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让他整懵了,倒也知道不能胡乱答应:“兹事体大须得细细商议,只是小可无知,敢问这幽云教犯了什么罪过?”
“叶掌门年轻,不知道也是有的。”成青阔朗一笑,向着纷纷转身看他的江湖人高声道,“诸位英雄,这幽云教当初剿除未净,留下了孽种得以复教,如今那妖女不但做起无忧散这伤天害理的生意大肆敛财,还为练邪功杀害了许多无辜,搞得雄州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啊!似这等武林败类,我等不应替天行道吗?”
周围江湖人立时炸开锅一般。义愤填膺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展昭打眼扫去,就见其中天目派、摘星阁、横刀门等几派徒众齐齐响应,看来是早已商量好的。再看少林、武当、峨眉那些大门派,来的都是不当家的后辈,这会儿大多眼观鼻鼻观心地默然而立,而更多小门小派则不明所以地议论不休。
“幽云教不是早就覆灭了,哪又蹦出来个妖女?”
“你是在池塘底练的功吧?萧雄的孤女萧塞云复教都好几年了,听说幽云教做边贸生意富得流油呢!”
“不是说那小娘们复教以来废除邪功不问武林事吗?这是又欠收拾了?”
“哼,蛮夷邪教!狗改不了吃屎!”
成青显然对江湖群英的反应颇为满意,又向叶城朗声道:“叶掌门,我等名门正派以侠义立身,你可莫使萍水老前辈一生侠名有亏啊!”
展昭虽不知端倪,听了此话却很有些气结。若是诚心相邀就该下帖子好好商谈,更要容人探明真伪再做行动,哪有这样以侠义之名逼人入伙的?看此情形,这些门派是勾连好了,在萍水派大好的日子里借场子搞事,要趁众人脑子热多拉几个下水呢。
再看萍水派众人,几个小的连带萍水老人都有些愣怔,而几个大的包含此刻进退两难的叶城都已气得眼里冒火。殷鸿什么都不懂,只管冲天目派吵吵嚷嚷的那伙子翻白眼,一面还抓着展昭的衣袖问:“表哥你说这事是真是假?我看有天目派掺和的事肯定是假的!”展昭哭笑不得,他与天目派前掌门有天大的仇怨也已了结了,一向不曾迁怒于天目派无辜徒众,不过如今看那伙人张狂的样子忍不住想同意殷鸿的话。
看着成青对老四步步紧逼,大师兄赵奕忍不住要上前,却被展昭拉住。展昭唯恐他护短心切,伤了萍水派与江湖众人的和气,遂也用内力将声音送出,温言道;“诸位朋友都是侠义之士,断不会放过一个恶徒,也断不肯伤了一个无辜之人。成掌门豪气干云,展某钦佩,可否容展某托大前去探查一番?若情况属实,不说萍水派众兄弟,便是展某也义不容辞。”
他声音温温润润,内力却醇厚得令江湖众人暗暗赞叹。南侠展昭向来有个好管闲事的名声,与萍水派交好也是不避人的,是以他这会儿替萍水派出头并不惹人惊奇,倒是他的年纪和相貌引得不相识的江湖人一阵私语。
“不知展小兄弟此言是代表法华寺无尘老前辈,还是南侠展昭?”成青面上闪过一丝恼怒,很快平复了神色。
“家师归隐已久,法华寺不问俗尘,此事自然是展某不自量力担下了,必不让诸位朋友有损侠名。”
“哼,你也知是不自量力!”成青变色喝道,“我等不过卖无尘老和尚个面子称你一声南侠,你个十□□的后生担得起什么?幽云邪教远在雄州,来回贻误战机找谁算账?你怀疑成某所言不实,成某还怀疑你个娃子被邪教妖女蒙了心呢!”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够了!”众人不提防,竟大多被内力震得一凛,甚至有小徒弟摔倒在地,抬眼只见一袭白影腾空而起落在比武台上。那抱着臂居高临下睥睨众人的,乃是个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他长眉紧蹙,满面怒意地厉声言道:“左一个邪教,右一个邪教,依白五爷看是你觊觎幽云教财产,撺掇这些糊涂东西替你做打手吧!”
方才成青那番话还是对了很多江湖人的胃口的。展昭出江湖三四年间已盛名远扬,赞颂欣赏的挺多,嫉妒不服的也不少。不过他毕竟性子好、朋友多,好些熟人旧友闻言都忿忿不平,却不想抢了头阵替他出头的会是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
“锦毛鼠白玉堂?”成青听他自称白五爷,又是一身白衣年纪轻轻内功卓绝,自然不会不知道,“传言陷空岛与幽云教素有生意牵扯,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四周众人上看看下看看,觉得愈发热闹了。
“什么空穴来风?本来就一向合伙做买卖,还不止这点牵扯呢。”白玉堂不耐道。
“好啊,你陷空岛也经手无忧散的黑心生意?”
“一派胡言!陷空岛和幽云教从来不沾阴损的营生。”白玉堂横眉冷目,举起三指向天,“我敢以五鼠的名誉起誓,幽云教绝对与无忧散生意无关,教主也绝不会杀害无辜!”
陷空岛五鼠名声还是很响的。众人见他言之凿凿,不由得更加疑惑。
“你一个小毛孩子清楚什么?我等行侠仗义剿除邪教,你少在这里犯浑!”
“五爷可比你清楚得多,幽云教护法是我亲哥!教主是我亲嫂子!你在我面前嚷嚷着剿除我哥哥嫂嫂,到底是哪个犯浑?”
☆、出风头 管闲事
哦,是他亲哥亲嫂子,那应该是比较有说服力了……等等,幽云邪教护法和锦毛鼠白玉堂是亲兄弟?
江湖群英今天干的最多的事就是窃窃私语。
“幽云教护法是谁?江湖上没听过啊。”
“听经商的朋友说叫白锦堂。幽云教那么大的边贸生意都是他一手操办。”
“白锦堂,白玉堂……听着真是亲兄弟啊?是个商人不会武功吗?”
“傻,不会武功怎么做得护法?可能是怕给弟弟添麻烦不愿出头露面吧。”
这个展开实属成青意料之外,肯定也在本是想省麻烦才派白玉堂前来的卢方意料之外,更在确实怕影响兄弟名声所以一直比较低调的白锦堂意料之外。
成青这会儿还能怎么办?把水搅得更混呗。他之前考虑要交好江湖众人,大喇喇跳上人家门派的比武台容易遭人诟病,没想到白玉堂这小混蛋不但潇潇洒洒飞身上去了,还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让自己仰着头和他喊了半天的话,于是一生气也跳上去了,冷笑道:“原来陷空岛与幽云邪教蛇鼠一窝,五鼠所谓侠义都是欺世盗名罢了。想不到了尘老道教出你这么个徒弟,莫不是老糊涂得黑白不分了?”
白玉堂气得脸更白了。好么,统共这么点亲人,亲哥嫂义兄长连带师父他老人家全被夹缠进去挨了一通骂,再不炸毛他还是锦毛鼠吗?
但是他这番跳上来出头,除了因为瞧着那个展昭无辜挨骂莫名地拱起一股邪火之外,还真不是出于冲动。他知道嫂嫂的出身确实麻烦,也太清楚哥哥白锦堂那个我行我素的性子,一贯被人误解也懒得辩驳一句的,若真被这些门派围攻拍是要吃亏。
想到此,他斜目觑着成青言道:“你对上我哥哥根本挺不过十招,何必去送死呢?”
成青既然纠集众门派围剿幽云教,当然没打算亲自跟护法交手。但毕竟一派之主,众人面前不能失了面子,瞪眼道:“你小瞧我青城派的功夫?”
“对啊,”白玉堂坦坦荡荡点头,“不用我哥哥,我撂倒你也不用十招。”
这下成青真气着了,怒道:“成某倒要领教领教。”
“若是我十招内把你打趴下,你可还有脸面去挑衅我哥哥?白玉堂面色一凛,厉声言道,话毕不等成青反应,向台下众人抱个拳,“诸位远道而来,与其被此人忽悠去卖命,倒不如公公正正做个见证。若白某十招内胜了成青,便请诸位暂莫行动,容许白某搜寻证据还兄嫂清白,若不能获胜,则把命放在这儿任凭诸位处置。”
台下不少人纷纷应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这个走向对江湖众人来说挺喜闻乐见的,毕竟大老远过来比武都没看着一场太没劲,若真贸贸然跟着青城派去玩命则有点劲儿太大,倒不如一起做个见证,瞧瞧传闻中的锦毛鼠功夫如何。
锦毛鼠白玉堂和南侠展昭是如今江湖后起之秀中最具盛名的两个。两人都师承宗师级传奇人物,“一僧二道三游侠”中,展昭的师父是那一僧无尘和尚,白玉堂的师父是那二道之一的了尘道人。两人也都有个“色艺双全”的歪名,不过展昭是那种温和俊秀观之可亲的好看,被夸赞容貌时总会红着脸说“惭愧惭愧”,而白玉堂虽然还没太长开,却可看出是个绝色男子的胚子,俊美得让人心头一颤。两人的名号都很响亮,不过展昭的“南侠”之名是闯荡江湖被旁人叫出来的,同法华寺没什么关系,白玉堂的“锦毛鼠”之名却是随着哥哥们起的,总和陷空岛联系在一起。他毕竟比展昭还小近两岁,刚出江湖不久,真正见识过他功夫的人还不多。
看不到萍水派比武,能看到白玉堂动手倒是个意外之喜。搭了半天烤架的成青就这样不知不觉被架在了烤架上,都是要脸的人只能应承了这赌局。他抽剑摆好了阵势,嘲讽道:“什么锦毛鼠,不过是个跟在四鼠身后的小弟。
白玉堂也不答话,慢悠悠自背后取刀,解开裹刀的白绢,忽然运势一抖绢布,那刀便打着转飞了出去正砸在成青鼻梁上,砸得他怪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白玉堂又扬手一扽布边将刀往回一搂,飞身接住后凌空抽刀出鞘,落地时利利落落一个剪花腕就缴了对方的剑,横刀在颈。
众人一眨眼的功夫,他已一招制住了成青,这才开口道:“我是小弟不假,但打小习惯冲在哥哥们前面。”
台下江湖人面面相觑了一瞬才想起来喝个彩,又觉得太快了不太过瘾。白玉堂还挺善解人意,反手把刀往身后一背,向哐啷落地的剑一撇嘴示意:喏,快捡啊。再看成青,大概被不轻不重打在寸劲上,两道鼻血不说,连两道眼泪都下来了,一脸狼狈相被江湖众人看了个正着,踌躇着不知道捡了更丢人还是不捡更丢人。
江湖群英们或摇头或点头都在表达一个意思:嗯,是传闻中锦毛鼠那个华美又恶劣的劲儿!
这会儿展昭却在晃神,他认出了白玉堂的兵刃:那把直背窄刃冷厉流光的银色长刀,正是秋水刀。
不同于巨阙古剑在江湖上盛名不坠,秋水刀是把名不见经传的兵刃,还没有锦毛鼠这个十六岁少年的名号响,因为这把刀才问世十三载,随白玉堂同出江湖。也就是说,世人可以凭着巨阙剑认出展昭,但只有见识了白玉堂才可能认识秋水刀。
然而这把刀来头并不小,乃是展昭父亲展锋十三年前倾力锻造,也是他的收官遗作。展锋生前是天下最负盛名的锻造师和收藏者,如果说巨阙是他为之付出最多的藏品,那么秋水便是他为之倾注最多的作品。
无尘老和尚常念叨,秋水是把可以传世的神兵,能留给展昭就好了,奈何展锋是受了那个老家伙的托,替人家新收的小徒弟打造兵刃,总不好出尔反尔。念叨完又总自我安慰,秋水刀明显更符合那老家伙的审美,还是巨阙最适合自家徒弟,唉呀各有各的缘法。
展昭对父亲遗作颇为神往,但既是受人所托而造也并未多问,只想着最好有缘一见,今日终于在此了却心愿。却原来那老家伙便是当年与自家师父齐名的一代宗师了尘道君,那得了秋水刀的小徒弟正是白玉堂。
一招缴械,这武没什么可比的了,但成青终于决定丢人索性丢到家,捡了剑就强攻猛突试图挽回点面子,而白玉堂显然对他斤两已有了数,悠哉悠哉点到即止地撩拨,倒是举手投足煞是好看。底下青城派徒众都扭头不忍直视,但上头的是掌门,总并不能喊他“别丢人了麻利下来!”
成青当是气傻了,大庭广众的唰地一个飞镖就奔白玉堂当胸去。白玉堂这小祖宗都懒得举刀去截,知道台子高飞出去也伤不到台下人,轻巧一侧身就让过去了,不想听闻脑后风动,转脸只见那镖竟在风中折返奔他而来,原来是一记回龙镖。
还不及反应,只见一个蓝影已腾身而起落在台上,铁镖叮地一声被斩落在地。那人抱剑而立,朗声道:“若惯行不义之事,怎么好纠集正义之师呢?” 白玉堂一脚踹翻趁他回头还欲偷袭的成青,不由得又一次感叹南侠展昭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正气凛然的爱管闲事啊。他心里头有些不忿,这一回龙镖确实在他意料之外,但又不见得躲不开,搞得好像被展昭救了一命似的真窝火!但人家确实是好意,他只得规规矩矩抱个拳致谢。 可这几个名门正派脸皮厚的程度还真超过了他们想象。台下有人叫道:“对付邪门歪道用暗器有何不可?白少侠应对不了这神镖回龙,也不算获胜。”
白玉堂闻言不禁斜了展昭一眼,倒是忍住了没翻白眼。展昭就有点尴尬,他这忙算是帮倒了,不跳出来接这一下子说不定人家自己也能躲开,倒影响了人家出风头。不过他心说就算时光倒流,他也总不忍眼睁睁看着这少年涉险。 正要出言相助,却听白玉堂嗤地一声笑道:“什么神镖回龙,你白五爷轻易也能做到。”他原本眉目冷傲,明明略觉稚气的俊美面容偏带着玩弄蝼蚁似的神色,此时展颜一笑,满含嘲讽却更显出几分绝艳。
“小子疯话连篇!你白玉堂再聪明,能一眼看会我青城派独门密功?”成青爬起来怒叫道。
“看不会你的,还不允许小爷自己会吗?看好了!”白玉堂一摸腰间扬手冲成青甩出一枚暗器,紧接着反手又是一个,唬得成青闻声慌忙左躲右闪,一个踉跄竟又摔倒在地。那两枚暗器却在他眼前打个晃就掉头回来,一枚向白玉堂自己而来,一枚却奔展昭而去。
展昭知道这少年是存心作弄自己,无奈地一闪身避过去,却发现那一枚已飞到了白玉堂面前也不见他反应,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不会是玩脱了吧”,下意识地就提剑要为他挡。
剑锋未至,白玉堂忽然运着内劲抬手一收,那凌厉破空的暗器竟被他轻轻巧巧握在了手心,原来并非什么强镖,只是小小一块墨玉飞蝗石。他没有青城派特制的回龙镖,却可以用内力和巧劲控制飞蝗石风中转向,飞蝗石并无锋刃,自然可以徒手接握。展昭这才意识到人家是要卖个俏,自己又多事了,有点脸红地收了剑。
白玉堂在台下喝彩声中看了展昭一眼,颇诧异地脱口道:“你可真是个好人啊。”展昭干咳一声,拱手道:“白少侠好功夫。”见白玉堂一挑眉露出几分得色,觉得这少年性子虽差倒也挺有趣,不由温温润润地一笑。
白玉堂一个不小心又被他笑得一晃神,心说这人笑起来这么好看自己不知道的么,轻咳一声向台下抱拳道:“各位都看到了,还请成掌门愿赌服输。”却根本不屑再看成青一眼。
早有青城派徒众将成青扶了下去,天目派、摘星阁、横刀门几派当家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个眼神,只得回头再作商议,倒都暗自庆幸哄骗了成青这愣爷出头,自家不曾吃亏。
江湖众人这场热闹看得挺高兴,也有交情比较深留下来住两天的,也有胡乱恭维祝贺着就陆续告辞的,也有携着新交旧友相约去踏春游玩的。众人熙熙融融,各自怀着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比如展昭打定主意要管这个闲事,却不知白玉堂打定主意不带他。
☆、委屈 愁 乱
此间事了,萍水老人特意感谢白玉堂解了萍水派的围,让新掌门叶城与他施礼,又要派徒弟随他一同前去探查幽云教之事。白玉堂倒是恭恭敬敬回礼,称“无端牵扯到贵派已经万分惭愧,不敢以家事相烦。”
他年少有成,心高气傲,这等与人为仇作对的事做多少件也不放在心上,但若为此牵连萍水派与那些名门正派结仇,日后在江湖上不好立足,岂不没法偿还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