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召奴不在,你要找他?』环儿红唇扬起笑得灿烂,但双眼却了无笑意,只别有深虑的瞅着来意未明的非凡公子。
非凡挑高了眉,直盯着环儿一脸诡谲的笑。答道:『莫召奴杀了指魔,魔界不会轻易放他干休的!』
『哼!为了这种大笨蛋……简直遭踏了九曲瑶虹里的藏酒。』闻言,环儿不悦的呶起粉唇,喃喃抱怨着。
『……什麽?』他不解,微微皱起了眉。
『我是说,莫召奴没回来,要找他,上琉璃仙境或是九曲瑶虹碰运气去!』忽然敛了灿笑,环儿怒火冲冲的丢下一句话便调头离开,不再理睬非凡公子。
过午的暖阳温温的洒在阡陌交杂的林道上,凉风卷抚着树梢黄叶,零丁飘散的在缓行的墨绿人影上空飞舞,须臾间,行走之人已逹地界交界之处,出了林道,再行约莫百尺便属中原地界。
但缓行之人不但未加快脚步,反而越行越慢,行至林道边界更是定下了身影,眉眼间情绪复杂交错,眺望着眼前不同与後方山林萧瑟的荣发景致,脚步,更是沈重难行。
自他落脚中土开始,他便一直在寻找召奴的踪迹,可一年、二年、三年,时间不断飞逝,欲寻的人儿却依然杳无音讯,寻至第五年,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召奴是否确实隐身於中原,毕竟,召奴身在中原尽只是他与君子姐的推论……并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他人确在中土。
叹了口气,静止的脚步再度跨行。想不到,多年再会,竟是要在如此难堪的情况下见面……
召奴,此番再见,是否又在你预料之中!为何……你总爱如此耍弄他於股掌间……
* * * * * *
他们在做什麽!不会看吗?召奴快跌倒了,他上前去扶他一把,却不小心将他抱个满怀──如此而已!
素还真心里忿忿的嚷着,却迟迟没敢真的开口将心底直叫嚣的那句话给吼出来……他还想要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听着身後传来的恶声质问,拥着玉人的修长身形明显一震,却挤不出半分勇气回头去确定来者究意何人。不过,无需回头,光听声音他就知道来人是谁……
懊恼着拧起雪眉,想不到非凡公子这麽快就找上门来了,啧!八成是被环儿出卖的,要不非凡怎麽知道召奴在他这儿。
感觉到背後缓缓接近的脚步声响,素还真急中生智,连忙开口:
「呃……召奴,要不要紧?你能站吗?」轻声唤着依靠在怀里人儿,企图藉召奴的不适来转移非凡的注意力。唉—妒火中烧的人可最是惹不得啊!
「三哥,我没事了。」温雅的嗓音自素还真身前幽幽传来。
莫召奴双手攀着素还真的肩,藉此稳住身子。
「可以了,三哥……」说着,从素还真怀里探出头来,水雾灵灵的大眼正好对上非凡公子攘臂瞋目的冲冠怒颜。「非……非凡!」惊声呼唤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与素还真现在的姿式极其暧昧,慌忙施力,急急将素还真推离自己身边。
无预警的遭人推开,素还真退离的脚步显得有些狼狈,又见义弟身子依旧摇摇欲坠,正想再赶步上前搀扶,却见莫召奴摇晃着险些瘫倒之际,又落入另一具匆忙迎上的厚实怀抱当中。
「你……」微愣着扬起羽睫,莫召奴有些虚幻的望着在眼前忽然放大贴近的熟悉俊颜,那双深闇的墨瞳,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是不是醉了……从来,只有在他醉时,他才能见到他……非凡啊……
天地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半跪坐在尘地上的两人四目不自觉紧紧缠绕胶着,犹如千年别後的再度聚首,痴凝的目光似烈炎灼烧炙热,又如银丝穿透包缠回绕。一动也不动,波光潾潾的眼中只倒映着紧瞅不放的对方,不敢妄动、不敢阖眼,彷佛眼神眨动的弹指间,那万里追寻的人又会袅袅烟散。
凝望纠葛的视线,却在非凡伸手抚上怀中玉人左颊上那片光滑泛红的肌肤时冷冷断决。「你的脸……原来—连那些伤都是假的!」
像是忆起了某些事,刹时卷袭而起的怒,将墨黑瞳眸染成一片血红!怀中人儿身上不断飘来的酒香,更是将他胸中狂发的火炎催至临界点。耳边传来素还真关切的叫唤声,陌生的情绪瞬间进驻心头,生平头一遭,他竟如此热切渴望着能当场杀死素还真!
叫他召奴——可真亲切不是!
与素还真缠斗多年,虽理念不同、各为敌方,但却互存着一份惺惺相惜、互赏互敬的情感默契。因此,多年来,就算与素还真数次明争暗斗甚至短兵相见,他也从没真正想要取他的性命过,而素还真也亦然。可今日,眼前的景象却催得他火上心头,恨不得能亲手收拾素还真的性命。
这感觉,与那一日在心筑情外见到泪痕——那名冷漠的刀客时的感觉是相同的,那充斥周身的嗜杀因子,正在他的血液中扬扬沸腾着。
仰首望向站立旁侧的素还真,非凡眼神中闪过一丝血戾杀气。
「想来,是我扰了你们二人把酒言欢的雅兴……」冰至极点的声,将莫召奴冻得几乎无法喘息。收起泛滥的情绪,紧拥的双手也无情松开,而原本搂在怀里的纤细身躯也跟着应声落地。
犹忆少年时.十四
猛地起身,无视跌落的人儿因忽来的疼痛而轻声闷哼,更刻意别过头,避开召奴满是受伤的水眸,不再与他对视。
「莫召奴,你杀了指魔,魔界絶不会善罢干休的!」背过身,挺直了胸膛,朗声宣告着他今日前来的目地,但垂放身侧握紧的双拳,却已隐约透出血丝。
坐倒在沙尘之中,莫召奴满载无措的水波大眼微微泅起雾气,定定瞅望着眼前决然转身的背影,心—却止不住的抽痛着。他明明知道非凡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他的,是他先负了非凡、是他先弃他而去……他怎敢……怎敢赊求非凡能原谅他——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可,为何,他的心—却仍是那麽痛、那麽痛……
但,这是最後一次机会了……他不能就这麽错过!
强忍在眼眶中打滚的晶莹不让其落下,依顺的让素还真扶起,幽幽望着那一身冷寒的背影,出口的声调,是忍不住的发颤。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好吗?」
「没什麽好解释的了!」忽然怒吼一声,仍旧背对的身影也因激动而双肩微颤。「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他曾经是那麽无条件、全然的相信他,但到头来,却只换来瞒骗与背叛!
絶决的言语狠狠劈来,莫召奴脸色蓦地刷白,身子不觉的晃动了下,紧咬在眼底的泪,忍不住顺着颊边滚落。
仍是不愿放弃,伸手抚着绞痛难忍的心,小心翼翼的再唤着:「非凡……」
「不要叫我!我什麽都不想听——」振臂扬袖一甩,恶声阻断莫召奴未完的话,非凡冷下脸,不再言语。
冷凝的气氛肆起,四周陷入一片沈静,就连在莫召奴身後搀扶的素还真也沈着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为僵住的二人调停。
气氛僵持许久,见非凡举步欲行,莫召奴这才垂下泪颜,闷声的问着:
「我……留给你的……玉墬……」这是他尽存的希望了,如果非凡还留着……
等待了许久,回答他的却是沈默。
「非凡?」微微抬眼,强忍着有些此不住的泣声,凝视前方始终没回过身的冷然背影。「非凡……」
是什麽声音?是召奴在哭吗!他……从来不哭的……
一声很轻很细,几乎是不可能听得到的低声啜泣,莫名由非凡背後传来。他应该是听不到的,不可能听到的!但不知为何,那几声低泣却偏偏那麽突然、那麽清晰的钻进他耳朵里,荡在他脑海中不停回旋。
沈默之人身子动了下,像是想回身却又犹豫的停住,顿了一顿,依旧没回过头,尽只沈声回答:「坠子丢了!」
丢了—他将那只白玉墬丢了!
莫召奴身子愰动,险些虚软跪落。若不是素还真由後扶着自己,他相信,他现在一定会整个人软倒在地上。那只有着定情之意的玉墬……
「丢了……丢了……」口中不断低语呢喃这二个子,无力的靠入素还真的怀中,苍白玉颜浮上一抺凄然浅笑,笑得甚是凄惨。
是该丢!早该丢掉的不是吗?在他背叛他的那一刻,那只玉墬就该被丢掉了。
「我知道了……」一咬牙,忽然挣开素还真紧扶的手,深吸口气向前跨步走去,用着与表情全然相背的毅然语气,向非凡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莫召奴恭候大驾!」说罢,掠过挡在身前的非凡公子,便头也不回的拔足往外奔去。
素还真见状,放心不下的也即刻快步追上,奔去没几步,又连忙回头。
「非凡,先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
撇见水蓝身影越奔越远,容不及他多做解释,雪眉无奈一拧,喊道:「总之,先别走就是了!」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追赶上去。
一刻钟後,素还真因追赶不及又匆忙折回,一踏回方才争执的原处,却只见到地上一只摔烂的茶壶……以及无辜被气劲给击碎,四裂粉飞成好几块的石桌。而非凡公子呢?早就不知去向,没了踪影!
「这个非凡公子,怎麽都不听人解释的啊!」拾起地上的破碎陶片,有点可惜着那尽剩无多的絶妙佳酿就这麽白白浪费着给洒倒尘土。忽然摇头浅笑,抬望着染满斑斑红彩的昏黄的天际,浅扬的笑意更是夹着几分无奈。
「君夫人啊—瞧你给素某留下了个怎样的难题——」
* * * * * *
非凡恨他!非凡恨他!
无情的认知狠狠撞入心窝!脑子里,翻转着的全是非凡方才放下他时的絶情眼神及冰寒至极的口吻。当年他选择独闯鬼祭府,选择以死远离非凡却又幸运获救时,就已预见会有今日的下场!因此,当他伤癒辗转来到中原後便一直隐居渡日,也只敢在暗处、在远方,偷偷望着那越显孤傲的身影。
是他的欺瞒及背叛让非凡失去对人的信任!除了亡命之花与魔魁之外,非凡完全不相信任何人,就连他直率的性格及爽朗的笑声,也随着他对人心信赖的幻灭而一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