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等倦收天回到房间,就见原无乡坐在桌旁,一脸笑眯眯地看他,桌上是一叠烧饼。他一眼就知道好友为他做了什么,内心好像被柠檬砸了一下,又酸又软。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好友做的饼,滋味却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原无乡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识相,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双秀逛遍了大半个街市,在河边稍作歇息,一旁老妇走过来,直夸他们两人生得俊俏,又问他们有没有意中人,这倒是让他二人愣了。
“两位公子哥都这么大啦,心里就没有哪家小姐吗?”老妇人笑眯眯地说了这邕中几大待嫁女子的芳名,原来是个媒人。
双秀直言自己不是邕中人士,略为无奈地回绝了她的好意,老妇人遗憾一番,就递了两盏水上花灯给他们,“这条凤河,一直流到皋涂山的凤巢里呢,在这条河里许愿的,就没有不灵的,不如许个愿再走吧。”
双秀提笔各自写上了自己的心愿,又在凤河放灯,看花灯渐渐流远,原无乡问倦收天道:“你写的什么?”老妇人还在旁边,插嘴道:“公子哥呀,这愿望可不能说呀,说了就不灵了的。”
倦收天与原无乡此刻不约而同,心下暗想:虽然说不得,却没说看不得。
他二人修道已久,目力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定眼一看,心中一股暖流,似花灯一般,飘进他们二人心里了。
原无乡的花灯上,写着的是“愿与好友倦常在永旭之巅吃饼观日”。
倦收天的花灯上,写着的是“望同好友原常在烟雨斜阳饮酒赏月”。
第07章绕指柔
放了灯,双秀心中浮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连走路都好像轻便了许多。
两人都默契不提刚刚自己看到了什么,却都将彼此心愿深埋于心。
两人正要离开凤河岸边,原无乡见水中忽现一鸾凤倒影,耳中听到阵阵炮鸣声。
“抬头,烟花在天上。”倦收天嘴角噙笑。
自出世以来,他与原无乡就一直为苦境奔波,后来前往中阴界修行,原无乡知道他一向不喜沾染俗世,很少主动提出到修行之地外看看,因而多年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他看今日的原无乡就好像得了红萝卜的兔子,倦收天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够关心好友。恍神思考间,手指不知不觉触到了原无乡的头发,柔软滑顺,忍不住捏起一缕绕在指尖晃动。
“看来邕对凤凰真的是十分崇拜,连烟花都要做出凤凰的模样。”原无乡还在认真看烟火,没有注意到好友的小动作,倒是惊醒了玩得兴起的倦收天,他维持面上神色不变,悄悄把手背到身后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过烟火后,原无乡环顾四周,有家酒楼生意十分兴隆,“好友,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酒楼很大,有三层,人声鼎沸,几个小二哥在里面忙得脚不沾地,双秀进门的时候正好有一桌结了账。
两人坐在桌边喝着茶水,耳力极好的双秀就听到旁边的大汉在和别人说话:“这次我来就是好奇这朝凤祭祀到底怎么个祭法,我家大哥几年前来了,看完之后一直念念不忘要再来一次,可惜他意外去世了……”
和他同桌的见他一个粗犷汉子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悲意,知道他心里难受,就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碗烧酒,劝慰他,“你也别难受了啊,你家大哥要是还在,肯定不乐意看你这样对不对,来来来,喝酒喝酒。”
“话又说回来,你是外地人,肯定不知道傅家其实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他们也是可怜人呐。”方才劝酒的那个人话锋一转,随手拈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嚼了,“他们傅家人除了现在这个家主碰到贵人,给续了命,其他人都不到三十就不在了。”
“啊!竟然有这种事?这样说不太好吧……”那大汉有些吃惊,酒意都散了几分,又觉得好像直接讨论别人活得长不长久不好,后半句便压低了声音。
原本原无乡觉得偷听别人讲话不太好,但是他们声音太大不避嫌,自己耳力又好,而且在讲的东西又好像十分神秘,就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偷听。
倦收天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却是被好友的举动逗得笑了,只好拿起茶杯掩饰自己的表情。
“嗨,”那吃花生的人不忌讳这些,继续道:“你是外地的,不懂这些。我们邕中本地人都知道傅家的情况的。傅家对外说是因为祭祀需要寿数来开启祭坛,所以他们傅家人短命都是为了这天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就听到风声说是傅家主都在吸取他子孙的寿数,就为了活得长长久久。也有些说得更离谱的,傅家得罪了凤凰,凤凰诅咒他们家不得好死之类的,不过这个确实太扯了,你想呀,要是凤凰真的诅咒他们傅家,那这每年的祭坛开了它为什么又回应?而且还有那另外四大家呢,他们也没说什么不是,我看这些乱讲话的就是闲的……”
那人又絮絮叨叨不少事情,听得同桌的大汉一愣一愣的。
原无乡歪头看了一眼倦收天,对他做了个口型。倦收天一看就猜到他的意思,谣言不可能会是空穴来风,这傅家也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傅栖梧所说的时城,他们猜测了很久,也没想到是谁,只等家主画下此人肖像,才能解惑了。
两个人在打哑谜,小二哥终于忙到了桌前。
“二位想要来点什么?”小二哥将毛巾搭在肩上,殷勤问道。
“我们是外地人,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吗?”“客官可以试试我们酒楼的拿手好菜,这个鼎湖上素、太爷鸡、麒麟鲈鱼都是这里回头客的必点菜,我们酒楼还有特别酿制的三凤酒,您都可以尝尝!”
原无乡听了,又细细问了一些菜品里的材料是什么,见没有倦收天不爱吃或者不能吃的,就让小二哥去后厨安排了。双秀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对彼此口味都十分了解,同时也有所同化。
以前在外面喝酒吃饭也不是不知道好友如此细心,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何却有颇深感慨。他倦收天这辈子有原无乡这一个好友,足矣。
他见原无乡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出声道:“今日你很开心。”
“自然是开心的,有好友在身旁作伴,哪怕有可能回不去苦境,也是开心的。”原无乡一本正经道。
“我也是。”倦收天一向内敛,掌管北宗以后,就很少过多将情绪表露出来,唯有和挚友在一起时会不由自主地放松自己。
原无乡注意到好友的神情,在这充满了人烟气息的地方里,难得浮现了一些少年时,没有背负责任时才有的无忧神色,笑道:“倦收天,你现在这样很好。”
用过了晚来的饭食,双秀结账离开了此地。
出门仍是水泄不通,原无乡正要伸手去牵倦收天,却感到手掌被另一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是倦收天。
“不要走散了。”他如是道。
二人走在这人山人海的花花世界里,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原来你们在这里。”正要再逛,双秀听到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此前走散的傅家少主傅斯年,那个讨喜侍女紧跟在他身边,与之前不同的是,还多了个人。
“这位是裴钰,我与你们走散后,正好遇见了他,是我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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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小时候,双秀都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尤其是小原无乡十分调皮,然而他天赋又高,每回闯祸认错态度特别好,让各路师兄掌教都头疼不已。
原本小倦收天看上去是很正正经经的乖巧孩子,和原无乡却一见如故,去哪里都恨不得黏在一起,自然也少不了和原无乡一起“作恶多端”。
有次过年,原无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堆烟花爆竹,带着倦收天就往外跑,而那些师兄师弟以前也是普通人,对于过年放鞭炮这件事情也是抱有极大兴趣的,于是也要和他一起放炮,没想到炮是放了,却也将道真炸开了花。
烟花都堆在地上,想玩的就自己取来点,基本上旁观的师兄弟们都去玩了一把。
然而没想到后来点了一些窜天猴,那些难以控制的窜天猴好像有灵性一样,到处乱窜,吓得那些旁观的师兄弟们抱头就跑,也没注意到还有一些摆在地上的烟花爆竹被从天上掉下来还在炸的窜天猴点燃,一时间噼里啪啦冲天响。
原无乡离得最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个熊抱,老远的抱离了那里。
“好友,你没事吧!”小倦收天将人放到安全的地方,特别紧张地看着小原无乡,见他好像吓傻了,更是又要抱人去找师父。原无乡这才回神:“好友好友好友!我没事,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闯了祸,虽然那些窜天猴不是他放的,但是烟花是他拿回来的。
这锅他得背。
“你没事就好,要是师父责怪起来,我和你一起受罚便是。”倦收天用手擦了擦原无乡脸上的灰尘,认真的回道。
“别了,你别和我一起受罚。”“不,先生不是刚教导过我们,好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无乡拗不过他,却暗暗记下了这份感情。
从那以后,小原无乡好像改了性子,那股子调皮捣蛋的感觉就消失无踪了。师兄师弟还有掌教师父们啧啧称奇。
只有原无乡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谁而改变的。
第08章秋雨瑟
双秀和他二人见礼,又不动声色地打量裴钰此人。
“方才还听斯年提起二位呢,在下是邕西裴钰。”裴钰声音里有些中气不足,还干咳了几声,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看上去身体也不怎么好,才初秋已经换上了厚衣。
如果说傅斯年是风流儒雅的翩翩公子,那么裴钰则是温文尔雅的病弱书生。
见裴钰咳嗽,傅斯年虚扶着他,脸上显露出紧张神色,“都说了你舟车劳顿,要好好休息,就是倔。”
“无妨,”裴钰微微靠在傅斯年身上,又对双秀道:“我到邕前就听说斯年家里来了两位外境人士,心下便十分好奇,此刻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一旁的雁岚捂着嘴笑:“少主您若是不放心裴公子,就让雁岚代劳送两位贵人回去吧。”
双秀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氛在他们之间却又说不出是何种感觉,且又见裴钰脸色实在很差,倦收天出声决定道:“按雁岚所说便可。”
傅斯年心中关心裴钰身体,又分身乏术,只得同意双秀想法。裴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明日我会再到鸾凤宫拜访二位,希望你们不要拒绝我才是。”
原无乡点点头,他们也玩得差不多了,便与傅斯年、裴钰告别后随雁岚离开了。
三人一行穿过百鸟朝凤灯群,一时无话。
雁岚是个机灵人,见状找了个话头道:“我家少主和裴公子还是这般恩爱呀。”
双秀听得恩爱两字,一时明白了此前有种不可名状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了。
原无乡问她,“看来你对裴钰十分了解,可否与我们介绍一下裴钰此人?”
雁岚大方道:“裴公子是邕西裴家的现任守护人,目前掌管着邕西的鸾凤神殿。他与我家少主是一对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平日里我家少主对公子可上心了。可惜裴公子是先天不足,身体不好,平日里整天都离不开汤药的,所以也不能习武,但是公子一手丹青画得极好,在邕里是千金难求呢!”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我们觉得傅斯年似乎格外紧张裴钰。”原无乡一脸我懂了的表情,又习惯性去看倦收天。
倦收天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向来不会对原无乡以外的人过分关注。
她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引路灯笼,接着道:“原本按裴公子的脚程,最快也是后头才到的,我猜是因为贵客到了的原因,才让裴公子这么心急。”
倦收天有些奇怪,“与我们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