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
小男孩皱起淡如笼烟的秀眉,嘟着嘴,以孩童单纯的思考模式,厌恶的下了一个注解。「听师父这样说,那个叫佾云的人,是一个假装好人的坏人,那他一定很会欺负人,师父有被他欺负过吗?」
听了小男孩稚气的童言童语,曲云忍俊不住,噗嗤一声,被逗笑了。「没有,佾云从来就不曾对兄弟们出过手,更遑论是欺负。事实上,会欺负人的人,向来是我,他对我总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啥!?小男孩吃惊得张大了嘴,结结巴巴的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不是很厉害、很无情吗?那他到底是不是坏人?」
「我是不会用好与坏这两个字来评断区分他的,我会说我不能原谅他,是因为我对兄弟们是拿真心在对待。而他,表面上以诚待人,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把心放在兄弟们身上,他…没有……心……」
曲云以淡然的语气述说着,说到最後,他的语调一字比一字哀凄,直至无声。
「师父!?」小男孩眨着担心的眸子,怯生生的轻拉住曲云的衣袂,显得手足无措的嗫喊了一声。
曲云闭上帘羽。良久,他慢慢的睁开星眸,迷离的俊瞳透出一丝缅怀的光采。他神情飘忽的凝望远方,幽缈的道:「我知他对≈quot;人≈quot;毫无感情……,可是……」
瞬间,曲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出神的回忆着那段逝去的儿堤时光。
那年他才十二岁,佾云十五岁。
* * *
蓝天为幕,白云时卷时疏。草木青藏,花果荴荣。云气似有若无的攀悬磐宕在势高巍峻的云谷中,为云谷凭增一股脱世出尘的灵韵之美。
在这处静谧澄然的幽谷中,蓦然,一道灿金的身影迅捷无声的匆匆点跃过树梢,来时无声,去时无踪,稍纵便消逝於苍翠绿丛之间。
半晌,一条淡紫的人影尾随而来。再近一瞧,这抹淡紫的人影是名明眸皓齿、肌肤赛雪、清秀迷人、俊美绝伦的男童。
只见他气呼呼的炯瞳含煞,俏脸冰霜,锐利的四处循望,搜寻着另一个如朝阳般的金色身影。
左顾,没人。右盼,没有。可恶!又被他给跑掉了。气死人也!曲云恨恨的一个咬牙,秀眉愤拧。
自从四年前,他八岁那年,无意间发现了佾云那和善无害的笑容底下尽藏欺人的冷漠绝情之後,他对佾云的崇敬喜爱,刹那间,即转变为深沉的厌恨痛绝。
那种憎恶是一股侵入骨髓的、对佾云的寒心与不能原谅。
从那一时刻开始,他便不断的去挑衅佾云,刻意的、不停的去找他麻烦。用锋利割人的言语去刺激他,更时常拳脚相向的企图伤害他。
可是,他万万没料到,佾云那张伪君子的虚假面具竟会伪装得如此牢靠。无论他如何的明嘲暗讽、尖酸刻薄的毒骂他,他总是无所谓的一笑置之。然後平静的将一切视为云淡风轻,照样挥舞衣袖,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逍遥的继续过他的日子。
每回见到佾云他那副不将这些事放在心里的淡笑,总会激得他怒火中烧,不由分说的,执笛就追着他,少不得一阵穷凶猛打。
而佾云也总是能闪则闪,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当真逃不了时,他也会一脸无奈的任随着他出气似的拳打脚踢,认份的当个不还手的沙包,由着他捶。
兄弟们都不明白为何他会这般的仇视佾云,佾云品德高尚,性情温良谦让,十足是世间难觅的完人,这样一个难得的君子,何以他老是与佾云过不去?就连佾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为何他两人会如此的难相处?
众兄弟不能明白他对佾云所抱持的敌意,正如同他不能理解佾云这种表里不一的心性。或许他之所以会如此痛恨佾云,是源於佾云对兄弟的无情,对他们的无情。
曲云纠紧眉宇,气闷又感忿委的轻咬下唇,他握实手中的竹笛,一双锐目仍凌厉的找寻着佾云逃逸的身影。
每次都这样,他总是在追着佾云。追不着,生气!追着了,看到佾云小心翼翼的不敢轻伤他而显得无奈的随他捶到气消,但炯亮的明眸底下仍是不变的森寒冷情时,更气!
难道要奢望佾云的眼底、心里有一丝毫的感情波动,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吗?曲云不禁郁懑的自问着。
就在曲云准备再往前去寻觅佾云的踪迹之时,陡地,曲云欲前行的道路被二十来名手持大刀、满脸横肉、行径嚣张、言语猥琐的彪形大汉给拦住。
那袒胸露背的装扮,邪态外溢的举止,深怕别人认不出他们是一群山贼强盗似的,看得曲云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唷!头儿,您瞧瞧,咱们的运气多好啊!才出门便遇上了这麽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耶!」围堵在曲云右翼的一名光头大佬,淌着快流下口水的肥後黑唇轻薄的说道。
「老大,您不是打算再讨房压寨夫人吗?眼前不就有一个自个儿送上门来的美人儿?这下,连找都不用找了!配您多合啊。」占住曲云左边出路的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涎着脸对山贼头子讨好的道。
而立於曲云正前方,一名宽额、方脸,满脸落腮胡,虎背熊腰,全身纠结肌肉的大汉,更是带着意淫的目光放肆的瞅着曲云浑身上下四处打溜。啧啧有声的道:「美!真是水当当的大美人。只可惜胸部扁平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
曲云耳边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他怒芒厉扫,愤愤的咬牙切齿破口骂道:「你们瞎了狗眼啦?看不出我是男的吗!」
「嗄!!男的?」场中有人惊呼。
「真的、假的?」还有人不置信的质疑。
「一个男的生得这般粉妆玉琢、倾国倾城?比娘们的还美啊!」更有人不客气的出言讪笑。
「男的也无所谓。」最後山贼头子一句话止住了众人的喧噪。他懒懒得抬起一臂,以掌摩擦着下颚满是扎人的胡髯,邪气的一笑。「我很好奇,一个这麽美的男孩嚐起来是什麽滋味?把他抓了,带回山寨,大夥儿一起嚐嚐!」
山贼头子一个决定,霎时,山谷中稍停的喧哗,瞬间加倍的鼓噪起来。二十多名壮汉,不只将曲云团困围在中心,每个人更是蠢蠢欲动的想擒下曲云。
曲云立於场中,绷紧了一张清丽的童颜,含霜的冰瞳,冷冷的瞟视了趟众人。心中怒火翻江倒浪袭来,但他心里清楚,面对这群败类人渣,越是愤怒之际,越是要冷静以对。否则,今日恐难全身而退。
看着被人群围堵住八方出路的曲云,犹如笼中鸟般插翅难飞。山贼头子满意的眯起一对淫念横生的贼眼,狂佞的笑了笑。「上!」
一声令下,持着大刀的壮汉们纷纷冲向曲云,一时之间,刀光灿灿,人影流窜,打斗的场面混乱非常。
这群盗匪的武功虽然极为普通,可是他们个个孔武有力,挥刀就是蛮砍一通,刀刀力劲十足,直逼人命。反观曲云虽自幼即受明师调教武艺,但他专研笛艺而非武学,所以即使他於此人多刀杂的阵仗中能闪躲无伤,以他十二岁孩童的体力而言,落网成擒亦是迟早的事。
倏地,一刀直从曲云的脑门劈下,曲云寒眸一瞪,身形疾退,堪堪避过这一险刃。顿时有人大喊:「喂!小心点啊!可别伤了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伤了,可就不值钱了。」
曲云姿态优美的旋身再次闪过削肩而来的刀砍,气息有些不继的嗤哼一声。他眉目冷然,粉靥泛红,飘逸如流云般的身形,教这群色慾薰心的山贼看得眼都直了,当下更恨不得想立时捉住这绝色俊丽的人儿。
时间一拉长,曲云的体力已不及初时应付山贼时来得充沛。渐渐的,他躲避移动的速度趋缓,忽然,凌厉的一刀朝他胸肺之处突劈砍下,曲云一惊,闪避不及之际,只得硬着头皮运笛强挡。
喀!的一声。竹笛不及刀势的猛劲,应声断裂。
曲云见状,拢收眉峰,完全没有多虑,立刻弃笛,趁机借力飞跃,一个鹞子穿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见到曲云欲借势脱出层层人网,马上有人高声急呼:「快!他要跑了。快追啊!千万别让他给跑掉了。」
山贼头子阴狠的睨着曲云如飞鸟般灵巧轻盈的身影,森恻一笑,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只蒺蓠,精准的往曲云纤细的脚踝射去。伤他,意在阻他的行动,好方便擒住他,没有杀他的意思。
曲云中了暗招,痛哼了声。伤足落地之後,他立刻拔出脚踝上的蓠莿,用力丢弃。
他揪眉望了一眼鲜血淋漓的伤处,没敢迟疑,匆忙的拖着伤腿急急奔行,完全顾不得此刻他过度的折磨伤处,对脚踝的伤害会有多可怕。
曲云咬牙忍痛拔足狂奔,耳边呼啸着山贼喧嚣着捉住他的吼叫声。痛楚,如炽火烧灼的炙热,从踝部蔓延开来。白皙平滑的雪额不断沁出晶莹的汗珠。一张美若羞花绽放的童颜,此时已是苍白一片。
身後萋萋长木,漫漫烟尘,满是凌乱杂踏的声响,捕猎追赶的脚步声。曲云心中只存有一个念头。逃!无论如何,不能被追到。
一帮山贼循着泥地上一路迤逦的点点血迹,往曲云逃逸的方向跟去。就在他们跟踪到一处荒僻小径上的双岔路口时,陡地,一道炫目的金黄从路旁的密林间转了出来,笔直的挡在前行的道路上。
人影出现得突然,山贼们纷纷止住了奔跑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正欲破口大骂之际,定晴一瞧。喝!好一名清俊灵透的人儿啊!霎那间,准备开口骂人的恶言,又悉数给吞了回去。
来人英气的柳眉飞扬,星眸闪动着温和暖意,唇畔漾起一朵教人见了就熄心火的煦笑,怀中还抱了一只前足包了伤药的幼型白额虎。只见幼虎似温驯的猫儿一般,一颗小虎头蠕动在金发人儿的颈窝间摩蹭撒娇着。
山贼看着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儿,以慈霭的目光柔睇着幼虎,爱怜的拥着牠,温柔的轻哄着,动人的嗓音发出低低的温和笑声。这一幕看得人如沐春风、戾气大减。
「天!又是一个美人儿。」一名山贼受震撼的喃喃自语道。
「这座山头怎麽尽出美人啊?」另一名山贼点头附和着。
话才刚讲完,就有同伴给他们每人一个一记爆栗。「看清楚点,他是个少年,你们想女人想疯啦!?」
佾云轻抚着幼虎的颈项,将牠置於胸前疼惜的拍哄,小幼虎舒服得虎眼眯了起来,喉咙直呼噜噜的咕哝。见状,他眉目释柔的笑了笑,抬眸看了山贼一眼,淡道:
「没想到,在我生长的云谷当中,竟还有你们这群据山为王、霸地为梁的流氓草寇出没,真是教人打心里头不舒坦啊!」
「臭小子,你说什麽啊!」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仁慈善良、没一点攻击性的少年,一开口就是损人。山贼们才暂息的暴戾之气,瞬间又被激了起来。
「用不着和他罗唆,乾脆直接把他和刚才那名小美人一起捉回山寨去,省得麻烦。」山贼们不知死活的叫嚣着。
佾云敛目瞥了瞥地上未乾的血渍,嘘吐了一口气。「你们不该伤了他。」
山贼头子听到佾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蓦然,他灵光一闪,笑道:「原来你认识刚才那名美人啊!那正好,你们两个可以一块儿到我的山寨去作伴。」
闻言,佾云抬眼定定的凝视了山贼们一眼,然後望了望怀中的幼虎,勾唇一笑。他慢慢的移步到路旁,轻手轻脚的放下小虎,蹲身柔音的哄着小虎离开,丝毫不去在意自己已被贼群围住的险境,只注意在幼虎是否远离此处,到达安全的地方。
好一会儿,直到小小的白额虎完全隐没在丛林间,佾云才缓缓的站起身子,慢慢的回过头,冷睨着山贼。他瞅了眼山贼们手上提的大刀,又抬臂看了看自己白净修长的手掌。
「师父,不爱我身上有血腥味。」
* * *
谷深陡峻。曲云匆惶疾行,不知狂奔了多久才蓦然惊觉到原先噪动在他身後的追赶声不知何时已寂静下来,这种不寻常的沉默,似乎暗藏了一股悚栗的气息。他挥袖擦去颊上如雨的冷汗,深深喘息顺气。
太不寻常了!那群人渣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但,他们没有再继续追来也是事实。霍然,曲云水瞳一瞠,惊呼出口。佾云!!他们该不会是在半途碰上了佾云,抓他来抵数吧?那佾云危险了!不行,我要回去看一看。
曲云忧心的思忖着,最後仍是放心不下佾云的安危而决定拖着伤足再回头找寻佾云。
他溯着方才行经的路线,隐身於草木之後,一跛一拐的困难行走,回到双岔路口。
未久,曲云被吵杂的人声吸引,靠近一观。事情果然如他料想一样,那群山贼果真是在半途中碰上了佾云,但结果却是和他所想的完全相反,有危险的人不是佾云,而是那群山贼。
佾云那原本透着英气的眉宇,此刻张狂着噬血冷酷的杀意。他面无表情的步步朝山贼进逼,二十多名壮汉,此时已过半数全颓顿的横卧地上,毫无任何生命迹象。
倒地的屍体上,没有任何被利刃切开的伤口,也没有流血,每个人皆是肢体扭曲、骨骼尽碎的死法,死相极惨。
曲云胆寒的楞视着佾云出手俐落的亲手一个个捏碎山贼们的四肢百骸,分筋错骨,最後才拧碎颈骨,让他们活生生窒息而死。
他双手发抖的环抱自己,依然抑不住那发自内心深沉的害怕与寒冷,浑身因畏惧而轻颤不止。
这群山贼在佾云面前,宛若毫无抵抗能力的三岁孩童,根本不是对手。只能做无谓的困兽之斗,只能无助的哭喊求饶,完全任凭宰割,却仍然难逃死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