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也不能这么说。”
“那你好歹也告诉我一声我猜错了啊!”
剑布衣抬手抚上了冰无漪的手腕握住:“我一直想解释,但是每次都让你给阻止了。”
冰无漪目瞪口呆地望着剑布衣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把手从剑布衣手中抽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卧房,掀开被子就蒙头钻了进去。
想 他冰无漪专注情圣三百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多少美人哭着喊着非他不嫁,随便出门走一走姑娘们的香包手绢就能收个好几车,临了居然挖了个坑毫不犹 豫得意洋洋地就自己跳了进去,被这个明明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寒酸布衣拉下了马,这要是传出去,真是百年英明一朝丧啊,苦心经营的浪子形象碎了一地,扫都扫不 起来。冰无漪使劲攥住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大花卷,恨不能干脆这辈子都不要出去算了。
门外脚步声渐近,冰无漪听见剑布衣走了进来,又似乎 是将做好的膳食摆在了桌上,又走到了床边,身边床铺微微下陷,似乎是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手掌轻轻隔着被子抚上自己的背:“冰无漪,我只是想跟你说,和你 一起过的那段日子,是我来到这个苦境以后最幸福最难忘的日子,看不到你的时候我脑袋里转的都是你,看到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靠近,听见你喝醉后喊另一个人 的名字时难过得心神俱碎,也曾因为你决定留下来陪我而笑到如入无人之境;我只知道如果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我一直谨小慎微地守着这份不可言说的情感,我一 直觉得我只要与你做一世的朋友就足够了,可是昨晚你同我说你决定与我一起,冰无漪,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开心,心满意足得恨不能跪下来感谢神明。”
剑 布衣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甚至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入冰无漪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的心也跟着莫名地酸软,他听见剑布衣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地 叹了一口气似乎要站起身来,冰无漪下意识地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揪住了剑布衣的下摆,等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却只是往回缩了缩手,手指却不曾松开剑布衣 的下摆。
“冰无漪,你要生气也先吃些东西,粥要凉了。”剑布衣顿了顿,又道,“我还做了鸡蛋饼。”
“我不是为了鸡蛋饼才决定对你负责的。”冰无漪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不管我说得多么轻松和理所当然,可是剑布衣,若我对一个人全无感情,我是没有勇气和他一道的。”
冰无漪感觉自己的手被剑布衣握住了,床铺又重新陷了下来,然后,自己整个人连同棉被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冰无漪,你只要心里有我,我便满足了,那些回忆回不去了,但我会在这里陪你,一起到更远的将来吧。路还很长,所以要一起走下去。”
冰 无漪的心里突然有了拨云见日的开朗,久未碰触的记忆忽然潮水般涌来,他不知怎的就笑开了,掀开了被子朝剑布衣眨了眨眼,穿上衣服就冲到桌边坐下,有些狼吞 虎咽地吃起了鸡蛋饼,真的很好吃,冰无漪眯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大口嚼着,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样好吃的鸡蛋饼,他恐怕一世都吃不腻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有剑布衣在不就好了么?
剑 布衣就这样看着冰无漪大口大口地吃着他做的鸡蛋饼,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可那些他与冰无漪相处过的每一幕,都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甚至到久远以前,那一个 暖风南倾的日子,他可怜兮兮地抱着树枝坐在高高的树干上,心里绝望到了极点,可却有一个人带上这世上最美的笑容向他张开了双臂,瘫软在那个臂弯里的温暖是他每每失意时最怀念的力量。而此刻,那个温暖发源地的那张脸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和眼前这张眉眼弯弯的面容重合在一起,不再分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能磨灭的梦想,艰难的疯狂的,简单的安逸的,然后慢慢地在日复一日的营营役役中把梦想给埋藏起来。可就算时局再动荡,世事再无常,日子再艰难又有何妨,至少他已经找到了陪他一起做梦的人。
岁月单薄需尽欢。
第二十五章
剑布衣终于明白,义母曾经跟他说过的,最简单的幸福,就在一粥一饭之间。
就算是这样坐在桌边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冰无漪吃着自己做的简单的饭菜,剑布衣都觉得心里的甜蜜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
笑意深深地坐在桌边看着冰无漪风卷残云地吃光了鸡蛋饼喝光了粥,连小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剑布衣取过帕子帮冰无漪擦了擦沾得一脸都是的饼渣滓,笑着问道:“吃饱了么?”
冰无漪点点头,将嘴里的最后一口饼咽下,拍了拍肚子,朝剑布衣扬着下巴笑了笑:“嗯,吃饱了,这下有力气可以解决一下我们之间要解决的问题了。”
“问题?”剑布衣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我们之间要解决什么?”
“既然上次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下回也该轮到我了吧?”冰无漪斜着眼睛瞥了剑布衣一眼,用指节轻轻敲着桌子,“好歹也是我先开口说要对你负责的啊。”
剑布衣正喝着茶,听了冰无漪的话一口茶水险些呛进气管:“咳咳,这种……这种浪费体力的事情,我来就好。何况,如今该负责的是我。”
“那怎么行,剑布衣,你想得美!”冰无漪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后腰却登时一阵抽痛,气势立刻弱了一截,只能低低地吸着气委委屈屈地揉着腰,“都是男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啊,总也要让你享受享受嘛。”
“我可是很享受的。难道好友不享受么?”剑布衣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冰无漪的领口,冰无漪下意识地摸了摸,心下明白必然是那红痕露出了领口,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热,赶紧拨了拨头发挡住了:“那……那我……我也得让你享受一下我享受的嘛!”
“不用如此麻烦,既然好友觉得享受,继续享受下去便可。”剑布衣长眉一挑,勾起了唇角。
冰无漪撇撇嘴,轻哼一声:“剑布衣,本公子不跟你辩,说了该我就该我。你还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你敢不让我负责!”
望着冰无漪一脸的蛮不讲理,剑布衣忍住笑意,出口就给了他一道晴天霹雳:“好友,你会吗?”
你会吗你会吗你会吗你会吗你会吗!冰无漪满脑子就是这三个字轰隆隆地炸开了,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剑布衣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扭头就冲到门外寻了院墙的一角,泄愤似的猛揪地上可怜兮兮的小草,不消一会儿,就揪秃了一片草皮。
剑布衣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走上前安慰他,却在此时听见秋鸣山居门外清朗之声由远而近,“巧夺天工开物华,盤山绕水慕尘沙,飞光流转沧江潋,玉缺形迁终补瑕。痴人说梦剑布衣,快拿好酒好菜出来招待我啊!”
“墨宗嗣,你怎么来了?”剑布衣有些意外地看着墨宗嗣丝毫不客气地踹开他家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旁揪草泄愤的的冰无漪回头瞥了一眼墨宗嗣,突然腾地站起来跑到剑布衣身边指着墨宗嗣问:“喂,剑布衣,这个妹妹头是哪里冒出来的?”
“妹妹头?”墨宗嗣摸了摸前额一层一层刷子般整齐的刘海,朝冰无漪揖了一揖,“在下观心游神墨宗嗣,这位公子误会了,在下酷爱机关设计,头发是因为经常绞进机关里所以才被迫剪成这样的。”
冰无漪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捅了捅身边的剑布衣:“这么比起来你那个奇葩发型看着顺眼多了,果然对比之下出美人。”说完,用满含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墨宗嗣,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剑布衣,请问这位公子是?”墨宗嗣倒是不大在意冰无漪对于自己的评价,可是冰无漪看自己的眼神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过的太凄凉了点,他第一次觉得回头是不是应该找个好点的美发师重新打造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冰无漪嗖的一声闪到了墨宗嗣和剑布衣的中间,朝墨宗嗣挺了挺胸下巴一扬:“祸随剑殃冰无漪,现在是秋鸣山居,哦,还有你这个朋友寒酸布衣的主人,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不要客气,尽管吩咐他。妹妹头你跟寒酸布衣慢慢聊,我去睡个午觉,失陪。”
“主……主人?”墨宗嗣一脸不可思议地目送冰无漪摇头晃脑地走进了卧房,回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剑布衣。
剑布衣不置可否地朝他笑了笑:“好友找我何事?坐下来喝杯茶吧。”
“哇,剑布衣,难道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思春,啊不对,烦恼的根源么?”墨宗嗣突然就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不怀好意地朝剑布衣挤了挤眼睛,“哟哟哟,这都住到一起了,看来你是得手了吧?”
剑布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墨宗嗣小声一些,又仔细听了听屋内的动静,这才瞪了墨宗嗣一眼,压低了声音回道:“墨宗嗣,你再乱想乱说,休怪吾剑下无情!”
“哇塞!剑布衣,原来这就是你隐藏已久的大秘密!难怪我以前怎么威逼利诱连心灵放送的绝招都用出来了,你就是一把口闭得紧啊半句口风都不露。”墨宗嗣依然大呼小叫地丝毫不管剑布衣的威胁,露出了十分欠扁的笑容,“不过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之前就送了你的几本好物,据说是坊间最实用的闺房工具书,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实践一下?”
剑布衣面上的神色变得不大自在,皱了皱眉头:“墨宗嗣,你不是成日研究什么让真情在心灵的碰撞中凝固成永恒,哪来的功夫去收集的这些违禁书册。”
“耶,好友不能这么说,墨宗嗣心灵放送旨在以浅显的语言表达着人间真情,以至深的情感述说着五彩人生,在每一个角落把真情的火炬点燃,让每一缕清香在尘世间流传。”墨宗嗣伸出食指在剑布衣面前晃了晃,摇头晃脑地答道,“既然你心里有执念,我们就不应该压抑它,要用最自然最符合人体健康的方式解决它——”
剑布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天怎么跑到秋鸣山居来了?”
墨宗嗣看了看卧房方向,然后神秘地从随身的褡裢里又拿出了两册书塞到剑布衣手里:“新刊,还配图的,刚出版还热乎着,我的忠实听众送我的,我突然想起上次送你那几本的时候,你难得地收下了,我就知道你肯定需要,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剑布衣拿着手中仍散发着墨香的书册,眼皮一跳一跳的,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所以,你是专程来给我送这个的?”
墨宗嗣听着剑布衣刻意加重的“专程”二字,笑着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诶呀,千万不要太感动,当然还有件小事,我呢,最近要出一本关于墨宗嗣心灵放送的书,你看恰好你暗恋这位冰公子那么多年现在竟然还成功抱得美人归了,我就寻思,这如果放进我的书里那得是多么励志多么振奋人心的故事啊——”
“好友,我觉得你似乎对我的碧血长风更有兴趣一点,你们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叙叙旧了吧?”剑布衣缓缓起身上前两步,朝墨宗嗣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慢慢地就从身后摸出了碧血长风拿在了手里。
墨宗嗣看着剑布衣握住剑柄的手青筋都快爆出来,一脸的笑容眼神里却恨不能嗖嗖地飞出刀子来,背后呼啦一下起了一层白毛汗,他被剑布衣逼得小步小步地直往后缩,不一会儿就被逼到墙根儿边上了,墨宗嗣见退无可退了,赶紧堆出一脸笑容:“不用不用,碧血长风的英姿时时刻刻都在我心头浮现,我们很熟的,很熟,不用叙旧啊,嘿嘿……那什么,你看既然你的冰公子还在秋鸣山居,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何况你又才得手,一定不希望我打扰,那我改天再来,改天再来。”
“原来你还想改天再来找碧血长风么?哦,好啊,下次我让它直接招呼你。”剑布衣挑了挑眉,又把剑鞘一甩,碧血长风铮然一声出了鞘,一下子就横在了墨宗嗣面前。
“不不不,不用麻烦长风大人,我这就走,这就走。”不等剑布衣答他,墨宗嗣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秋鸣山居。
剑布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准备收好墨宗嗣给的书,万一让冰无漪看见了,怕是又要生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可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冰无漪已经捧着墨宗嗣拿来的图册看得面红耳赤的了,见剑布衣回头,冰无漪涨红着脸瞪着他:“我说你怎么熟练得比我还专业呢,想不到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剑布衣干笑了两声,上前想接过冰无漪手里的图册,冰无漪却直接啪的合上了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居然还敢问我‘你会吗’?剑布衣你也本事不到哪里去嘛,还不就是看看书就会了,等本公子看了书,看你还敢嚣张?”
“好友的意思是,等你看了那册书,你与我再……”剑布衣了然地点点头,忍俊不禁道,“你确定?真的不需要休息休息么?好友愿意这般刻苦钻研,倒叫剑布衣觉得好生欣慰。”
“来啊!本公子难道怕你啊!”冰无漪腰侧一阵抽痛,嘴上却仍然不落下风,“就凭本公子猎艳无数的经验,我能输给你?哼!”
剑布衣干咳了两声,忍住笑问道:“嗯,咳咳,所以好友今晚是打算在上面么?”
“你敢不让我在上面!”冰无漪晃了晃拳头威胁道,剑布衣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冰无漪抓起两本书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里去了。
剑布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面啊,那累坏了可怎么是好。不过既然他愿意,没理由不配合他啊。”
这一晚的秋鸣山居,又是满园的风月无边。
那冰无漪究竟有没有得偿所愿成功地对剑布衣负责上一回呢?谁也不知道,因为冰无漪第二天,甚至之后的好几天都没能起床,而负责忙里忙外照顾冰无漪的剑布衣也只是笑得高深莫测,不过那神情,确是再春风满面不过了。
只是,等冰无漪再能起床的时候,秋鸣山居墙角下的草皮,又悄无声息地被人揪秃了一大片。
秃了就秃了吧,剑布衣一点都不觉得心疼。反正到了春天总会长出来的,一年不够还有下一年的春天,一年之后又是一年。
还好,他们有许多个来年。
人心太贪,他只想一世同他赏花卧酒,握月担风,守着满园春色秋红,不理闲愁。
第二十六章
天垂九州,竞流百伺,启乱初章源佛厉。
圣魔征战背後的真相,从鬼如来口中得到的惊人事实,层层阴谋揭露,苦境江湖再次风起云涌,机深局乱,引发正道武林一连串针对厉族的行动,而厉族为了让天之厉脱出桎梏,正积极破除无尽天峰之封印。
这一切动荡变迁,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彷如世外桃源的秋鸣山居之外,剑布衣当然知道这样的日子并非是长久的,可他仍私心盼望能拖过一天,便拖过一天。可该来的总是要来,前一日傍晚,冰无漪打酒归来眉宇之间便难掩焦躁神色,隔日清晨,剑布衣晨起之后就见冰无漪做好的早膳旁边,留下了一张字条:“有事离开,不日必归。”
剑布衣一个人默默地吃完了冰无漪为他备好的吃食,将他二人常用的那套精致的碗碟清洗净了,一一擦干收进了橱柜里,又泡了一壶雀舌坐在院子里的枫树下饮了一个上午,小心将茶罐封好,茶具晾干,这才取来了纸笔,修书一封,以秘术封印发了出去。
既然冰无漪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那他也只能主动出击,用自己的力量试图将冰无漪推离开去。
深渊无底,浓雾笼罩的无尽天峰四周一遍宁静,黯淡红月笼罩之下,一人步履沉稳缓缓靠近等在峰顶的剑布衣,风突然变的很大,吹乱了来人的一头银发,也吹开了一片浓雾,雾散开时带出了整片低峭的山谷平原,景象有如辽阔的武林。
“天地悠悠苍茫萧瑟,苦境连年战祸不断,百姓欲偷生而终乱离。”那人行至剑布衣身旁站定,微微躬身一揖,“素还真依约而来,阁下久候了。”
剑布衣恭敬回礼道:“是我来得过早,素贤人客气。人言清香白莲谦谦君子,剑布衣慕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更胜传言。”
“先生投书,谓有一事须为,又有一疑待解。恕素某冒昧,不知先生所疑何事?又何以认为素某能解?”素还真微微颔首。
剑布衣面上浮现淡淡笑意:“观素贤人谈吐,能谦容,能正色,去其虚,务其实,古君子余风。在下这一投书,看来当真是投对了。”
“哈,吾观先生书信,字迹灵动非常,取法灵飞径,收束却存大留笔法,足见曲折之外,另有直意在心。”素还真拂尘一扬,转向剑布衣,眼中诚恳更加分明,“先生既约素某,素某也已来到,何不彼此去曲取直,一言心中所思。”
剑布衣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是剑布衣着相了,但非是我故作曲折,实在是心中的一份疑虑,颇有惊世骇俗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