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翻个白眼,气郁的道:「你还真是善良喔!这些个动物喜欢黏着你也就罢了,偏偏不见你的时候,还拼命往我身上贴来。」
真是托了佾云的≈quot;福≈quot;了,如今这瀑泄古岳满山林子的动物,全然不怕生了。见着我都一个劲儿不害臊的主动蹭过来,连满身都是针刺的豪猪也来给我玩这一套,真固要命的。
佾云轻笑。「你我晨昏共处了三年,又形影不离,焦不离孟,秤不离跎的,我们彼此都沾染上对方的云气,见不到我,会拿你当是我也是理该。」
卧云听了佾云的解释,陡地,他神情怪异的斜目瞟了佾云一眼,喉头像堵了颗碎石般怪声怪调的问道:「我与你的云气互相沾染,小动物们会错认!那…该不会连≈quot;人≈quot;也会将你我给错认吧?」
呃!!佾云闻言,霎时逗玩鸟儿小羊的动作一窒。儒雅的俊颜上浮现出一种极复杂诡变的神色,与卧云谲异的表情相映,二人俱怀鬼胎的互望。
佾云思道:卧云曾说过他会隐居瀑泄古岳,除了厌倦江湖的尔虞我诈、刀锋舔血的生活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为避祸,因为江湖上的仇家太多。若我将来下了山,被卧云以前结怨的人错认而撞上,那该怎办?
卧云暗忖:听佾云提过他云门八采和结拜风雨电这些兄弟的事情,再加上邪神这桩棘手事,用膝盖想也知全是一堆烂帐麻烦。倘若有天我真不幸下了山,出了江湖,被这些人给堵到……!!那岂不是太衰了?
嗯!!二人眸光皆阴险的一沉。
最後,佾云一脸尴尬又不敢肯定的笑道:「应该还不至於吧!」这句话说得心虚极了。
卧云嘿嘿乾笑了声:「但愿如此。」
「哈!对了。佾云,自诛邪到现在,已事隔三年,难道你都不想回云门去看看兄弟们吗?」卧云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便回过身,十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琴身,琴音断续流泄。
回去!?佾云低首看了看自己,忽尔黯然一笑。休养生息了三年,被邪神重创的那一掌至今尚未痊癒,就连功体都恢复不到当初的三分之一,若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回去……不!不愿让他见着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愿在他心中,我依然是那个神采奕奕的佾云。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
听出佾云在淡漠语气下所隐藏的凄意,卧云心头一震。相处了三年,彼此的心思转折、脾性如何,多少都摸得出来。如今佾云故作无谓的口气,怎可能骗得过他的洞悉。
「是卧云歧黄不精,花了这麽长的时间,依然无法将你治癒。」卧云幽声一叹。
佾云慢步向前,伸手轻搭在卧云肩上。勾起淡笑:「请别这麽说,这伤有多沉重,我心里明白,恐怕这辈子都得带着这伤了。你救我一命,我已是十分感激的。」
卧云挥袖扬音的曲调,猛地一顿。他侧首仰望了佾云一眼,澄澈的褐瞳中,映射出佾云那落落寡欢的俊容上有着深刻的思愁。
倏断的弦音,在下一刻又再次响起。卧云弹指拟把琴弦,婉雅柔音,铮铮跃耳。乐音如丝绒裹身般,温暖熨心。
卧云垂目思忖:既然佾云不愿自己回云门,或许……
* * *
在一处通达云谷与紫云岩往来的郊道上,一名丰姿脱尘、容貌俊逸的黑发男子,踩着不急不徐看似散步的步伐,浏览四周林荫半蔽天日的风景,悠游的在此徘徊许久。
天高气爽,芃茂的绿条枝叶遮盖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使得整条受到树荫眷顾的幽曲小径,显得凉意透人,清新的空气拂得人舒服得想枕石休憩。
光线从叶脉与叶脉间的隙缝筛泄下来,由原本垂直如雨下的金线,慢慢成为一道道斜射的金箭,枝桠上晃耀着点点成片的金灿,炫眼迷人。
在这片浓密幽静的山林中,卧云抬首眯起眼望了望松柏参半的天际,他撩起一绺垂於胸前发丝,一个挥袖,潇洒的将它抛至颈後,写尽恣情不羁的俊俏脸庞,漾起了一抹轻松自得的笑容。
时间差不多了!他所等待的人应该也快来了吧?
卧云挪步至小路中央,感受到一股云气,正由远而近,慢慢行来。
果然,未久,一名手持玉笛,身着紫绣白袍,面如冠玉,气质冷魅的紫发俊美青年从云谷的方向缓缓跺来。
卧云一见此人,霍然笑了。依照佾云对各个兄弟的形容,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曲云无误!
啊哈!佾云,你等着,我马上就带你心心挂念的兄弟去找你了。
就在这名俊美青年准备擦身行经卧云的身边时,卧云一个跨步阻挡在青年前行的去路上。他安安份份的朝青年拱手作了一揖,深邃如同不见底的黑眸,烨烨的烁着诡光,唇畔含笑道:
「这位美丽的公子,请留步。在下卧云先生初行雁。」
* * *
在地势高耸,漫渺人烟绝迹的瀑泄古岳之上,比之仙境天乐的丝竹之声、雅音妙乐飘荡在云眉栈,绕耳不绝。
佾云合目聆听着卧云熟稔的抚弹无弦琴,优美的琴音,声声敲入佾云心底。蓦然,他想起了同样也是音律造诣极高的曲云,也相同是擅用乐器吹奏出撼动人心、诱人心魂的曲调。
思及曲云,一时之间,佾云难抑怀念之情,情不自禁的顺手折了一截枯枝,就这麽和着卧云的琴声,飒飒舞起了佾云剑式。
佾云舞剑的身影随着卧云揉、捻、按、挑的宕起音符而翻飞翩舞,姿态飘逸犹如谪仙,恁是脱俗超凡。
卧云以琴音伴随佾云舞剑,看着佾云完全融入琴曲之中所展现的高绝剑艺,他微笑着急摧弦奏,琴随剑走,剑伴琴舞,一静一动之间,琴与剑配合的极美,毫无间隙。
当佾云飞旋舞弄的佾云剑式行至最後一招时,原本如行云流水、卓立红尘的空灵剑气逐渐沾染上五慾六尘的气息,遗世俨清的剑法渐渐透出一股教人看了揪心的悲怆。
这种出乎意外的转变,看得卧云心下突地一惊,指下弦音亦被佾云剑式影响,琴音由纵情转为哀恸。
卧云攒聚眉峰,暗地的切齿忖道:如此凄凉痛心的剑法,真的不忍再看下去,简直就像在泣血一般,蚀人神智,不忍观视。
陡地,佾云舞剑的身形,猛然一滞。他痛苦的朗眉纠结,双掌捂按住心口,颅首低垂,修长劲瘦的身躯缓缓无力的跪了下去。
见状,卧云焦急的迭忙停下弦调,慌张匆促的奔到佾云身侧扶住了他,忧心忡忡问道:「佾云,伤势发作了吗?」
斗大的汗珠布满佾云苍白的俊颜,他死紧的抚着胸口,痛得浑身剧颤不止。一直以来都小心的用药物在控制伤势,如今这温和的药性再也压抑不住邪神那一掌的威力了吗?
怎麽都料想不到,封印邪神所需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之巨,如果这一掌的伤势持续发作,我还能活多久呢?是三年还是五载?
一道红丝从佾云唇角悄然滑落,拖曳出刺目的色泽,一滴一滴绽放在月牙色的襦衫上,骇得卧云瞠大双眸,再次急喊出声。
「佾云!!」
若未来,邪神破除了封印,挣脱而出……而我已不在了,那云门的兄弟谁来保护?
佾云看着卧云那彰显於外的忧心神色,霍然,有一种念头迅速的从心底升起。他强忍着由心口漫至周身的烈痛,咬牙艰辛的道:「卧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知道。」
佾云一手搭在卧云环扶住自己身躯的臂膀上,紧握住。「我……一无所有,只能将…≈quot;浮云掠空≈quot;…这部功夫…传授予你,以此报你…知遇之恩,我再以朋友的立场……求你,求你为我…照顾我云门的…兄弟,解他们…临危之难。」
「嗄!?」卧云错愕得瞠目结舌。佾云居然对他做出这种要求?早在当初救他时就知道他是个大麻烦,而今果然应验了。事实是正确的,它告诉我们,琴可以多弹,人不要乱救。
「卧云,我…求…你。」
眼见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挚友,唯在这种无计可施、莫可奈何的情况下才会抛却自尊,低声求助。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要我狠心说出拒绝的话,铁定是卧云我咬断舌头也说不出口的。
卧云冷汗涔涔。这苦,也只有哑巴吃黄莲,吞了。「我答应你。」
另一面,卧云则心中忖着:但是,我只答应你帮你兄弟解临危之难,至於照顾他们的事,啊哈!我会找你云门兄弟亲自上云眉栈来接你回去,照顾你。
* * *
陡峭岈然,云雾弥弥的云谷。
曲云心怀气郁的步出云门。当初兄弟们口头约定,一年一次,此时齐聚云门会晤。可是,佾云已一连三次,一次都没出席过,他到底在搞什麽东西?
曲云眉锁冷凝,重重的踱步在早已往来知悉已熟的山中绿径上,心中不知已痛骂了佾云几千几百回,所有想得到的话全都骂遍,却依然难消怒火。
难道是为了三年前在十分秋悟的那一席话,使得佾云避我避得如此彻底?有这种可能吗?他何时变得这般脆弱?我怎麽都不知道!
眼前蜿蜒的通幽曲径,在将出云谷范围的地界上。蓦然,曲云心神一振,他感受到了佾云的云气。他来了!?
念头才刚闪过,眉头旋即蹙了起来,一直知道佾云向来晚到,但这也未免太迟了吧!聚会都已散场,现在才来,要干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来总比不来的好。
就在一个羊肠弯折处,曲云并没有见到他预想中的那个人。而出现挺身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有着与佾云云气极相似的黑发男子。
那名男子一脸无赖的对自己痞笑道:「这位美丽的公子,请留步。在下卧云先生初行雁。」
* * *
曲云绷着一张霜颜,冷冷的盯住卧云好一会儿,沉声问道:「你叫我什麽?」
「公子啊!」
「不是,上一句。」
「美丽的。」卧云好心的再重述一次。
哼!曲云冷哼了声,唇角勾起一道寒冰假意的笑,一双魅魂的俊目睥睨的将卧云从头看到脚,再由下往上瞟,反讽道:「公子也很美丽啊。」
「啊哈!我这叫做俊俏,不叫美丽。」卧云挑了挑轩眉,也学曲云一般,带着有趣的眸光,上下梭巡,来回打量了趟曲云,笑咪咪的道:「不似公子这麽的--艳冠群芳。」
曲云哼哼冷笑。「阁下也委实过谦了。」
「不不不!」卧云夸张的一阵摇头摆首,伸出食指左右晃移。啧啧赞道:「我这个人啊,可从来就不懂什麽是谦虚哦!你瞧瞧你,脸蛋就是脸蛋,眉清目秀,眼角带媚,绝不输世间任何一名女子,怎麽看都是绝色啊。」
闻言,曲云目光倏冻,冰冷吐语。「你说我长得像女人。」
「哎!我哪时说你长得像女人了?如果你自己要承认,那我也没办法啦!」卧云一对灿瞳闪着狡黠的光芒,耸肩摊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诡辩道。
曲云阴沉沉的瞅着卧云,半晌,他扬起一条不驯的俊眉,优美粉色的唇瓣向上勾起了一道危险的弧度,秀目透出凛冽的森芒,双臂交叠闲置胸前,似赞似讥的启口回道:
「阁下牙尖嘴利,舌灿莲花,损人不打草稿,骂人不带脏字,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旷古铄今、举世无人可及,已达至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上乘境界,曲云好生佩服啊!」
「就是不知阁下拦住在下去路,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阁下见云谷山秀水丽、地灵人杰、鬼神所锺,想在此地挑棵千年好木,以为自个儿作为百年之用?其实也不用这麽麻烦,看阁下喜欢哪棵参天老树,直接把自己往上挂就行了。若阁下力有未逮,看在萍水相逢即是有缘的份上,如不弃,曲云愿献一白绫缎,略尽一点棉薄之力,聊表地主之情。」
曲云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咬字没有一个螺丝的长句,洋洋一挂带着恶质的诮意说出口,听得卧云忍不住在心里给曲云的暗寓大大的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