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听非凡的消息,跟随他的行踪已好久好久,非凡对人对事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却没勇气去与非凡相见,只为了想避开那会叫二人面临决裂的一刻!他只自私的想到自己,却没考虑非凡的心情与感受。
今日一切,都是他自做自受,怨不得非凡!
几乎是无法思考的狂奔,也不知究道跑了多久、多远,就连素还真在身後叫唤也没让他停下脚步,直到急喘得几乎不能呼吸,才无法自制的靠倒在一颗大石下重重粗喘着。
依靠在大石下席地摊坐,断决多时的思绪也随着越趋平稳的吐息逐渐回到脑子里。可越发平静的心却反而让脑中回转的思路淹成雾茫茫的一片,终是无法思考的起身,只依循着身体的记忆迈开步子往熟悉的方向前去。
他得回去,今晚得赴一个重要的邀约呢!
他得回南武林去,那个将会是了结一切的最後终点。
* * * * * *
分明是冬末节气,但日落黄昏的心筑情巢内,却奇异的开满一园的粉菊黄花,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更衬得鲜丽动人。
应着朱雀火气助长,位於南武林的心筑情巢内,今日一如往常般和风暖暖、幽菊飘香。香气漫漫,虽淡却不失清雅;虽朴却不减风骨。一幢架高的和式长廊木屋建置於四方环植的菊园中,堂门前二只红纸灯笼漾着微亮火光,与天际射下的温黄柔丝相互辉映,点染起满室的异国情调,引人不禁想一窥此宅之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可天色越见昏暗,却迟迟不见屋主现身,反倒是一名蓝服光头的俏皮童子碰碰跳跳着小跑步出了堂门,在长廊攀上几乎与他齐高的栏杆,对着满园黄菊唤道:
「喂—泪痕!你在哪里啊?」
声未歇,一名黑衣劲酷的男子便从菊园四周包围的树墙中闪身出现。
「莫召奴回来了吗?」环儿问道。
闻言,黑眉却是不解一皱。召奴已好些天没回来了,怎麽,今日会回来?
「没看到。」他冷冷应着,无温的声调,十年如一。
「不会吧,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
「也许他今日仍会留在九曲瑶虹。」没多想,泪痕随口应道。
召奴已连着多日都留宿在九曲瑶虹里没回来,今日大概也不例外。嗯—九曲瑶虹里的乾粮大概也快吃完了,明日得记得叫环儿再拿些去放着,免得召奴饿了没东西吃。
听着泪痕不以为然的口气,环儿却是不服气的嘟起红唇。
「不可能,莫召奴今天一定会回来!」
「为什麽?」身形一闪,泪痕已来到环儿面前,站在屋前隔着栏杆与他两两相望。
「因为莫召奴今天见到非凡公子了。」惦起脚尖,环儿整个人挂上栏杆,看着泪痕说道:「那一日非凡公子见你站在莫召奴身旁时的表情你也看到的,他们今日见面,结果不是大好就是大坏,絶不可能相安无事。」
「为什麽?」泪痕不懂,黑眉又是一皱。召奴和非凡公子,他们俩怎会扯上关系?而且,原来那一日被非凡公子恶瞪一眼的人是他,不是召奴啊!
「唉—我就说你一定什麽都不知道……」
「……」
「算了……反正如果一会儿莫召奴是二个人一起回来就好,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回来……啧!他们二个,一个是倔脾气、一个是闷葫芦……这个素还真,没事就爱给我找麻烦,什麽叫遗命难违,君夫人是对他遗命又不是对我遗命……真是误交损友……」
话也没说完,环儿却忽然自言自语的喃念着又转身回内室去,只留下泪痕站在原地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现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有没有好心人可以向他说明一下……唉—算了,天黑了,他还是继续去巡夜吧。
才想着,一转身就见方才还在讨论的人已出现在前方不远处,而且,只有莫召奴一个人自己回来。
「环儿,召奴回来了。」
对屋内唤了声,发现走近的人儿明显不对劲,泪痕急忙迎上前,伸手将莫召奴稳稳扶住。望着他空茫的双眼与飘虚的脚步,彷佛回来的只是一具无魂空壳,他若稍一放手便会失力倒落。
究竟出了什麽事?真是因为非凡公子吗?
环儿亦同时自内室走出,站在门口,望着莫召奴失落凄然的模样,想对他细问却是不舍,可情况如何,心里倒也猜着了七八分。
他和非凡公子难不成真的翻脸了!唉—非凡对他是执念越深、恨念越深啊。
走下台阶也伸手扶持着,抬首,与莫召奴低垂的视线对上。
「莫召奴……非凡公子他?你们?」
「环儿……」凝望那双清澄双眼,茫然人儿忽然浅笑,扬起一丝毁灭意味。「今晚,你和泪痕一同去三哥那儿过夜好吗?」
「为什麽?」语气满是惊疑,一左一右扶持的二人竟默契十足的同声问道。
依然是笑,却是不容反对的表情。「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放心,我明日就没事了,今晚,就顺我一次吧,好吗?」再次柔声说着,眼神却是坚定不改。
「不行,你现在这样,叫我怎麽放心留你一人在此。」向来少言的泪痕显然也是急了,竟抢在环儿之前,率先开口反对。
「泪痕……」垂首,召奴低声轻唤,状似央求。
「不行!你——」
「好,我和泪痕现在就去琉璃仙境!」忽然截断泪痕未完的话,环儿脸色甚是凝重。「不过,你要保证,絶对不许胡来,不准做傻事!明日一早,我要见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莫召奴的模样太不对劲了,他究竟想做什麽?为何要支开他与泪痕?
三人一路无语并行,直走至房前,莫召奴这才轻轻拉开扶持的手,在门前转身,对着环儿,点头应承着:
「我答应你,明日,我会在此等你们。」
「嗯,明日一早,我和泪痕会马上回来。」顿首,也坚定答道。
不再多言,环儿立即不顾反对的拉着泪痕离开,途中与泪痕拉扯之际,环儿突然挨近,对泪痕一阵耳语後,一大一小的二条身影竟一反前态,更加快脚步朝外疾速奔去,头也不回——
而站在房门前目送的水蓝人儿,只轻抿着唇对渐远的二个背影微微笑着,像是感激、更似道别。转身启门,雕花门板“扣”一声又应声关上,屋外天色已沈入一片昏暗,房内,却没如预料般亮起火光,只静静的,笼罩在不见五指的灰暗之中。
* * * * * *
转眼已至子夜,白月高挂甚久,朗朗晴夜不见一片灰浊,只悬满闪闪星辰在天际与月光互辉映,将夜色点染的更显娇媚。
亮澄澄的黄辉照入心筑情巢之内,一名身着蓝底白罩的絶貌男子,此时正孤身一人依坐於和式木舍外的围栏上静静沐着月光。蕴有朱雀火气的菊园里,风凉气暖,蓝衣之人手持一把样式老旧的紫藤桧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身前轻扇。
忽然轻叹一声,等人似的,漾水眼眸在前方耸立的牌楼处不住打转。不一会儿,像是累了,长睫缓缓阖起,可手中动作却未停止,依旧是摇扇轻扇。
静待许久,就连手上动作也几乎要停滞前刻,依在栏上阖眼之人薄唇一扬,竟泛起了了然浅笑,翻下栏杆,屋内同时射出满室的温黄火光,将原本漆黑的房舍照得光亮无比。抚齐身上微乱的衣物发饰,莫召奴神情悠悦的立於木舍门前静候今夜前来的贵客。
「非凡公子,在下久候大驾多时了。」
清声朗送,情巢之外亦同时传来一阵规律的细步声,伴着足下叶碎声响,一道修长绿影踏着黄澄月色,缓步走来。
「阁下倒是料事如神,知道我一定会来?」非凡公子在心筑情巢的牌楼下定住脚步,俊逸面上却是一片冷凝,说着,再上前二步,情巢全景同时映入眼底。
望着前方不远的和式木舍,非凡公子眼神随意在环屋种植的花圃树墙上扫视一圈,心中不禁诧讶。这心筑情巢的房舍与屋外的布置,除了规模较小,根本就和当年东瀛花座府内的绿庵极为相似,就连长廊上也同样搭架让紫藤花攀延垂落,只可惜架上紫花未开,要不,就真与缘庵一模一样了。
可那立於门前之人……却已不再是同一人了!他是莫召奴,不是他熟悉的花座召奴……
缓了点时间,让非凡打量完情巢内的景致後,莫召奴这才轻声开口,语中却满是客气谦疏。
「非凡公子您谬赞了,在下只是运气好猜中罢了!」说着,客气合扇一揖。
“您”!他居然用这般语气称呼他……是了、是了,自古正邪不两立,这壁垒分明的局势他还不清楚麽!他们是敌对啊,早在他们各拥其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往後会有互为敌方的一日。
他与他皆心知肚明,今日,他是为指魔报仇而来!
薄唇微扬,高傲之人微微笑着,笑意中满是挑衅。朝前再进几步,与莫召奴尽差数步之遥。双手环胸,对他挑眉再道:
「情巢之主若是这般好运可猜着在下行踪,要不也猜猜在下今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仍是温文一笑,扬开手中桧扇在胸前轻摇。
「此行,想必是为讨取公道而来吧?」似是而非的说着,同时回报非凡一抺清丽浅笑,有礼——更是生疏,完全是以主待客之姿。
「公道!」闻言,非凡语气忽变,那模陵两可的应答触动着他难以释怀的回忆。「若我真要索取公道,只怕莫召奴你——还不起!」
沈声低喝,非凡锐利鹰眼同时朝前一瞪,只见莫召奴脸色微怔却无改色,仅一双秀眉些略蹙起,长睫垂下,轻声应道:「是的……我还不起……」
「哼!那多说何用。」一声恶气斥驳,非凡双手负背着忿然转身,周身亦散出凝霜寒冷,澎湃杀气也同时蕴酿卷起。
他说的话,非凡真是一句也不肯相信了。想不到,他竟会失败至此……凄笑染满玉面,莫召奴拾阶缓步走下,凝视着眼前那不动的背影,悄悄的朝他走近,却在非凡身後不远处止住了步伐。
「若能解你心结,我愿任你处置。」伴着出口的话语,温文面容上现出不容动摇的坚定。
「任我处置!」闻言,非凡墨瞳危险一眯。
霍然回身,再度面对不知何时已步下屋前台阶之人,移步趋近,在距他身前三步之处停了下来,脸上盛满的,是明显的怒气。
「你说……任我处置!」咬牙再述一次。他可知他这句话代表何意吗!
「是的。」
「你!」锐利目光紧盯对立眼前之人,非凡语气森冷:「若我要的,是你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