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无漪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你才欲求不满,许久未曾动过真气的剑布衣,若非风流所赐,何曾看你如此尽力?”
剑布衣无奈地摇摇头:“说人风流者,最是风流误。冰无漪你稍觑得机会,总是半分不饶人。”
“彼此彼此。剑布衣你触衰他人,也是不遗余力。”冰无漪轻哼一声。
剑布衣上前两步靠近冰无漪耳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突然想提醒好友,小心……”
冰 无漪立刻捂住了剑布衣的嘴,急急出声阻止:“剑布衣,住口!我和越姑娘住得很适应,越姑娘跟我学武也十分地开心幸福,你不用回来打扰了,看你站在门口不进 来,一定是还要出门吧,去去去,顺走不送,最好明年再回来!”说完也不松开捂着剑布衣的手,只管推搡着把剑布衣推出了门。
剑布衣望着面前被“砰”地一声关死的自家大门,门缝之中的灰尘都簌簌震落,又见院门之上迅速封了一层寒冰,怔了片刻,只得摇头叹了一声:“如今倒是自家院子都进不得了,诶……”
冰无漪听得剑布衣离开的脚步声,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随手摸出了怀中香囊轻轻嗅着。
“好特别的稀雅之香,迥远尘俗,令人心神一振。”
身后传来越织女的声音,冰无漪连忙回身,递出手中香囊:“此乃四迭香,是吾以云珂、凤檀、龙脑、麝月等四种原料调配而成的名贵香料,既然姑娘喜欢,便赠与姑娘。”
越织女推了回来,又被冰无漪把香囊塞进了手中,只得微微颔首:“此香甚美,忍不住出口夸赞,反倒成了我故意向公子讨这香囊了,多谢公子慷慨。想不到公子你寄情剑道之外,亦精于此道。”
“美 感、美觉、美人,原是冰无漪雅之所求,但吾之所以会精研此道,缘是……曾有故人在失踪前,独遗此香,吾遍寻四境异域,却始终不得其中配方,日积月累之下, 自是略有所得。”冰无漪眉间浮上淡淡哀伤之色,似是忆起了伤心之事,瞥见越织女关切神情,冰无漪换上一副笑容,“若是姑娘有兴趣,不如我跟你说些异域风 土。”
泡一壶香茗,冰无漪向越织女说起了这些年在外漂泊时的见闻,谈起外邦织造之术,越织女难掩兴奋之色:“难怪你身上之衣着、织术皆与中原甚有差异。但能让你孤身踏遍四境异域,你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冰无漪缓缓说道:“最初,吾是在找寻一个人,但到后来,吾却变成是为了闪避另外一个人。”
“嗯?此话何意?”越织女不解。
“我和那个乌鸦嘴的只有事故,不会有故事,他不避我,只好我避他了。”冰无漪摇头叹息。
越织女盈盈浅笑:“可是最终公子却还是回来了。是因为公子找到了那个人,还是不想再避开另一个人?”
冰无漪微微一怔,沉思了片刻,又才开口:“域外寻不到,便可再回来寻找,至于避或不避,若是宿命之纠缠,避也无用。”
越织女低眉思索后,又谨慎开口:“公子此话可是有些不甘?”
“不甘?”冰无漪琢磨着越织女话中之意,摇摇头笑了:“不会,既然回来,便是心中已有拿捏,冰无漪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再反复犹疑。”
越织女笑着点了点头,端着茶壶起身说道:“公子,茶凉了,我去换壶热的来。”
“我不是说过,在域外为美女服务是绅士风度。”冰无漪接过茶壶,阻止了越织女跟来,“姑娘不如稍作片刻,再温习一下我今日教你的心法。”
走进偏厅,已经闻不见送给越织女的香囊气味,冰无漪将手指凑近鼻尖,方才刻意拂下剑布衣衣衫之上的尘土,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劫尘,你……终于出现了。”
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知为何,却没了预期的那样多欢喜,冰无漪握紧了的拳头,直到那香气再也闻不见,才垂了手臂,终于渐渐松开了手指,掌心已愈合的伤口,再度涌出血珠来。
原来当年那一转身,已是一世。
第二十章
芳草斜阳,流墨溢香,飞散的思绪在茫然无措中凄惶停驻,沉迷于这一刻袅袅的柔美。
清风缓缓带落一片黄叶,轻轻巧巧地飘落在越织女的面前,越织女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望着面前的落叶有些出神,娥眉轻蹙,眼中似有淡淡哀愁,口中喃喃轻唤道:“红流……”
这 几日除开越织女习武的时间,她便常常这样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缝制衣衫,也经常缝着缝着就开始一个人发着呆,剑布衣本就不大会安慰人,何况他也明白越织女心中 的结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劝得开,便更无从劝起了,剑布衣望着窗外院中越织女背对着自己缝制衣衫的萧索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冷冷清清的秋鸣山居,让他 忍不住又一次想起了冰无漪,冰无漪在的时候,虽是常常故意阻挠越织女向自己学武,要么饶有兴味地向剑布衣与越织女讲述他在海外那些年的游历见闻,要么就是 兴致勃勃地整日对着剑布衣挑刺,虽然冰无漪的话多得几乎算得上聒噪,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冰无漪在的秋鸣山居,总是格外的热闹,连越织女眉目间的愁绪都会 淡了许多。
可是,自那日自己外出归来,冰无漪向他告辞道有事待办离去之后,已有数日不曾踏入秋鸣山居了,剑布衣知道冰无漪多半是去寻找他的兄弟一同为解救天之厉想办法去了,或许,还有自己曾经在无尽天峰外遇上的那个修者打扮的人。
想 起那个人,剑布衣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焦躁,交手的瞬间他就已知道他是冰无漪一直在等的那个人,那个让他走遍大江南北甚至不惜孤身闯荡异境去寻的人,冰无漪 那日离开的时候,剑布衣看着冰无漪脸上隐隐有些期待的神情,一反常态地上前拉住了他,神色紧张却又反复执拗地问道:“冰无漪,你这一走,可还回来?”
冰无漪有些疑惑地看了剑布衣许久,敛了眉眼,迟疑了半晌才微微笑着给了他答案:“剑布衣,我只是有事待办,要出门数日,我……我说过回来,自然会回来。”
“可……越姑娘的六字气诀才学了一半,你怎能就这样离开。”剑布衣皱了皱眉,低声开口。
“耶?剑布衣,本公子好心把亲近美人的机会让给你,你怎么还推三阻四的。”冰无漪愣了一愣,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莫不是你终于发现你之修为跟本公子还差了一截,怕误人子弟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和越姑娘就等本公子回来,在这期间,你可不许毁约教越姑娘武功!”
剑布衣眉目深深地望着冰无漪,冰无漪只是带着淡淡笑意回望他,耽搁了半晌,剑布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留住冰无漪,只好悻悻然松了手回道:“那……好,我们等你回来。”
冰无漪被剑布衣牢牢地盯着,终于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好了,我说过会回来的,剑布衣你啰嗦死了。”
即 使得到了冰无漪的保证,剑布衣仍然觉得度日如年,冰无漪上一次答应他很快回来,却也一走就是许多年,可想到自己儿时冰无漪孤单寂寞的样子,剑布衣又会有些 矛盾地想,若是冰无漪真的寻到了那个人,跟那个人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再回来,也不算是坏事,至少冰无漪能一圆多年夙愿,也能避开眼前乱世,避开厉族 的灾劫。而对自己来说,他从小就一直希望冰无漪能过得好,不再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人,在剑布衣心底,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冰 无漪过的开心快乐更好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剑布衣独自发怔,窗外却传来了冰无漪熟悉的声音,剑布衣不顾手中的热茶泼上了手,抬眼一看,冰无漪一个旋身,笑眯眯地站在越织女身旁说道,“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越织女连忙用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回道:“哪里,冰公子你回来了。”
“秋鸣山居景色虽美,但身在其中,总令人不禁感到孤绝凄清,也不知是枫红令人愁,还是愁人染枫红。”冰无漪瞥见越织女微红的眼眶,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越织女见冰无漪神色之中似有失落又有一丝释然,问道:“公子有心事?”
冰无漪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是吧,我心中虽曾有纷扰,不过此次出门,已了却一桩心事。有些事情,总归需要一个结束,何况,原本那不过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与香袋的主人有关?”越织女想了想,又开口问他:“还是公子做下了决定,今后不闪也不避了呢?”
“耶,应该是我关心姑娘你,怎么反被姑娘关心了呢。”冰无漪笑着岔开了话题,看见越织女手中红白衣衫,挑着眉问道,“嗯,姑娘在为谁做衣?有红有白,诶呀……越姑娘,你和我的好友,已经进展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越织女连忙解释道:“啊,公子你误会了,与先生无关,是……红流。”
“唉,情敌的名字听起来总是这么刺耳。”冰无漪捂着心口哀叹,心里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冰无漪,小心——”剑布衣一手拿着披风一手端着茶盘从偏厅走出来,刚一开口就被冰无漪一个闪身移至身旁打算捂住他的嘴:“喂喂,这招用老了,别闹。”
剑布衣笑着一侧身躲开了冰无漪的箝制,放下了茶盘将手中披风抖开,打算给越织女披上:“我只是提醒你,在越姑娘面前保持一下形象。越姑娘,天冷风寒……”
“闪 开!让专业的情圣来为姑娘效劳。”剑布衣尚未靠近,披风就被冰无漪抢了过去,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冰无漪替越织女披上了披风,待他看清了披风上的图样,一 双美目却只是瞪着剑布衣,“嗯?这件衣服……剑布衣你一向视若生命,平常我摸一下,我就被你触衰到无路可逃,今日你竟然拿出来给越姑娘穿,这太不寻常 了。”
“冰无漪你反应这么大我会以为你在吃醋。”剑布衣揉了揉被冰无漪撞痛的肩膀,无奈说道。
冰无漪轻哼一声:“谁吃你的醋了,本公子风华绝代,还怕没人……额……”
“我以为你是吃越姑娘的醋,原来……你是吃我的醋啊?”剑布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冰无漪一眼。
“剑布衣你不许瞎想!本公子对你才没想法!”冰无漪没好气地白了剑布衣一眼,又见一旁越织女突然就换上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有些慌乱地解释道,“诶呀,越姑娘不要误会,我一时口误,那是口误!”
越织女忍住笑意,摸着身上披风,又轻轻皱了皱眉:“这披风有何问题吗?”
冰无漪撇了撇嘴,又瞪了剑布衣一眼:“听说这件衣服是他义母所制,正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对他这个天涯游子来说,当然是意义非凡。”
“如此贵重之物,越织女不敢当。”越织女有些惊讶,立刻就要脱下身上披风。
剑布衣转身朝越织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只要是你,一切都不要紧。”
冰无漪一闪身横在了剑布衣面前,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这招太犯规了!为了不让你专美于前,我决定了!哼哼。”
剑布衣长眉一挑,欺近一步:“好友,你现在所想,该不会是我所想的那件事吧?”
“别问,这是公平竞争。越姑娘,在下先告辞了,请。”冰无漪也不理剑布衣,转身向越织女一揖,立刻化光离开了秋鸣山居。
越织女目瞪口呆地望着被冰无漪甩了一身水的剑布衣,剑布衣抹了把脸,轻轻摇头示意越织女没关系,叹了口气道:“哈,好友以为这样便能耽搁我,令我比你晚一步么?越姑娘你自便,暂别。”
狂风急啸,荒野之上一片战后肃杀之景,荒烟四散,血雾纷飞,于空中凝成巨大血云,更添几分诡异。
剑布衣赶到的时候,红流已经被冰无漪从剡冥手中救下,察觉到他的到来,紧紧盯着剡冥手中动作的冰无漪只是朝他一挥袖沉声说道:“带他离开,我稍后便回。”
剡 冥手握火轮戬,功力所引之妖厉火自四面八方夹带强烈气流逼面而来,邪异的气息间杀意满布,冰无漪肩膊一动,雪飞冰舞,四周空气瞬间转为寒冽,冷风如刀,冲 破厉火压迫之势。迅速点住红流周身大穴延缓他的伤情,剑布衣有些担忧地望向面前对峙的二人,剡冥虽杀意大盛,但见他对上冰无漪时神情却有所顾忌,又见冰无 漪将手放在背后悄悄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担心,剑布衣权衡一番也只得带上伤情沉重的红流先行赶回秋鸣山居疗伤去了。
安顿好了红流,又将伤药替他敷上,留下越织女一人独自照看他之后,剑布衣心中仍是放心不下冰无漪,顾不得换下身上沾了血污的脏衣,拿起碧血长风就要出门,却正好遇上了归来的冰无漪,冰无漪见他满面焦急神色,连忙伸手拦下了他:“剑布衣,红流怎么样了?”
剑布衣却并未回答冰无漪的问题,只是急急拉起他的手腕扣住,查探了片刻,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冰无漪怔了怔,抽不回被剑布衣紧握的手,只得点头呐呐道:“嗯,只不过是吓唬一下他,又不用动武。”
“哈,厉族头号武将火之厉原来用吓唬的便可喝退了么?好友好气势!”剑布衣确认冰无漪并无受伤,又见他面上无端浮了一层赧色,忍不住走近了朝他眨眨眼,“好友不如传授几招?改日遇上危险,我也好防身。”
“剑布衣!”冰无漪正要发作,剑布衣连忙比了个手势让他噤声,指了指一旁紧闭的房门,轻声道:“红流还在养伤,越姑娘正在照顾他。”
冰无漪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冲着剑布衣努努嘴,死活都要凑到房门外听壁角,还不住地用手拍开剑布衣伸到面前要拉他离开的手,剑布衣低低地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被冰无漪拍红的手背,无奈地叹道:“好友,吾这间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你可以省下力气了。”
“我是担心越姑娘,她进去这么久,和那个红毛白毛q毛的小子共处一室,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冰无漪瞥了一眼剑布衣,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平时向越姑娘献殷勤的时候你不是很积极嘛,怎么如今倒那么大方了?”
“若论积极,我哪里敢跟好友你比?”剑布衣坦然地朝他笑笑,“他们久别重逢,必是有很多话要说,倒是你,竟会主动去救人,让我讶异了。”
冰无漪强按下翻白眼的冲动,语气有些不悦:“要不是你犯规,说什么‘只要是你,一切都不要紧。’我至于这么搏命演出么!哼,我说过,绝不会让你专美于前。”
剑布衣不在意地勾了唇角:“哈。她和我之间的渊源,超乎你所能想到的一切。”
“又玩这一套,你们要是那么有缘分,拜托你行行好,小心咒的特权我无条件出让给越姑娘,额,让给那个q毛小子好了!”冰无漪冷冰冰地回道。
“好友莫非又是在吃醋?”剑布衣安慰似地拍拍冰无漪的肩膀,不顾他的反对半拖半抱地将他从客房门前拉到的偏厅,“若是我跟你说,我与你之间的渊源,同样超乎你所能想到的一切,甚至比我与越姑娘之间还要来的深厚,好友又当如何?”
冰无漪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热,挣开了剑布衣,“喂喂,不许你这么比较!谁跟你有渊源了!”
剑布衣一派闲适轻松地微笑回道:“耶,好友这话说的无情,你莫非忘了,你我可是拜过鱼篮观音的,缘定三生啊,这缘分还不够深么?说起来,离上次拜鱼篮观音又过了许多年,要不我们再回去拜上一次,好多求些福泽庇佑。”
“呸呸呸!谁要跟你再去拜,拜过一次还不够么?”冰无漪没好气地回到,又见剑布衣一脸坦荡的样子,盯着剑布衣一脸悲愤地碎碎念,“拜过一次就害得我要对这个乌鸦嘴负责了,再拜一次还了得!也不知道鱼篮观音是什么级别的神仙,要不要那么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