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龙政。」
非凡公子依然席坐於地,怀抱着召奴的遗体,抬头,沈声唤着站立於前之人,说道:「是召奴要你来的……条件互换?」
闻言,真田龙政停步回望着一脸森冷的非凡公子,深知方才他那一番话对他打击颇大,可在如此情绪下他仍能理出几分头绪,思及此,赞赏之心由然而起。果然是个好人才,怪不得花座少主拼尽性命也要保住他。
「不!是达成共识。」转身,与他四目对视,决定告知他实情。「我要文诏,他要的则是保他身边之人性命无虞,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
「你利用他!」怒喝,眼中展露杀机。
没有否认,却只是扬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缓道:「就如同他利用你一般吗?」
召奴……真的只是在利用他吗!
如同被一记闷雷劈中,非凡顿时哑口无语,紧搂着屍身的手又环紧了几分,思绪—却开始飘飞……召奴,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他……
见非凡公子陷入一片浑沌,真田龙政却只是笑笑的转身离去,在跨出堂门前,微微侧首,瞟望着非凡一脸创痛,若有所思的抿了下唇,背对他,别有深意的叹道:
「你的命—是花座少主用他的死换来的,望你千万珍重!」说罢,便跨步离开,不再回首驻留。
半响,非凡才垂下视线,凝望着怀中仍旧冰冷的人儿。
「你以为你这麽做,我就会原谅你吗……」
犹忆少年时.十一
午时将至,已然放晴的天空艳阳熊熊,将原本群聚而起的乌云尽数催散,尽剩下几许白雾仍旧在蓝天飘荡、优游不去,却掩不住勃发烈日在天际展露金光。
偌大却又不失清幽、仆实之姿的真田府,今日依然如往常一般漫着一屋的宁谧悠畅,扶疏绿叶承接起满天白光一同洒落植满奇花异草的中庭,将红花绿草衬得点点金黄。持帚清扫的仆役们在庭中清扫理花,错身而过时仍不忘相视互笑後再各自步开。
二名负责植花的少女蹲在庭园一角,正着手修剪着初吐香苞的杜鹃木枝,企望今年花期到时,满园的杜鹃花能盛开繁茂的不逊往年。正当二人专心剪枝时,临近的西侧门处却奇异的传来不该出现的访客声。
是女子的话声!二名女子互视一眼,交换了个惊异的眼色。怎会有女子在无人作伴且又未先送上拜帖告知就独自登门拜访?
忍不住好奇,二名女侍靠上前去倾听女子与门房的对话。
倚门细听,门外女子的嗓音轻软娇媚,透着万千风情,声若新莺出谷、却又夹着一丝颐指之气。对话间,低声切笑的音律传来,那女子笑道:
「敢情你们这二个小小门房不识得我是吧!」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刻有“真田龙政”四大字的精雕玉牌,平放掌中示在二名门房眼前。「不识得我,总识得这件东西吧!」
是主上随身的腰牌!阻挡门前的二人一见心中大惊,立刻朝二旁退开。
「不知小姐是主上的贵客,小的多有冒犯,请多包涵。」二人登时一左一右将红门推开,垂首道:「小姐、请—」
女子见状,巧笑着将腰牌收入黄衫中,艳丽娇美的面上满是得意,媚眼睨了门前二人一下,娇声斥道:
「认清楚我的样貌,下回我再来时,不准将我阻在门外不放行。」
说罢,女子便熟络的迳自往西院处走去,而西院……则是真田龙政居住的院所。
隐身门後的女侍见黄衫女子已转入内院,才赶忙探出头窃窃私语着:「她就是那名传说中,与主人过从甚密,名叫“楼沉沉”的女子!」
「楼沉沉!不就是那个海贼头子,那麽漂亮的人……不像是会杀人盗货的海盗啊。」
「唉啊—人不可貌相嘛——」
二名女侍,你一言我一语,边行边互换着己知的讯息,直至再着手修花时才个自噤声工作。
* * * * * *
朗朗晴空、艳阳下照,扬着蓬勃朝气的天际,此时正映照在山内一片哀凄之中,显得讽刺非常,极不合宜。
在花座府内一阵轰乱後,非凡公子便并退随从,连亡命之花也没让其跟上,怀抱起花座召奴的遗体独自往府後那片山林走去。
神情茫茫、两眼空荡,抱着花座召奴的屍身,无视街上那些惧叫惊呼,自顾自的往山林後那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目的地走去。
但从今而後……只剩下他一人知晓了……
在只余空枝的樱树下为召奴动手挖墓,那是召奴曾对他立誓要不见不散之处,但如今他却无法信守承诺,如同谢下飘飞的樱瓣般,一去不返……
一阵忙碌,将屍身安置好之後,也不管自己一身的汗水淋漓、衣衫沾土,席地坐在土塚前,凝视着未乾的黄土。
再怎麽气、怎麽怨,他还是无法弃召奴不顾,若召奴真的遭人弃屍荒野,他这辈子大概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吧!
放下手中短刀,将方才在崖边折来削截的樱枝拿高在眼前翻转观视。
「召奴,你已被遂出宗室,这墓牌……」叹了口气,在墓前立上他刚削好的木牌,上头却半字未提。苦笑了下,叹道:「向来无慾无求的你,最不在乎的便是花座家的盛名,如今遭宗室屏弃,对你来说,大概也是不痛不痒吧!」说着,眼前彷佛浮现召奴扬着无谓的表情朝他淡笑。
拧眉摇着头,起身,用衣摆搜集起飘落一地的粉红花瓣,再步回墓塚,掬起满手红香,一把、一把洒落,将黄土淹成花塚。召奴向来爱樱,就让樱香伴他一同灭落黄泉吧。
洒完手上最後一把花瓣,非凡仍是静立不动,望着覆满红樱的土丘,已然无波的眸,也悄悄的漫起愁伤。
「你好自私,就算我的命是你以死换来的又如何,你可曾问过,这是否就是我想要的……」席地坐於塚旁,原本无焦的眼神换了色彩,扬起一抺深思。「你明知我愿与你共赴阴冥也不肯独了残生。如今我的魂已随你远去,偏偏你又用尽心思留下我这具无用的躯壳,为什麽……就算你是利用我也罢,对我虚情假意也好,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你为何偏偏执意要以死了结……」
拿出怀里那只镶金白玉墬,眉间眼底那分伤悲已浓得再也化不开,伸手抚着冰冷的白玉,犹如召奴身上那湿冷僵硬的触感,冰寒透心。
握住玉墬,对眼前墓塚哑声嘶吼着:
「将军府内的布署与伊贺派内的守兵根本不相上下,你能来去自如的前来见我,却躲不开将军府内的守卫巡防,甚至败露行迹遭人追杀至死!故意的—你明知鬼祭会牵怒我,所以你故意以死来为我脱罪!可……你真以为这会是我要的吗……」泪水终究禁不住,顺着脸颊点滴跌落、滑过手中白玉,没入滚滚黄沙之中。
非凡哽着声音,再道:「你的眼里只有天下苍生,只见国家社稷,却看不到我会为你痛不欲生,为你伤心落泪……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麽!」拾起脚边一把黄土,朝塚上重重丢去。俯下身,已止不住的汹涌泪水,正幽泣着召奴离世的事实。
* * * * * *
真田府—西院—
「什麽—你说他是故意的!」
芙蓉雕饰的桧木大床上,女子的惊呼忽然自帐内传来。素手轻掀遮罩的雪白帐幔,一个婀娜丰满的身影在帐内轻移着向床边靠近。
真田龙政靠回床侧,将帐幔挂起一边在床沿坐下,望着床上那一身慵懒风情的娆娇女子,朝她浅浅一笑。见状,楼沉沉也回他一抺媚笑後又倒回软被上,微侧着身子,纤手伫额,任由身上薄被因方才移动而滑落至几乎遮不住她只着软丝薄纱的身躯。未系华丽发髻的黑长秀发披散泻落,在她如白玉般的身上纵横交错出一种若隐若现、引人暇思的娇靡艳态。
「你很惊讶!」笑着,真田龙政伸手轻捏了楼沉沉挺直的悄鼻。弯下身,在她漾着风情的红菱上印落一吻。
「当然罗!」推开欺压上身的情郎,坐起与他对视。「如果那人真是故意的,怎麽可能会不先将逃跑的路径设计好,反而放任着将自己逼入絶境!」
天知道她好奇死了!今天她非问明白前日真田龙政忽然要她派人在桂川救走那人的来历。
「而且那人身上的伤大多是致命伤,特别是背上那道由右肩斜砍至左腰的刀伤,船医说了,就算将他医好,那道伤也会使他变成癈人,怕是一辈子都动弹不得了!你想想,有哪个故意设局的人会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长指在真田龙政的裸胸上画刺着,嘟着红唇,满心的不愿置信。
抓住在他胸膛放肆的小手,真田龙政好声好气的笑道:
「沉沉,我只能说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别再问了。」
「不管,你今天不对我说清是怎麽一回事,回头我就叫船医把那个叫花座召奴的人给丢下海去喂鱼!没事救个活死人做什麽,浪费我的药材。」抽回受制的手,娇喝着。
将楼沉沉拉回怀中,见她不依的蹙眉嘟唇,没辄的叹了口气。只好说了……唉—谁叫他要有求於人呢!
「当日将花座召奴救上船为他清理伤口时,可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物品?」扳起怀中人儿下巴,与她眼神对视,对她不怀好意的问着。
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下,她笃定的答道:「除了有一把用油纸封好的桧扇外,什麽都没了!」娇躯扭动着侧身靠在真田龙政的肩上,轻声再问:「有什麽问题吗?」
果然什麽都没有!
「就是因为什麽都没有花座召奴才不能死,非救不可!」他皱眉说道。
「原来……你说的是他去偷的那个文诏吗?也许是让水流走了!」看着真田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不解的问道。东西不见了不去找,反而去救一个半死不活,而且还不知到底救不救得回来的人做什麽?「你派人去桂川搜搜看嘛。」
「找不到的,文诏让花座召奴藏起来了。落水,只是个愰子!」他笑着,伸手抚着她一头柔细黑发。
愰子?落水也能拿来当愰子!拿生死来开玩笑吗?「我不懂,即然文诏已经被他藏起来,那他为何还要逃到岚山,还让自己伤重落水,他可以远走高飞啊。」
「你不懂吗?」薄唇扬起,真田龙政眼中闪过一丝冰寒。「因为……只有死人才决不会泄漏袐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