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埋头苦追着瑟兰迪尔，父子两人穿梭在地下宫殿高高低低的走道上，直到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厅内。
“我可以一样好，ada！”莱格拉斯气喘吁吁地站住了，大声地说。
瑟兰迪尔挑着眉看他，像是被谁扔下了饶有兴趣的挑战书。他从来没有想过莱格拉斯会反驳他的话，或者说，在过往的几十年中，他从没有给过莱格拉斯反驳他的机会。
莱格拉斯窘迫地顿了顿，把怀里的刀再次抱紧，“我可以……”他低声说道，把自己语气中的虚弱压了下去。
“是的，也许你可以。”听到这句话莱格拉斯瞪大眼睛。
而瑟兰迪尔没有再看他，他环顾了一下这被用作密林卫兵们日常训练的场所，从角落密密麻麻悬挂的武器上随意挑了一把长剑拿在手里。“但一定不是长剑。”
他对着空气随意的劈斩了几下，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沉重的钢铁而是花枝。他的姿态这样的气定神闲，这样的高贵从容，好似战斗也变成不带着一丝血腥肮脏的，一种矜持的对于死亡的净化过程。
莱格拉斯暂时还没听懂瑟兰迪尔的话，不是长剑是什么意思，他不能使用吗？还是上次的行猎的时候，他最终还是令他失望了？莱格拉斯觉得难堪得要命，他甚至第一次觉得当矮人或许也不错，至少可以现在马上从地上打个洞逃走。
“我本该让一个护卫队长教你。”瑟兰迪尔喃喃道，与其说是对着莱格拉斯说话，不如说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莱格拉斯生怕自己从这一句话中听出哪怕一丝的不耐，也许他就要更难过了，还好瑟兰迪尔只是拿着剑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也没有叫什么人过来。
“这一把刀……”瑟兰迪尔踱到他面前，微微垂下头，前者的手指伸了出去，在刀柄上缓缓地摸索。
一个细小而深刻的印记。
就像是一个花纹一样融入了蔓长的藤蔓和枝叶中，只有它的主人，才能拨开重重的迷障，让这个印记重见天日。
莱格拉斯低下头，目光顺着瑟兰迪尔的指尖游走。
那是一个词，用他只是认得却不熟悉的昆雅语写就，他也许见过，也许并没有。他模模糊糊地读出那一个词的读音。感觉自己在茫然中扑捉到了那个音节跳跃着燃烧出火焰划出的含义，或许并没有。
——varyeal。
守护谁？
瑟兰迪尔像是指尖之下生长出荆棘，他很快地抽回了手。
莱格拉斯依旧抱着他的新礼物，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莱格拉斯，我只要你一点……”密林之王用手按住额角，无声地叹息，“你不需要去保护他人，只要保护好你自己。”
莱格拉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地点头，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到何处，甚至，他连父亲的心思的一丝一毫都茫然不解。
“你需要更多的练习，因为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永远保护你。”
莱格拉斯顿了一下，“……您呢？您不会保护我吗？”他揣测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发问。但他的眼神是暖的，是平静的，甚至有种不在乎答案的坦然，仿佛他只是想问出口而已。一旦他抛出了这个答案，他的任务就结束的。
瑟兰迪尔静静地凝视着他。
☆、第 16 章
16、
“是的。”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他说。那沉默仿佛其间过了数不清的岁月，花开花落数十载，河水冻结又化开，雨水落入大地又蒸腾上天。
瑟兰迪尔的手指悬在空中很久，最终才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得像是一片落叶的重量。
莱格拉斯紧张极了，他的指间开始冒汗，后背也感觉凉飕飕的，可是他一动也不敢动，好像瑟兰迪尔的抚触是一只生性敏感的蝴蝶。
“ada……”莱格拉斯小声地说，“我也会保护密林的。”
他感觉瑟兰迪尔的手指抽了回去，微微蹭过他的脸颊，让他忍不住眨眼。
“那我们就开始吧。”瑟兰迪尔说。
莱格拉斯乖乖执起了他的新武器。
帕尔顿知道自己闯大祸了，自从上次行猎让莱格拉斯遇险，瑟兰迪尔一句话又把他打发回了巡逻队。说实话，他很乐意在自己的教导之下看着他们的小王子长成一个合格坚毅的战士，他一定是一名好战士，如果以后能在他的带领下战斗……他确信那一定是非凡的体验。
但是现在，他连莱格拉斯在哪里都不知道。
帕尔顿在一扇窗子之下的露台上徘徊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换班时间都快用完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嘿，洛蒂亚尔！”
那扇窗子姗姗来迟地被一双纤手推开了，女书记官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干脆利落地又要把窗户合上。
“等等！”帕尔顿恨不得直接攀上去，但他知道这样只能让洛蒂亚尔更生气。“我承认之前是我犯了错，拜托，洛蒂亚尔，至少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好吧，你说吧。”洛蒂亚尔挑挑眉，收回了手，抱在胸前看着他。
“我知道自从莱格拉斯母亲那件事之后你就一直觉得是我的错——好吧就是我的错，”帕尔顿看见对方的眉毛挑起，连忙投降道。
“上次行猎也是我大意，洛蒂亚尔，请求你的原谅看来是不可能了，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他现在还好吗，让我知道我犯的错误有多严重。”强壮的精灵士兵局促地说。
“王子殿下很好。”说到她心爱的小精灵，女书记官终于柔和了唇角，“别奢望着这样的道歉能让我接受。”她抬高了下巴。
“是的我当然知道，呃……那现在他在哪儿？”
帕尔顿抓着最后休息时间的一分一秒，他的脚步像是风一样跳过重重的走道，训练室？他怎么没想到，好吧，说实话他还有点失落，王子怎么可能因为他被调走而没有老师呢？幽暗密林优秀的战士也是那么多的，只要瑟兰迪尔再随便指派一个就好了。
想到自己的学生以后就跟在别人身后学习了，帕尔顿感觉有点心酸。
训练室是幽暗密林专门用来训练新兵的，长官对下属进行战斗指导通常也是在那里。空旷，安静，采光良好，地形多样。是个理想的训练所。只不过这个地方尘封了太久了，他们很少能迎来新鲜血液，只有一个一个的名字不断消逝在残酷的战斗中。
并不是说密林里情愿用生命守护国土的精灵变少了，而是幽暗密林人人都已经全副武装，他们既是民众，必要时候又是士兵。幽暗密林凝固成一个坚硬的核去对抗周遭邪恶的一切已经太久太久了。
所以他们比其他地区华丽纤细的精灵同胞更喜欢享乐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帕尔顿蹑手蹑脚摸到了门柱背后，他有一点心虚，又有一点说不出的醋意，他倒想看看是谁能比自己做得更好接替王子老师的工作，说起密林最好的战士，他可是不遑多让的。
瑟兰迪尔正把莱格拉斯一只手上的刀打掉，莱格拉斯一惊，想去捡的时候就被指了脖子。“别用弓箭的思维去考虑行动，莱格拉斯。”莱格拉斯认真地点点头，他把剑收了回去。
“我下次会了。”莱格拉斯绷着脸，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刀。
他正想问些什么，只听瑟兰迪尔突然拔高了声音，冲着门口，“帕尔顿，你来这里有事？”
护卫队队长从门柱闪出来，摆手磕磕巴巴地说：“不、我，呃，我来拿一件训练用的兵器。”他快步奔进训练场，从墙上慌慌张张随便拿了一把弓箭，又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的余光瞥见莱格拉斯看见他亮闪闪的开心的眸子，又被密林之王冷冽的目光冻得心凉。他可是刚刚才受到惩罚的啊，可不想这么快又惹国王生气。
“帕尔顿。”瑟兰迪尔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帕尔顿像是被闪电劈中一样顿在原地，他战战兢兢回头，“是的，陛下？”
“走之前把门边的灯点上。”
☆、第 17 章
17、
训练一直持续到暮色西垂，莱格拉斯的刀被打落了无数次，瑟兰迪尔每一次都会停下来跟他讲格斗的要领，简明扼要，有时候仅仅是几个字，“左手用力”或者是“肩膀沉下去”，密林王清楚，说一千遍不如做一次。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小儿子站得笔直看着他，蔚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茫然。瑟兰迪尔突然沉吟着多添了一句，“懂了吗？”
莱格拉斯用力地点头，胳膊放在背后，偷偷揉震麻的手腕。
瑟兰迪尔点点头。“回去吧。”他转手把自己使用的长剑挂在墙上，回头看还在原地踟蹰的莱格拉斯，“你可以把你的刀带回你的房间。”他说。
“是！”小精灵的眼睛像突然开了一朵花，亮晶晶的，一路小跑抱着他的新欢。
“记得让洛蒂亚尔在墙上再加一个挂钩。”
“是！”
莱格拉斯在通往在自己卧室和密林之王的书房的岔路口停了下来，他有点拘谨地转过身，张着大大的微笑看着自己的父亲，“ada，谢谢您送我刀。”
“晚安，莱格拉斯。”瑟兰迪尔只是点点头。
回到书房的国王迎来了他忠心耿耿的女书记官和厚厚一沓需要国王过目的报告书。“您有些晚了，陛下，都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洛蒂亚尔皱着眉，她可不希望她的小王子第一天就为了训练没能按时吃饭。
“我忘了时间。下次我会快一些。”瑟兰迪尔在他坚实高大的座椅上坐下，伸手，“给我昨天和那群商人签订的贸易协定书。”
“这份文件有问题吗？”女书记官疑惑道，这份贸易书已经被宫廷官员来回研究了好几遍，理论上不该有什么漏洞出现。
瑟兰迪尔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他舒展着肩膀靠在了椅背上，把那份整洁完美的协议书啪地一声抛在了光滑的桌面，“就说幽暗密林从今以后对他们的关税要上涨。”
洛蒂亚尔张着嘴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整理了一下思绪，“可是为什么……”可怜的人类，想必他们听到这消息的反应比她更吃惊吧。
“理由他们知道。”金发的精灵优雅地展露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