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仪看见顾思义双手揪紧了膝盖上的衣裳。“……我也是昨夜才知道。想来,以前也确实觉得,刘济对皇上的态度很是微妙,现在,才算是恍然大悟了。皇上也是被逼无奈……是我害的。我做事不利索,昨夜险些被刘济抓住,皇上只能……”
他停下来,不愿意再说下去。然后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
林仪到现在终于明白了,顾思义今天叫自己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向自己坦白过去的事情。这是不是也算二人距离拉近的证明呢?初春的天气,就算入夜了也还不算太冷,林仪心情不错,干脆在顾思义身边坐了下来,想了想,道:“顾思义,如果实在害怕,那等做完你想做的事情后,我就带你走吧。”
顾思义转过头来看着林仪,黑暗中,林仪还是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惊讶和疑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歧义很大,自己也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有……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看着你,我就很心安。”
顾思义没有说话,又转回去低下头看着“自己”坟前的地面。林仪有些窘迫,继续进行他欲盖弥彰的解释:“其实不只你会害怕什么,我才是……没有出息。说实话,自从师父死了以后,我整个人都崩溃了,直恢复不过来……从十二年前到现在,我直觉得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酗酒,赌博,嫖妓,可是就算花天酒地,早晚也会变成个人,个人的时候,除了难过,就什么都做不了,想起师父的死,就后悔得恨不得自己也死了算了。”
顾思义也坐了下来,有些犹豫着问道:“林先生的师父,究竟是怎么……?”
林仪苦笑了声,道:“那年中元节,我正好下山有事……师父和师弟师妹被图谋钱财的歹人给害死了。”
“林先生武艺超群,林先生的师父想来也不会差,却还是斗不过那些歹人吗?”
“我师父……说实话,其实很柔弱。他很聪明,因为太聪明了,什么都学过,但是没有耐心,什么都只愿意学点。而且他和你样,手无缚鸡之力,走在街上,看起来也就是个文弱书生而已,点都不像江湖人士。歹人来时,他根本没什么有效的抵抗方法。”
“那找到害死你师父和师弟师妹的人了吗?”
“找到了,找是找到了,也不能怎么样了。不论怎样,师父也不会活过来了。”林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其实你也只是长得和我师父有些像而已,可就算这样,看着你,我心里也好受了很。要是师父在天有灵,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肯定……要笑话我的。”他说完,又转过头,看着顾思义,道:“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顾思义低着头,问道:“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随便吧。”
“那好。只要林先生不嫌弃我累赘便行。”
顾思义答应了。林仪顿时觉得心中轻松起来,笑着道:“不会的。”
从大理寺得到消息后,刘济第时间便回到王府,去了姐姐刘沂住的东跨院。
刘济只有个同母的姐姐刘沂,嫁给了冯元英后,由于冯元英被冯况逐出了家门,二人便直在江淮王府住着,冯元英也就形同入赘。刘济进了院子,便看见姐姐正在台阶上,看着奴仆们整理前年冬天死去的花草的残枝。刘沂虽已年近三十,但肌肤娇嫩,脸庞雪白丰润,若不看妆束,完全不像已嫁人年的少妇。见刘济进来,她连忙笑着招手让他过来。刘沂比刘济大了整整十岁,刘济自幼丧母,这个姐姐便如同半个母亲。他走过去,刘沂便拉住他的手,关切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刘济笑着道:“来看看姐姐。”
听了刘济的话,刘沂也笑起来,埋怨道:“还说呢。自从进京之后,你日日都不知在忙些什么,都不怎么来看姐姐了。”
“姐姐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心疼你。父王也不知怎么想的,你这样的年纪,本该整日风花雪月,或是与妻子举案齐眉的,可他却拉着你在朝廷里搅合,我看着都累得慌。”
“我没事。陪着父王,我很开心。”刘济看了看,问道:“姐夫呢?”
刘沂敛了脸上笑意,指了指屋里,向刘济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不肯出门。看来父王要是不改变主意,他是要直较劲下去了。”
刘济顺着姐姐指的方向看去,没有说话。刘沂又叹了口气,道:“朝廷的这些事情,我也不太懂,可是弟弟,冯长辰的案子,就不能再看看了吗?定要处死他吗?不论如何,留他条命也好啊……他毕竟是你姐夫的亲弟弟,真要是处死了他,我都觉得对不住你姐夫……”
“改不了了。”刘济仍然没有收回视线,道。
“……为什么?”
“就算以前能改,现在也是改不了了。”
刘沂吃了惊,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天夜里,冯长辰,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第59章 五十九 高车
冯长辰在狱中墙上留下遗言,说自己不愿受奸臣侮辱,情愿以死明志。原本刑期未到却自尽,也是罪上加罪的行为,江淮王正想趁着这个原由将冯家斩草除根,可是还没通过廷议,又有消息传来,冯长辰的新婚妻子听说丈夫自尽,也在冯府随之而去。从新婚之日起,这对苦命鸳鸯就被迫分别,如今只能在九泉之下相聚,可悲可叹。两朝忠臣,落得家破人亡,被逼自尽的境地,从朝中到民间,无人不唏嘘。太学学生集体上书,言冯氏造反,原本就是无中生有的罪名,如今将冯氏害得家破人亡,实在是不忍,要求从轻发落冯氏家人,众臣中以吏部尚书周静为首,与冯家交好的众人也趁此机会与江淮王党人据理力争,江淮王实在拗不过,只能下令从轻发落。最终,冯氏世袭的神武大将军衔被削去,冯家从此被贬为平民,抄没了家产,只留了房产田地供家人度日。冯氏长子冯元英由于早就被逐出家门,又有江淮王庇护,所以毫发未损,而次子冯亚远则被罢黜,流放至琼州极南之地。
然而冯氏冤案远未就此了结。从当日冯氏案发起,吏部尚书周静便直极力为冯家辩护,江淮王早就对他怀恨在心,不久之后便捏造罪名,将他左迁至雷州。当日坚持对冯氏家族从轻判处的大理寺卿正苏继鸥见朝中情势如此,心灰意冷,情知江淮王迟早要算帐算到自己头上来,干脆自己先就上奏,请旨致仕归家,从此成了介平民,不再理会朝中琐事。大理寺自此也落入江淮王手中。很快,新的大理寺卿正上奏,称陈习与冯家有合谋逆反之罪,判了斩监候,奏折也不知到没到皇上手中,便被批复下来,朱批是赫然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