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又帮着杨父把家里收拾好之后,吴志强就打算离开了,他今天下午只是特地抽空陪杨婷婷回家而已,一会儿还要回单位备勤值班,所以连制服也没有换。
“吃了饭再走吧,小强。”杨父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叫住了吴志强。
“不了,伯父,一会儿兄弟们还要出去巡逻。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吴志强笑着摆了摆手。
杨婷婷端了盘糖渍西红柿出来,她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吴志强,走到对方跟前:“尝两片再走吧。”
“好吃。”吴志强也不客气,直接抓了两片糖渍西红柿就塞到了嘴里,最后,他吮了吮手指,像个大孩子似的咧嘴一笑,“婷婷,真好吃。”
“傻样。”杨婷婷看着吴志强顶着这么一张青肿的脸还笑得出来,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她想了想,把西红柿往父亲面前一递,顺手解开了围腰布,对杨父说道:“爸,我去送送志强。”
杨父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去吧。”
这对热恋中的情人,的确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互相慰藉彼此受伤的心灵。
这栋老式建筑的楼道不宽,吴志强和杨婷婷没法并排走。
吴志强走在前面,杨婷婷走在后面,他往后伸出了手,轻轻地拖住对方。
“志强,谢谢你。”快走到底楼的时候,杨婷婷忽然向吴志强轻轻地道了一声谢。
不等吴志强回头,他感到自己的腰被紧紧抱住了,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婷婷,怎么了?”吴志强不敢回头,他感觉杨婷婷把自己抱得很紧,甚至将头都整个贴到了自己的背上。
“没事……就想这么抱一抱你。”杨婷婷的嗓音有些哽咽,这些日子以来,她和父亲一样无时不刻为杨锦辉担忧焦虑。但是面对年迈的父亲,她不能成为对方的负担,她告诉自己要坚强。然而现在,她终于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为哥哥感到的难过,为男朋友感到的心疼,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她的心头。
黄昏的楼道里,夕光中尘埃浮沉,随之浮沉的还有吴志强那颗心。听到杨婷婷的抽泣声,他的内心无疑是难过的,可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依靠,却又让他的内心满是欣慰。十八岁成人,那是国家的规定,在二十六岁的这一年,吴志强才切切实实地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男人。
“婷婷,我要走了。”吴志强捏了捏杨婷婷抱在自己腰间的手。
杨婷婷闻言松开了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已经转过身来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吴志强。
“注意安全。”杨婷婷轻声叮嘱道,哭过一通之后,她的眼底又已经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吴志强点点头,就在杨婷婷打算转身上楼的时候,她的手忽然被对方一把拖住。
“唔……”杨婷婷微微一愣,双唇已经被吴志强吻住了。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勇气。杨婷婷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对方,可很快她就笑着闭上眼,接受了这个热烈而慌张的亲吻。
这并不是杨婷婷与吴志强之间的初吻,却无疑是他们之间最深情的吻,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爱与信任,都藏在了这个缱绻的亲吻里。
傍晚六点三十分,在特警训练基地备勤的夜枭突击队队员们纷纷开始做巡逻之前的准备。
吃过晚饭之后,方力他们回到了寝室小憩,下午的训练还没结束之前,吴志强临时请了个假就跑了,大家都知道他这阵子都在往杨家跑,所以带队的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呀,队长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是焦心呐。”方力倚在自己的床上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斜对面杨锦辉以前睡的床位,床上的被子折得整整齐齐,他们每天打扫清洁的时候也不忘替杨锦辉这张床位掸掸灰尘,就担心对方回来之后嫌他们没做好内务。
徐勇正在和自己老婆发微信,最近他孩子又生病了,可偏偏年关工作任务又重,他也不好请假,只好辛苦老婆一个人带着孩子去看病。听到方力的话,他这个老大哥不由瘪了下嘴:“杨队这事怕是没什么转机了。外头不都传他得罪了上面的人吗?得罪了领导,不整死你才怪。”
“那怎么行?!当官的想整谁就整谁,还讲不讲法治了?!”方力又忍不住为杨金辉打起了抱不平。
徐勇瞅了眼义愤填膺的方力,这年轻人耿直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杨锦辉,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还真不好说出口。
“你们俩说话注意点啊。小心隔墙有耳。”白少杰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方力那“大逆不道”的发言,他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径直走到了储物柜边,打开了属于自己的柜子,准备拿一套换洗的衣物。刚才在食堂吃过晚饭之后,白少杰又去大操场跑了几圈,虽然是冬天,可几公里下来也累出了一身臭汗。
方力咂了咂舌,枕着双手躺了下去,想到杨锦辉遭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他的心情也难免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提及沉重的话题,屋里很快也就没人接话了。白少杰在拿换洗衣物的时候不小心把放在柜子里的几本枪械杂志带出来掉到地上,他微微皱了皱眉,俯身去拾,却发现闲置已久的杂志里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一年多来狙击手专项训练培养了白少杰冷静细心的性格,他把杂志拿了起来,抽出了那份夹在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份公安机关的笔录文件。白少杰翻了几页之后,发现里面的内容竟是杨锦辉当初亲自为马刚做下的第一份笔录,这让他不由联想起了杨锦辉被捕后不久,刑警队的人曾到特警训练基地搜查杨锦辉办公室寻找某些相关证据的事情,他还记得刑警支队的那位丁队长离开的时候似乎相当失望。
白少杰不知道杨锦辉是什么时候把这份文件放进自己柜子的,难道那时候杨锦辉就已经预料到会出事吗?
不管如何,这对白少杰来说,意味着杨锦辉所给予自己的一份莫大的信任。平日里,他虽然和杨锦辉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不过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位严于律己身先士卒的大队长,尤其是在谭刚事件之后,他更是对对方发自内心地钦佩与敬重。
“你要洗澡啊,小白?动作快点啊,一会儿还要出去巡逻呢。”还在上铺躺尸的方力探出头看了眼半天不吭声的白少杰,又开始抱怨道,“小强那家伙也是,都说了七点准备出队,怎么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力的话音一落,吴志强在门外应道:“我这不回来了吗?”
“我还以为你沉迷爱情都不回来上班了呢。”方力嗤笑了一声,想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屋子里有些沉闷的气氛。
吴志强的脸上有伤,他怕被人看到一路都低着头,绕着路偷偷地溜了回来,他一进屋就朝储物柜这边走过来,白少杰见了,不动声色地将那份笔录夹回了杂志里,然后扔进了柜子。他瞥了眼站在自己身边找东西的吴志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白少杰的话音一落,方力和徐勇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吴志强摸出自己平时放在单位的暴龙墨镜,赶紧架到鼻梁上。
“没,没什么啊。”吴志强可比不得他那满嘴跑火车的亲哥,一说话就漏了馅,他自己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尴尬地挠了挠鬓角。听出些许不对劲之后,方力翻身就从上铺跳了下来,这间屋子里,除了杨锦辉就数他综合素质最强,动作和反应都相当快,他快步走到了吴志强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摘了对方脸上的墨镜。看到吴志强那张明显就被人打过的脸,方力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被打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吴志强,你这是遇到武林高手啦?身为夜枭突击队的队员,我想普通人可没法把你打成这样吧?”
吴志强抬手掩住脸上的伤口,苦笑了一声,他本来想说自己摔的,可想想这谎话怕是逃不过面前这两人。
“嗨,真没什么。也就说话冲了点,被我哥给收拾了一顿。我给你们说,我可不是打不过他啊。只是看他那老胳膊老腿的,我怕我一出手他就得缺胳膊少腿,好歹他也是咱们上级不是,我也不好给咱特警突击队抹黑啊。”吴志强咧嘴一笑,从方力手上拿过了墨镜,重新戴了回去。
“吴局长这是要大义灭亲了?”正打算去洗澡的白少杰揶揄了吴志强一句,他隐约猜到吴志强的伤怕不是那么简单。
“你不是去接婷婷回家了吗,怎么又遇到你哥了?”方力对吴志强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面前的都是自己的好兄弟,吴志强这种心里搁不住事的人也没打算骗他们,他知道现在大家都对他哥有意见,有些同事连带着对自己也有意见,可至少方力他们几个从没看不起自己。吴志强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道:“我和婷婷回去就撞上我哥带人在搜队长的东西,忍不住和他吵了几句。他气不过打了我一顿,就这么回事。”
“妈的,这次还搜到队长家里去了。”方力一听,眉头顿时一拧,“上次他们就去队长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呵,看样子想找到队长违法犯罪的证据还真是挺难啊。”白少杰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去浴室的时候拍了拍吴志强的肩,算是给了对方一种男人之间无声的鼓励和安慰。听着方力的话,白少杰又开始想到了自己柜子里藏着的那份笔录,这份东西的原件会出现在自己的柜子里绝不是偶然,在特警队的这两年,他受益良多,如果说谭刚是带自己步入狙击这个专业领域的授业恩师,那么杨锦辉就是让他坚定警察信仰的人生导师,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遭受不白之冤。
凌晨的一点,龙海市第一看守所的后门悄然停了一辆小货车,车门打开之后,几个男人抬着一张担架神色慌张地进了门,担架上盖着一张白布,正随着担架上的人微弱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怎么会搞成这样?”赵向东掀开白布,看到了被这三天的外审折磨得昏迷不醒的杨锦辉,对方的脸上倒还干净,手上和脚上的伤口却是惨不忍睹。
丁洪抽了口烟,冷冰冰地回答道:“放心,我们给他灌了药的,没那么容易死。不过他这个样子也不好立即塞回号子里,你得给我们安排下,先把他单独关起来,顺便把身上的伤治一下。还有,他这身衣服得全部扔掉。”
“你说得容易!”赵向东烦躁地顶了丁洪一句,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只好打电话把在医务值班室里休息的韩朗叫了过来。韩朗以为有犯人半夜发病,披上白大褂就赶紧冲了过来,可到了医务室门口,他却看到了几名面色阴郁的男人以及他们的赵所长。
“赵所,出什么事了?”韩朗看向赵向东,可很快他就微微皱起了眉,因为他嗅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不仅仅是排泄物的味道,还有伤口腐烂化脓的腥臭。
“小韩,我给你介绍下,这是刑侦支队的丁副支队长。”赵向东指了指丁洪,他可不想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揽,“这不丁队前几天提了个嫌疑人外审吗?结果对方闹腾得厉害,哎呀,趁大家不注意就自残呀……弄得这副样子。你也知道现在舆论这东西很厉害,丁队觉得要是往外面送医保不准会被那些记者乱报道什么的,所以就送回咱们看守所来了,你赶紧给看看吧。”
丁洪看着面前这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医生,微微一笑:“韩医生,就拜托你了。刑侦工作不容易,希望你也能多多理解。”
韩朗看对方这架势,心里反倒更吃不准,出于礼貌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就快步走进了屋子。在看到杨锦辉身上伤势的第一眼,韩朗就清楚地明白,这样的伤绝对不是自残造成的,他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了很多画面,每一帧惨烈的画面都让他的后背发凉。
“他的伤应该能够治好吧?”丁洪看韩朗反复检查着杨锦辉身上的伤口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韩朗转过身,神色勉强:“他伤得不轻,我建议还是先把他送去正规医院比较好……”
“不行!”丁洪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不要求你把他治多好,只要有气就行。送去医院?这不是给我们找麻烦吗?!”
赵向东也趁机劝说道:“是啊,要是送去医院被人知道咱们看守所的嫌疑人受伤了,那媒体还不把我们给抹黑成什么样。小韩,就算是为了咱们自己单位,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撂担子啊。咱们所才翻修,医务室的设备也采购了不少,不会比普通医院差到哪里去。再说了他主要都是外伤,处理起来应该不会很麻烦的。”
被两面夹击的韩朗无话可说,他虽然刚上班两年,但是许多潜规则他也是明白的。干这一行,不管得罪谁,都很危险。所以,最好谁都不要得罪。
比起手腕上的伤,杨锦辉脚上的伤看起来可怕却并非那么严重,韩朗简单地为他处理好脚上的伤口之后,赶紧开始处理对方腕上的伤口。
“这个伤怕是要缝针才行。”韩朗用碘伏替杨锦辉清洗着左手腕的伤口,这道伤几乎深可见骨,周围的皮肉也翻卷着,看上去惨不忍睹。为了在缝针之前将创口彻底清理干净,韩朗不得不动手对杨锦辉的创口一边清洗,一边揉搓,而伤口被反复揉搓触碰也让杨锦辉从昏睡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杨锦辉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在他被电击至昏迷之后,他只隐隐约约地记得有人往他嘴里灌了带苦味的水之后才将他从墙上放了下来,然后他就一直昏睡到了现在。
“醒了啊,杨队。”丁洪看到杨锦辉醒过来,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他也有点怕真把对方给弄死了不好交待。杨锦辉看清面前的丁洪等人之后,随即又厌恶地闭上了眼,而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韩朗听到杨锦辉似乎醒了过来,赶紧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出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在给你清洗伤口。”好不容易给杨锦辉冲洗好了伤口,韩朗却发现存放在医务室的麻醉药已经没有了,因为看守所平时很少会用上这东西,所以负责采购的同事也没有太注意这一点。
“赵所,医务室的麻醉药没有了。我不敢给他缝针啊。”韩朗一脸为难,他实在不愿再给伤痕累累的杨锦辉增加更多的痛苦。
“没有麻醉药就这么缝吧。估计他早就痛麻木了。”丁洪瞥了眼闭着双眼虚弱不堪的杨锦辉,他已经想好以后如何解释,就一口咬定杨锦辉利用手铐磨腕子自杀好了。反正对方只有一张嘴,又没有别的人证物证。特警突击队队长杨锦辉在接受调查期间,对抗审讯意图自杀,简直就是完美的罪名。
丁洪说的倒是轻松,可韩朗还是不敢下手,最后他只得对杨锦辉说道:“你的伤必须尽快缝合,但是现在我们没有麻醉药,希望你能忍一忍。”
杨锦辉已经听到了韩朗之前说的话,的确,就如丁洪说的,他现在已经是痛得有些麻木了,缝针这点痛根本没法和被高压警棍电击相提并论。
随着伤病加重,一直刺痛的嗓子让杨锦辉一时难以说话,他费力地点了点头,混沌的目光里却是对韩朗的信任与感谢。虽然杨锦辉同意了,可韩朗还是担心出现意外,他让旁边的一位警察帮忙摁住了杨锦辉的手臂,这才准备好了缝针用的医用针线开始为对方缝合伤口。
不过很快韩朗就发现这个举动多余了。因为杨锦辉表现得十分配合,他的手臂全程都没有动一下,只有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轻轻抽动一下手指。伴随着几声低沉的呜咽这个男人就忍下了所有的痛。将杨锦辉体表的伤口都处理好之后,韩朗已经忙到了下半夜,丁洪他们一直守在旁边,不时低声聊点什么,偶尔也会忍不住骂两声把他们拖累至此不知好歹的杨锦辉。
“我看先把他安置到特护病房,过几天好些了再送回号子里吧。”看守所里除了禁闭室就只有特护病房是单人单间,赵向东不想杨锦辉这副模样被人看到,自然得有所安排,得益于优秀的医务团队,龙海一看的病号不算多,特护病房修好之后到现在都还空着。特护病房就在医务处的办公楼里,病房里除了一张特制的病床和医疗陪护会用到的桌椅外,并没有多余的摆设,甚至连窗户也是像其他号房那样开在高处,钉上一排铁栏,不管谁住进去,都插翅难逃。
杨锦辉刚从担架上被移到床上,身上的衣服裤子就被丁洪叫人扒了个干净,他有气无力地呜咽了一声,却没法反抗。
丁洪叫人赶紧把那套沾上汗渍血迹和排泄物的衣物拿去处理了。而这时候韩朗正在偷偷观察杨锦辉,对方的腹部和腰间布满了红色点状的痕迹,而左侧大腿根部更是有一块近乎发黑的瘢痕,并没有接触过这类伤口的韩朗此时还不知道这都是高压电警棍留下的刑讯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