。

    霍光心中有事,赵破奴有些伤情,如此以来,两人都难持久,先后都醉了,帐中便只剩下卫霍一起喝茶醒酒。

    霍去病仍有些皱眉,转头对卫青道:"破奴听明白了没有?"

    卫青道:"他懂了,小光也吓到了。"

    霍去病不说话,喝了一口茶,方叹道:"我早年是不曾好好教这赵破奴,不想这么多年他也"

    卫青见他认真不悦,不觉失笑,只徐徐道:"当年在朔方,你就嫌破奴有这毛病,却不肯好好教他,这是你的错。既如此,拔苗助长也没用。破奴是聪明人,我看很好,你今天说这么重的话,他不能不懂。"

    说着,卫青又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亡羊补牢,去病的笔记不是写了三千字,正好给破奴看看!"

    霍去病听到此处,也不由一笑,卫青说的是两人相约合著的一本书,用意是记录彼此一生用兵心得,说好各写一半,卫青那半还在构思,他已一挥而就,只写得过份简略,被卫青打回去重写了。霍去病心道,破奴那小子连我的话都听不清楚,拿本笔记有什么用?还不如你写出来教教他是正经。

    卫青是觉得他回来有心事,这才故意与他玩笑,此刻见他眉头展开了,方和声道:"你有心事。"

    霍去病并不隐瞒,点点头,道:"去了合黎山。"

    两人素来知心,遑论今日,卫青已完全明白了,合黎山是场硬碰硬的血战,毫无花巧,这是霍去病的恨事,换今日的他再打那一仗,不会死那么多人,可,生死最无奈,骠骑今日已荡平河西,却再带不回他的兄弟。而他正是去了合黎山,才更担心赵破奴,乃至整个骠骑军对他一人依赖太过,若后来人不能独当一面,难免重蹈覆辙。

    这种感触,卫青经历得更多,只是至于后者,非人力所能为。他略沉吟了片刻,只道:"去病这点上运气不如我。"

    卫青本意是宽慰,但声音说得很轻,又象是开玩笑,他此刻正是喝酒喝到最舒服的时候,比平时来得更坦然,看看眼前的霍去病,只觉有说不出的满足。

    霍去病微微一愣,他看着卫青喝到微红的脸,心中千言万语汇作一句,只由衷道:"大将军等我初战,等了十年。"

    两人目光微微一碰,均想起马邑乃至漠南的十年,其实,又何止十年?即是感叹,又是欢喜。

    卫青只极简单的道:"等得。"他顿了顿,又道:"我和去病一起打过仗,去病有种气势,让人愿意同死,没有遗憾。"

    此刻是春天,刮了十几天大风,帐外正下着绵绵春雨,两人半月未见,此刻均有些意动,只霍光既在军中,实在不便。两人只依旧笑笑,端坐着聊天。

    然,两人只坐着,相互看看,心底亦温柔异常,他们是少年相伴,俩俩相亲,共过生死患难,忆及当年,再看今日,近三十年时光如流,彼此能始终一起,比之年少时的欢喜悸动,这份情意到了今日,更是沉淀了下来,历久弥新,有如醇酒。

    比之旁人,幸甚。

    或许是有意教导霍光的意思,此后半月,霍去病一直亲自带着他这弟弟,盘点河西四郡中的屯田、水利乃至牧马苑等设施,一路与他细述铁制农具的好处,如数家珍。霍光颇感诧异,兄长这几年分明在朔方,却对这河西之地真熟悉,仿佛从未离开。

    霍光默记在心,后勤的重要性,昔日舅父教他兵法,也曾细细讲解过,可,身教胜于言传,乃至今日,看着那曾战火绵延,而今则生机勃勃的河西四郡,他却明白了,这,就是舅父与兄长过去数年的心血之所在,不,这是他们毕生的心血之所在。

    看到这些,霍光只想到从前兵法上一句,所谓≈quot;不战而屈人之兵≈quot;,恰如这次西羌来犯,集结十万,结果就像撞在一张大网上。

    夕阳西下,兄弟俩停下马来稍作休息。跟在兄长身边,霍光再次感觉到,这,就是河西。雄浑苍茫,气势宏伟,悲壮苍凉,看着那夕阳映照下宛若燃烧火龙般的戈壁,很自然会想起这里曾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曾有无数将士浴血的疆场。

    不,还不止如此。

    霍光曾做过一次统计,大汉立国后,自高皇帝到先帝年间,匈奴曾大规模骚扰北边十三次,其中六次涉及陇西、北地。那个时候,西边北边之郡,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侯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冑而睡。

    完全不象现在,有广漠的良田,规模的牧场,成群的商队,骑着马,牵着骆驼,驼铃叮当

    如今,大汉不战,而外侮不敢战。

    这是兄长这些年做的事情,不象他早年雷霆两战那样精彩,史书上不会记载,朝廷不会封赏,不易见成果,没有传奇,但,霍光突然明白了,实实在在做到这些,才是他兄长

    霍去病看着极目处不化的白雪沉思片刻,提鞭一指前方,道:"小光,人活着就要做事,否则就和死了没有区别。看到这些,我霍去病才是真正活着!你现在大了,也该知道自己当做些什么,为国为家,尽了力,那就是一生有了意义!"

    这,是兄长平生对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至于朝局,乃至未来行至,兄长却未对他谈过一句,而霍光也就不问。大丈夫间坦荡于天地间,有些事,本就无须当面交代。

    霍光走在从河西回长安路上,背挺得很直。

    依旧是扑面的大风,依旧是满眼的沙子,年轻人却不时抬眼,看看队伍中那面迎风招展的≈quot;汉≈quot;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