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笑脸道:“今夜怕是不行了。”
“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她没正眼瞧我,又剥了颗橘子,悠悠的吃起来。
我站起身边走边咬了口手里的李子,真是香甜。
我来到书房,身边的亲侍已经等在那里。
“太子到哪了?”我问。
“启禀殿下,刚刚回话的人说已经进了梁王府。”
“好,派人去宫中探听,一旦宫中得知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那日之后我便安排人注意太子动向,他比我预想的动手早。“太子手上大约有多人?”我又问。
“启禀殿下,太子和李多祚将军所率万骑将士三百余人。”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让我心中一震。“快,快马去昭容府,看看今日上官昭容在哪?”
我原本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想到婉儿不知如今身在何处,立刻慌张起来。
“启禀殿下,上官昭容今日未出宫。”过了会听见来人回话,我才算松了口气。
岂料这时周通跑了回来,“殿下,太子率军已入玄武门,声称要诛杀上官昭容。”
我双腿打颤,勉强扶住桌案才站稳。“你,快,快,快去调飞骑将士。”
我连滚带爬跑出门外跨上马,马鞭抽打在马身上,马如同失控一般狂奔,长安街巷在余光中飞快闪过。
厮杀声震天,兵器碰撞的声音让我胆寒。“上官昭容在哪?”我经九仙门绕进玄武门,厉声喝问正往玄武门方向跑的宦官。“昭容同圣上和皇后正在玄武门城楼上。”
我疾步跑上城楼,耳畔的厮杀声越发清晰,看见婉儿的那一刻,才感觉精疲力尽,跪倒在青砖上。
她衣衫单薄,只穿着中衣披了件大袖衫,长发垂下。城楼上的夜风吹的她发丝凌乱,薄衫亦被吹动着。
我被身后的护卫扶起,长出一口气,走到李显跟前。“臣弟救驾来迟。”
李显夫妇同样衣衫不整,面色惨白。此时飞骑将士已经赶来,李重俊败局已定,我朝周通使了个眼色,他也退下城楼,率人加入厮杀。
李显惊魂未定,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偷偷瞥着婉儿,她面无表情,木然的看着城楼下喊杀声震天。
“这里交给臣弟吧,圣上受惊了,三位先回寝殿休息片刻。”看见婉儿无恙,我说话也有了条理。
李显虚弱的点了点头,在人搀扶下往下走,韦后也吓得够呛,紧跟在后面。婉儿这时才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却似没看见一样。扭过头慢慢跟在韦后身后。我脱下外衫为她披上,她头也不回从肩上取下松开,外衫坠入城下,落在血污中。
“太子为何会先来诛杀上官昭容?”我的声音低沉的让自己陌生。
城楼上此刻只剩我的亲侍们,“据说是因为太子得知是上官昭容鼓动安乐公主殿下争做皇太女。太子刚在城下说…”亲侍有些犹豫。
“说什么?但说无妨。”我说。
亲侍压低声音,“太子说,上官昭容私通武三思,秽乱朝纲,崇武抑李。要圣上交出上官昭容。”
“后来呢?”我强忍着问到。
“上官昭容对皇后说,太子这是要借杀她之名杀父弑君。所以圣上和皇后也不愿交出昭容。”
“武三思呢?”我问。
“武三思父子都被斩去首级,他们的头颅就被太子挂在城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叛军势单力薄,不久就已经支撑不住,李重俊找了时机杀出重围,率了十几个人奔逃而去,我走下城楼,事已交给周通去做,李重俊定然不会活着回来。
宿敌已除,我害了自己的一个侄子,还险些让婉儿也命丧黄泉。到了蓬莱殿,李显无精打采的坐在那里,见我进来,有气无力的问道:“怎么样了。”
“李重俊逃了出去,圣上不用担心,他跑不远。”我回禀道。
“杀了那个畜生。”韦后在一旁咬牙切齿,风度全无。
我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婉儿,她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武三思死去的消息,她想来已经知道了。我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未能如愿,若硬要说,那似乎只有疲惫,不是辛苦之后的劳累,更像是抽去筋骨的无力。
李显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不知是为了武三思父子的惨死,还是即将死去的儿子。
李显和韦后离开后,婉儿还坐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知道我再说什么都是徒然。
“婉儿…”我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抬眸看我。“是婉儿小看殿下了。”
“武三思不死,这朝堂便不能清净,韦氏蠢蠢欲动,我不能再让第二个母后出现,我不想我的亲人再遭屠戮。”我一口气说出来。
她站起身来。“不会的,这天底下,能做女皇帝的只有一个。”
“婉儿,武三思已经死了,其他的武家子弟,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会善待他们。”这场近二十年的争夺,没有赢家。说来讽刺,我想起我也曾经这么答应过她,说忠于母亲,但却是我逼母亲退位寂寥离世,说保全武三思,武三思今日也做了刀下鬼。
“今日太子殿下喊叫着要杀婉儿时,婉儿回想了下这些年来,做尽了无用之功。祖父父亲之仇未报是不孝,辜负武皇临终重托是不忠。与殿下有始无终是无情,周旋各方左右逢源是无义。我自作聪明以为能两全,到头来不过是把水搅的更浑。如今坐在这儿,倒真有些遗憾,让太子砍下我的头颅,也不是坏事。”她说着话,身子在微微着颤抖,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起伏着。
“若不是为忠孝,当初你便不会去武皇身边,后来也不会嫁给武三思,我们岂会是这样的结果?要不是为情义,武皇在位时你无须维护李家,三哥复位时你也无须保全武家。不是你借皇太女一事离间韦后和李重俊,今日城门上挂着的大概便是我的头颅。”看似她最无情,实则是任何一方她都有情,才会陷于困局。我们的姓氏和血缘决定了我们的立场,只有她,艰难的站在我们之间,与哪一方都有千丝万缕的纠缠。
她的眼睛望向别处,避开我的目光。“人心并非如你所想那样善良,我所作所为多是为私欲考量,武皇在位时,我与你们李家子弟暗通消息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与你无关。至于皇太女一事,若知道三思会命丧于此,我是断然不会这样做。”
“既然是为私欲考量,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让我念着你的情,对你来说不又是一条后路吗?”我反驳到。
“殿下,如今你已是弃子,不会再是我的后路。大概明日韦后就会找人彻查,殿下去挑唆李重俊的事也会败露。”她冷冷的说道。
“让他们父子陪葬,我死而无憾。”我此生已经尽是遗憾,我回想着往昔种种,到底是走错了哪一步?我和婉儿竟成了今日的结果。
她猛然拔出我腰间的佩剑,架在我肩上。
我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反而淡定下来。“你动手吧,杀了我就能给武三思报仇。”我全然不顾剑刃,向她逼近一步。那句若知武三思会命丧于此,她断然不会这样做的话锋利过剑刃,扎在我心上。
她将长剑扔置于地上,发出惊心的声响。“想活命的话,赶在韦后对你下手之前,请旨外放吧,圣上还会念着兄弟情。”她在气头上,语气不善。
“我只想死在长安。”杀了武三思,我也值了。剩下的,我相信等得到太平和隆基去解决。我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也许一死我就可以回到我的时代,但如果不能呢?我就这样死去吗?
她没说话,手覆住前额,心烦意乱的坐到一边。
“这回李重俊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你要怎么办?”见她不说话,我开口问道。原本她鼓动李裹儿做皇太女,只打算让李重俊与韦后生嫌隙。凭她的聪明也可以敷衍过去,只是如今闹出了政变,小事便成了大事。
她抬起头,若有所思。“他今日气势汹汹的要杀我,反而救了我,洗清了我的嫌疑。”
我点点头,“我还有句话想问你。”此刻我俩已经冷静下来,也没有气力再去争吵,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刚才说,如果知道武三思会死,断然不会那样做,是真心吗?”我虽直视着她的眼睛,却问的没什么底气。
“时至今日,你还对此耿耿于怀,要争出高下吗?”她问我。
“我眼下计较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了。以免我哪天人头落地,也没猜出答案。”我过去是相信的,相信她只是念着武皇的恩情,对武三思百般维护,后来我也明白,武三思对她的好成了她心里的负担,带着这份愧疚她在补偿他。可又有的时候,我看着她为他做了那么多,我心里也开始怀疑。
“我过去也曾问过殿下同样的问题,诸王叛乱时,殿下若早知道崔璧斐一死,武皇便会让你假死,隐去身份与我远离纷争,你会放任武皇杀了崔璧斐吗?”她也直视着我。
我躲开她的视线,“我不会,我对崔璧斐有情,却并非情爱之情。但牺牲她的性命来换我做不到。”这话是我的心里话,世上的事总难两全,我最渴求的便是和婉儿一起隐居山林,可用无辜的人的性命去换,这太沉重,我余生也会为此难安。
“除了情爱,这世上还有道义。为一人负尽天下人,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发白手也在打颤。我递上旁边的热茶,她接过来抿了一口。
我笑了笑,“我明天便请旨外放。”
她点点头,“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你若还没离开长安,我要你对着三思的灵柩磕三个头。”她将滑落的外衣重新披好,看着我说道。
“我做不到。”我不加思索便拒绝。
她也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你为李家死去的子弟报仇,杀了三思父子无可厚非。三思待我情深意重,我要你去给他磕头也是合情合理。我自然不会让你白白磕头。”
“这话怎么说?”我不知她打什么主意。
“磕了这个头,三年之内,我定铲除韦后一党。”她说的云淡风轻,可这谈何容易。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疑惑的看着她。
她严肃道:“婉儿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你做不做?”
“好,我做。”我答应下来。
她点点头,“至于请求外放的理由,便说看三思为权势所误,你反省自己也权势过重,太子心中不安做出谋反之举也怕与此有关,所以决定将大半封地交还圣上,免去要职,外放他地。”
我还在想她所说三年之内肃清韦后党羽,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句。
“他日不管发生什么,你心中都无需愧疚,这是你磕的三个头换来的。”她突然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她所指为何,面露不解。
“你就是了。”已经深夜,她连惊吓带悲伤,加上劳累,似乎随时都要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