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庭和他一路走下坡,到了马路上却也没说一句话。厉鸣朗主动说道:“怎么,还怕我回头要一直送我到目的地?”
顾兰庭露出一个轻松地笑容:“我是想谢谢你。”
厉鸣朗看了他一会儿:“如果是谢我照顾玉阶,大可不必。”
顾兰庭撩起额前的头发:“谢谢你,给他选择的自由。”
厉鸣朗沉默了一会儿:“我和你一样,都只是希望他快乐罢了。”
“那时候,我太害怕了。”顾兰庭声音沙哑:“太想爱他,却没了爱他的能力。太怕被拒绝,太怕失去他,以至于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就像当年他爱而不得,便越发脆弱。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单箭头的动词,然而你不说,便永远不可能变成相爱。这个过程太难太漫长,需要承担很重的后果,然而却也教会相爱不易,尚且珍惜。顾兰庭抬头看着天空:“我现在才醒悟过来,我不只是希望他快乐,他的快乐是要我给的。”
厉鸣朗的神色从晦暗到一瞬间如释放重,临走前还难得对顾兰庭开玩笑:“你昨天的伤口一直没包扎吧。”他眯着一双风流的眼睛,顾兰庭很难不留意到他脸上被细心处理过的伤口。他对厉鸣朗这样幼稚的行为不屑一顾,说是送人却道别都没说一声。
顾兰庭一路快步走回小木屋,在看到宋玉阶给他留门时勾起嘴角。宋玉阶坐在餐桌前边吃完早餐,边看着剧本。顾兰庭坐下以后也不说话,只是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看。宋玉阶实在忍不住合上书本:“你不会是来蹭早餐的吧?”
顾兰庭弯着一双眼睛:“可以吗?”
“不可以。”宋玉阶严厉地拒绝,拿起书往书房走。
顾兰庭步步紧跟,宋玉阶猛地在门口站定被顾兰庭撞上。他龇牙咧嘴地揉着下巴,宋玉阶抿着嘴:“别装了,我撞的明明是鼻子。”
顾兰庭突然开始数自己身上的伤痕,完了抬眼看着宋玉阶:“我也要透明的止血贴。”
“你。”宋玉阶皱着眉,他转开视线低声说:“我,我还没适应。”
顾兰庭轻轻勾住他的尾指,宋玉阶颤动了一下。顾兰庭一点点说道:“不着急,你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适应我爱你这件事。”
宋玉阶的呼吸微不可闻,顾兰庭低垂的睫毛近在咫尺。他们的小拇指交缠在一起,谁都没打破静默。
宋玉阶最终还是给顾兰庭贴上了他求了很久的止血贴。顾兰庭的伤口比厉鸣朗多很多,而且多在腰腹腿上。宋玉阶不得不给他找了套家居服,顾兰庭倒是知趣的进房间换好了才出来。他趴在沙发上撩起后腰衣服,才看到侧腰处明显的一大块淤青。宋玉阶倒吸一口气,有些责怨地说:“你们太冲动了。”
顾兰庭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没事,表面伤痛好得快。”
宋玉阶久久没出声,只是小心地揉着药油。顾兰庭僵硬地转过头打量他的神色:“生气了?”
宋玉阶轻叹了口气:“以后别这样了。翻过来吧。”
顾兰庭抿着嘴,思考着宋玉阶的话。他可再不想面对这样的境况。他伸着长腿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宋玉阶半跪在他身边,神情专注地给他腹部上药。顾兰庭心里一软,轻声问道:“我能住进来吗?”
宋玉阶停止了动作,神情有些不安,他垂着眼睛:“你不回国吗?”
顾兰庭答道:“暂时不回去,请了半年的假。”
宋玉阶没作声,顾兰庭紧张地说:“我也是可以每天走过来看你,不要紧。”
宋玉阶又开始了手里的动作:“没这个必要。”
顾兰庭去圈他的手腕:“有的,我想每天都看到你。”
宋玉阶又去处理他下巴的伤痕,他的睫毛颤地顾兰庭心痒。顾兰庭声音很轻:“我不想再只是一个人看着你挂念你,一辈子很长,但是我不想和你再多浪费这三十年。”宋玉阶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顾兰庭的手轻轻搂着他的腰,也不敢多做放肆的动作:“我们别再等对方了,好不好?”
宋玉阶顺利贴上止血贴,还附带落了句:“住客房,这是你能提的最后的要求。”
顾兰庭软软地捏着他的毛衣不让他离开,宋玉阶半撑着沙发有些恼怒他的鲁莽,顾兰庭昂起头只是笑:“我好高兴,怎么办。”
宋玉阶不肯和他对上视线,抽回毛衣落荒而逃。
第一百零九章
客房短短两天内换了两个主人,顾兰庭帮宋玉阶将床单被套洗干净。兰庭这边在收拾要洗的物品,宋玉阶却坐在床上看着一只钢笔出神。顾兰庭凑过去看到笔身上刻着大写的l,想必是厉鸣朗遗留下来。
顾兰庭有些吃味,淡淡地说了句:“要还给他?”
宋玉阶点点头:“要的。”然后将笔郑重其事地握在手里:“周一就还给师哥。”
顾兰庭看他黯然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还了好。”
宋玉阶看了他一眼:“师哥对我很好,终究是我的错。”
顾兰庭的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消,有些心疼又有些欣喜,大概是他心里一直都只有自己,对于无法回应的感情才如此沉重。他挨着他身边坐下:“错也是错在我,这个罪我替你赎。”
幸好今天太阳够好,可以在外面的空地上晾起大床单。顾兰庭看着宋玉阶挽起裤脚,在阳光底下踩着盆子里的被套。他坐在木椅上托着下巴,他倒是宁愿这天气阴晴不定,最好狂风暴雨将所有晾晒的东西吹走才好。
宋玉阶看他坐在一旁发呆,气不打一处来弯腰捡起拖鞋甩过去。顾兰庭愣了一下,他把人找回来,这小孩子的骄纵脾气却一点没变。他心里欢喜这才更加确信厉鸣朗说的对,他身上好的坏的气性,无一点不是因他而生,都沾染着他的气息。他本来就该完完整整属于他。
宋玉阶此时已经有从盆里出来的姿态,他嘟囔着:“求着住进来的又不是我,我这是何苦。”
然而他跨出一只脚才发现,拖鞋这不刚被他扔到那人身上,他耳尖发红咬着下唇。顾兰庭连忙将拖鞋捡过去蹲下握着他的脚踝:“别弄脏了脚。”
宋玉阶讪讪地将脚收回,闭紧嘴不肯再说只是一下下用力踩着脚下的床单。顾兰庭好笑地脱了鞋子,边跨进去边说:“我倒是想帮你,只是我怕你嫌盆子太小呀。”
宋玉阶只觉头顶罩下一片阴影,脚底传来温热的皮肤触感,泡在水里又黏又暧昧。他抬头只觉得顾兰庭离得太近,近到他的气息会在头顶的发丝流动。他抬起双手推他,自己倒险些往后倒去,要不是顾兰庭一手搂紧他的腰。这下是彻底贴紧密不可分了的,宋玉阶心猿意马,顾兰庭依在他身上还道貌岸然:“继续踩呀,这是谁在偷懒?”
宋玉阶在心里腹诽,四只脚都站满了地方还怎么动。顾兰庭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踩在我脚上。”
宋玉阶整个人都半迫挂着,耳尖是越发通红。顾兰庭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抬着,脚下的水发出滋滋的声音,和他们的呼吸融在一起。宋玉阶一开始还尽力不把重量全压在顾兰庭身上,慢慢便累得被动地抬着脚。他的下巴搁在顾兰庭锁骨上,只觉得自己从前还是太小看他了,这个人简直就是登徒浪子步步紧逼,让人抓肝挠肺也毫不休止。
他们两个人哪里会干这种家务活,院子里都是泡泡,衣服也湿了个透。宋玉阶离开先去换衣服,留下顾兰庭辛勤劳作。顾兰庭得寸进尺的结果就是,所有的东西最后都要他一个人洗。等东西都晾好便已经傍晚,宋玉阶匆匆赶他回去连茶都不留一口。顾兰庭想趁道别时腻歪一番,却被宋玉阶一手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答应。好在,顾兰庭没错过昏黄灯光下,宋玉阶耳尖一天都没下去过的粉色。他摸了摸他的耳朵,温柔地说了晚安。
那就暂且放过他吧,反正他们有的是相亲的日子。
顾兰庭一直对上次陪宋玉阶为了厉鸣朗逛超市耿耿于怀,搬进去的第二天他便拉着宋玉阶非要去超市走一圈。宋玉阶无可奈何,见今天天气并不大好,便叫顾兰庭先把昨天晒的床单收进去。
顾兰庭被使唤得心甘情愿,尤其是看到宋玉阶低头为自己套枕头套的认真模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他上前将宋玉阶搂到怀里,蹭着他毛绒的发尾。宋玉阶停下手里的动作,顾兰庭闷声说:“就一分钟。”
宋玉阶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怎么啦?”
“就是想抱抱你。”他将手臂收紧:“好像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过。”
“现在怎么样?”宋玉阶弯起眉眼。
像现在这样这么踏实的安稳的,拥有全部完整的你。可以想抱你就抱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这些话顾兰庭没说出来,却都融在了缠绵的拥抱里。
也不知上天是不是听到顾兰庭昨天的心愿,昨天虽没下成雨,今天却有些吹冷风。顾兰庭如今能光明正大牵宋玉阶的手,刚出门便边跺脚哈气边捞起身边的手揣进兜里。宋玉阶想缩回来却被人拉着往下走,顾兰庭顾左右而言他,一时又说天气一时又说来不及。宋玉阶冷冰冰的手被热乎乎的握着,一时也懒得计较,就当是人形暖炉。
这条通往小镇的路他们各自走过很多次,同行也有过几次,却唯独此时才觉得该是这样走的。德国的路不是香榭丽也不是华尔街,自有一种德意志的冷清刚硬。笔直的柏油路贯穿冷冽的森林,似乎总是沾着雾水湿气。适合裹上大衣围巾,适合将脸埋进衣领里呵气,自然也适合和身边的人肩抵着肩迎风而行。
顾兰庭和宋玉阶的手在毛绒的大衣袋里,隐秘而亲昵地十指相扣。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在阴冷雨天里,是只有他们才能分享的独自秘密。顾兰庭想起他第一次去宋玉阶后来搬去的老房子,走过狭窄的楼梯和头顶的吊灯,他当时所幻想的此刻都在一一实现。他侧过头去看宋玉阶半埋进毛衣里的侧脸,不时呼出的水汽落在他的睫毛和鼻尖上。他的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渐渐回暖,他的气息在空气中三秒就能传达到心里。他该是有多蠢,才会错过这个人这么多年。
宋玉阶低头看路,也未能忽视身边热灼热的视线:“看路。”
顾兰庭微弯着腰凑到他耳边:“被你发现啦。”
宋玉阶往后稍退:“在大街上呢。”
顾兰庭耸了耸肩:“我都还没做什么呢。”
宋玉阶埋头赶路:“想做什么都不行,也不能说……。”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顾兰庭抢先一步:“我想亲你,很想。”
宋玉阶吐了口气,你可闭嘴吧,真没完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两个人吵吵闹闹到超市时,顾兰庭的手机竟响了。他来德国后和国内都是微信联系,在德国也不认识人。结果掏出手机竟然还是齐嘉馨打来的,他就更奇怪了。
宋玉阶看他盯着手机,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挑蔬菜。倒是顾兰庭主动说:“齐嘉馨的电话。”
“嗯。”宋玉阶应了嘴:“你去外面接,这里信号不好。”
顾兰庭听话的往外走,电话那头很吵似乎是在酒吧。齐嘉馨的声音倒是听起来很清醒:“顾主任,很抱歉打扰你。”
顾兰庭顺便在外面点了根烟:“有事?”
齐嘉馨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晴凁最近有联系你吗?”
顾兰庭皱了下眉:“我最近都在德国,怎么了?”
齐嘉馨“啊”了一声,似乎有些茫然:“他连你都没说吗?”
顾兰庭问道:“什么事?”
齐嘉馨顿了会儿:“既然他没说,我也不好替他做什么。”
顾兰庭反问道:“你没和他在一起吗?”他怎么记得他飞德国前这两个人正谈得火热,甚至到了同居的地步。
齐嘉馨没说话,顾兰庭却听到一个男声的带着英语味道,不大标准的普通话传来:“齐叔叔,快来跳舞啊。”
齐嘉馨挂断前说道:“我没立场再参合和他有关的事,今天的电话是我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