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花不死心的要抢回非凡受伤的手为他包紮,一声威仪挟怒的女声却忽然自二人身後传来,冷道:
「他不肯包紮就让他把血流乾算了!」
非凡闻声知来人是谁,冷啍一声,别过头去无视冷夫人的存在。
「夫人。」亡命之花则恭敬的曲膝向冷夫人行礼。
不知道夫人是何时到的,但由夫人鐡青的脸色看来,她大概在梯间已站了好一阵子,早将他和公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了。思及此,亡命之花便不再顾忌,直接向冷夫人请命。
「请夫人准许公子前往花座府探视。」明知此言会触怒冷夫人,亡命之花仍是大胆请求。而背对的非凡公子也同时转身,直视着母亲冷艳的脸庞,静待她会做何回答。
由外走近,却在房门口停下,见房内一片零乱,冷夫人秀眉忍不住蹙起。
「连屍体都还没找到,你去做什麽!」眼神一闇,她冷冷的瞪着跪落眼前之人,应道:「为了个叛贼请命,亡命之花—你这条小命不打算要了是吗。」
带刺的言词染起非凡心中不快,急火的抢至亡命之花身前,瞠目瞪视上冷夫人冰凉无情的双眸。
「胡说!」拉起亡命之花护在身後,非凡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怒意。「人都还没找到,你凭什麽妄下定论说召奴已死。」
「妄下定论,呵—」
面对儿子的无礼顶撞,冷夫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自从非凡查觉她倾心於黑流派的神鹤佐木之後,便一直用这种态度对待她,不知是在气她对情不忠,还是在为父叫屈。优雅的走入刚被砸得满目疮痍的房内,身後随待已将自楼下搬来的椅子移入房内在近门处置好,扶冷夫人坐下。
「你大概不知道,自前日你昏睡之後外头便开始降下大雨吧!」冷夫人语调轻软,缓慢的说道。
「那又如何?」非凡皱眉问着。
冷夫人仍是一派悠闲,扬起手中桧扇轻摇。
「连绵大雨,使得桂川水位急涌高涨且几近溃决,花座召奴当日负伤落水,至今虽未寻获,但依当时情势看来,他是不可能有命的!即然如此,你何需为一个无命之人奔走。」
「住口!」闻言,非凡爆出狂吼,手一挥,将身旁木墙击出一个大洞。
母亲说的话不无道理,如果召奴真的重伤落水,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这个认知,使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他急跳的心究竟是因为忿怒还是恐惧。
「让我出去——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双拳紧握,他咬牙、沈声说着。再不放行他就冲出去!
「非凡,你—」冷夫人站起身,冷絶的丽颜也少见的动了怒火,可话尚不及出口,身後忽然伸来厚掌按着她的肩头,将她的话打断。
「夫人,让非凡去吧,不让他走这一趟,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夫君。」回过头与七色龙对视一眼,见七色龙朝她微一点头,她心中了然,这才敛了火气,退至七色龙身後。
入到房内,七色龙一抬眼便看到非凡满身狼狈,叹了口气,扬手动指,身後待女即捧来一件深黑素服跪送至非凡公子面前。
「亡命之花,替非凡更衣。」命令着,却无视非凡满是疑问的表情,再回头唤道:「天督,去备轿。」
父亲究竟想做什麽,如果要让他去花座府探视只需放他自由出门即可,何需如此大费周张的更衣备轿?
拧着眉,非凡接过女待捧来的黑衣,将其摊开,脸色随即一怔。
这……这衣裳……是丧服啊!
「父亲,这是……」见父亲居然带来丧服要他换上,非凡脸色刷白,脚下虚软着几乎站不住。召奴……他真的……
望着非凡不愿置信的表情,七色龙只是皱眉的朝他点点头。
「花座少主的屍体一个时辰前在保津峡被人发现,刚才有探来报,屍身已运达花座府,君夫人也已经赶到。你去送花座少主最後一程吧,见着你去,他会很开心的。」走上前,大掌在非凡肩上轻拍安慰着他,看着非凡得知恶耗而茫然的神情,他心中不禁感叹。虽然立场不同,但怎麽说花座少主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且又和非凡交情甚笃,现在见他横死在外,他也不免心痛。
「到花座府後别担搁太久,速去速回。」对着非凡身後的亡命之花,他叮咛着。
花座少主盗走文诏属叛乱大罪,他即然发誓效忠鬼祭将军,为了这事他本就该与花座少主划清界线,甚至在前夜文诏被窃时就该加入追补的行列。可他并没这样做,一来是念在花座少主与非凡多年的交情而心有不忍,二来则是顾虑非凡的感受,因此,在他得知花座少主屍体运回时才会特地前来叫非凡去见他最後一面,纵使如此做极为不妥,甚至有可能因此触怒鬼祭将军。
「夫君,让非凡去花座府妥当吗。」看着非凡失神离去的模样,冷夫人忍不住忧心。
「没事的。」灰眉轻拧,七色龙坚毅的脸上泛起一丝少见的沧桑。「这事明摆着是花座少主一人所为,和非凡并无关系,何况这阵子非凡都一直呆在家中不曾外出,除非有人想对他强扣罪名,否则是不会牵扯到他身上的。」
语讫,与冷夫人一同往梯间走去,却见她仍是脸色凝重,回首眺望着非凡已步出楼外的背影不住叹息,七色龙却只是摇头轻叹,又道:
「你不让他去,他会更恨你的。」望着冷夫人,他意有所指的说着。
「“更”恨我!」她挑起秀眉,语气之中有着质疑及微怒。
见她停下脚步,七色龙唇角扬起,笑意间凝着冰寒,迳自往木梯走去不再理会。
「你知道我在说什麽,我现在在意的只有非凡的感受,至於你—我不想管!」七色龙头也不回,直接下楼往主屋方向走去。
听出七色龙语中的弦外之音,冷夫人并无辩驳、解释的打算,只立於原地目送他下楼。转身靠至面对大街的窗口,看着轿上那只用来照明的火光已渐离渐远,藏在衣袖中的手伸出在胸前紧握,祈祷着非凡此行能平安归来。比起非凡心中的感受,她更在意的,是他的安危。
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彷佛在不知不觉间,她们夫妻已成了别人手中运筹的棋子,毫不知情的依着已设计好的计划铺下道路让非凡去走。
若不是非凡这段时间正“巧”被禁在府中不得外出,他现在早成了花座召奴的同谋,与他一起被追赶缉捕、甚至命丧当场。
这巧合——还真是巧到令人不禁冷汗直流啊!
思绪瞬转间,冷夫人贝齿轻咬红唇,看着早已见不着火光的暗街,彷佛已预感将会有事发生一般,修长的秀眉更是皱紧几分,眺望已远不可见的光点,愁伤的心更添忧惧。
非凡,请你……一定要平安返回啊……
犹忆少年时.十
金曦微透,黑蒙蒙的天映染出几丝晕着暗红的橘楬,如血色一般凄迷;白光下照,却透不过云层中浓浓的闇灰,只在云雾间化成一片浊白。天际雷声隆隆,洒不尽的冰雨犹聚在天边一隅蓄势待发,等待着再降之时。
巨大的浊云在天际飞飘,微风乍停,便将灰浊置在一座华府之上,遮去了隅一透下的微弱光丝,只留下挥不去的乌云惨灰罩着泣声连绵的花座府。
呜咽声不曾停息,华美的巨舍不知何故,漫着一股伤愁。
离天色全亮尚有一段时间,花座府内却早已灯火通明、人声杂沸,华府里里外外皆透着诡谲异然的气氛。朱门上,系在木匾上缘的红绫不知为何被人拆落,门前二只大红灯笼也被拿下丢弃在一旁,门户虚掩,往内望去只见来回穿梭的男男女女皆一身素服,不妆粉带饰,只盛着一脸哀愁。
前堂门上的红联被撕落,残留着斑驳的白痕,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待,捧着承满温水的铜盆推门入内。眨着泪湿未乾的红眼,白衣女待用她哽咽的嗓音轻轻唤着在前堂一动不动,席地而坐的貌美女子。
「夫人,替少主擦身的温水拿来了。」
木然的神情,空洞的双眼,花座君子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停置在地上的冰冷屍身。那是他的胞弟—花座召奴!
「你下去吧,我来就行了。」
接过女待递来的毛巾,示意她将水盆摆下後便挥手要她离去。调了下姿式,伸手抚平身前微乱的衣襟,望着自个儿一身的素白,迷蒙的眼,已覆上一层水光。
这身白衣本是为父做祭的素服,想不到……今儿个却成了胞弟的丧衣!
纤手微颤,君夫人将覆在屍身上已被沾湿的布绢拉开至一旁,无声的泪,像断线的珍珠般点滴滚落,一滴滴犹若心头血,皆落在花座召奴青白僵冷的脸颊上。
文诏、又是文诏!花座家的男子皆为这只文诏而亡——召奴,与父亲走上同一条路,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颤着苍白的唇,动手解开他前胸衣襟,剥去上身被刀剑挥砍及岩石冲撞而残破的黑衣,露出粉色的里衣。
那是一件染满血迹的白服,被大雨及川水浸湿冲刷後,已褪成深浅不一的粉红;残破的衣下则是数不清的刀伤及青红紫黑的创口,有些被岩石撞击过的伤处甚至已血肉模糊。君夫人见着心有不忍,双眼重重的闭起别开了头,咬紧唇瓣不让泣声夺出。
她不能哭,那会使召奴跟着她一起难过的……
「召奴……痛吗……」视线再度调回,伸手一一抚向衣上染着深红的伤口。低哑的嗓声,轻轻呼唤着;毫无动静的人,依旧冰冷。
微温的方巾,小心翼翼的覆上花座召奴的脸,像是怕弄疼他似的,很轻很轻的擦拭他脸上未乾的水珠。方巾缓慢的移动,来到左颊时,君夫人却缩回了手,秀眉紧蹙,一时不该如何下手。
除了浑身上下皆有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外,召奴的左脸上,更有一个遭河石撞击後再拉扯得几近见骨的伤口。君夫人将毛巾盖上那处血创,一手掩着唇,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水又再度溃堤。
含着泪,继续为召奴已僵硬的身体净洗,拭净他满身的血水及泥沙,换上一件乾净的里衣,遮去他几无完肤的惨白身躯,再套上他最喜爱的水蓝云纹直衣後,着手梳理起他湿乱的长发。同时,府外的巨门也传来“依啊—”的开门声,君夫人唇角微微一扬,未抬首,已知抵达者是谁。
「召奴,非凡来送你了。」梳着发,君夫人柔声向花座召奴说道。
现在这种敏感时刻,为避同谋共犯之嫌,当众人收到寻得花座家少主的屍体後,早一个个对她们避如蛇蠍,急着撇清关系。所幸召奴平时便不喜与人来往,相信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该会有人因此妄受无妄之灾才是。
现在,该担心的就只剩非凡了,他和召奴素来亲密,只希望鬼祭能念在七色龙对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慢慢抬起头,果然见到非凡呆愣在堂门前,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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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达堂门,非凡远远便望见前堂内一坐一卧的两条身影。敏捷的脑,第一次—竟无法运转思考。
倒卧在地上的那个人是召奴?是他吗……真的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