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凈玉感到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雪猫不怒反笑。她顿时感到自己喉咙一阵轻松。她放手了。
凈玉死了一般躺在地上,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这么弱,”雪猫低头看着地上的她。“还想要反抗么?”
凈玉闭起眼睛不愿意看她。也不求饶,也不说话。
忽然间又感觉到雪猫的手指,从额头一直滑下来,蛇一样,冰凉,像有一块冰一直掉进了胃里。
“安禄山的叛军就要攻下洛阳,听说下一步就要抵达潼关。根据静湘传回的消息,似乎叛军是势如破竹,节节胜利。”雪猫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凈玉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洛阳在哪里,只知道静湘师父前几天对她说的,要去的地方就是洛阳。至于洛阳将会有叛军的事情,静湘师父什么都没有提起。
“叛军已经包围了洛阳。”雪猫说,“攻城之后,就是大屠杀。”
凈玉猛然回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会很有趣呢。”雪猫轻轻说道,“我倒是很想看见,慕容静湘和夏有梅两个人面对安禄山二十万大军的样子。”
“你……说什么。”凈玉惊惶起来。
“我说,慕容静湘跟夏有梅,有可能死在洛阳。”雪猫笑道。
“你说谎。”凈玉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仍头晕目眩。
“我骗你做什么?”雪猫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自己去外面问问,安禄山的大军是不是已经包围了洛阳。”
凈玉惊恐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慕容静湘从十六岁出断月门以来,暗中帮助大唐四处征讨,早已名声在外。叛军据说今次有令,凡断月门众,杀无赦。”
凈玉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又好像还被掐着似的出不了声。
“你身为慕容静湘的弟子,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横死洛阳?”雪猫的声音带了点诱惑。明知有可能是陷阱,凈玉却觉得自己没法拒绝。
“除了你没人会去救慕容静湘。”雪猫轻声道。“探月大人已经不会出去,九方知语和高小枫必须留在断月门待命,而我,”说道这里她脸上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恨不得慕容静湘现在就死。”
凈玉全身一激灵,差一点就坐起来,却被雪猫用脚尖死死按在了地上。
“老实点,”雪猫柔声道,“不然现在就把你弄死在这里。”
“我知道探月大人一直不喜欢静湘师父,”凈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了哽咽,“她一直欺负静湘师父,最危险的事情,最容易送命的事情,都交给静湘师父去做。以前也是,这次也是。”
“正因为这样,她也成全了慕容静湘的英名,不是么?”
“我不管!”凈玉狠狠摇头。“我不能让静湘师父白白送死!”
“你如果想去救慕容静湘,出了断月门往西走,到村子里搭马车去洛阳。”雪猫说,“最后千万,遇到人,就说是我的弟子。”
凈玉楞了一下。
“你不这么说,”雪猫嘴角扯起一丝微笑,“就到不了洛阳。凭你,半路就被人杀了。”
“为什么帮我。”凈玉问。
“因为,”雪猫凑近她的脸,她又闻到那股冰冷的麝兰香气。“我想看着你跟慕容静湘一起死呀。”
“你不会得逞的。”凈玉倔强地说,“我会把师父跟师叔,还有童儿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你这口气,有点太大了。”雪猫笑道。
凈玉瞪着她。
“怎么?是不是想杀我?”雪猫的手指第三次从她的额头滑到鼻尖。
“我要替静湘师父杀了你。”凈玉咬牙切齿地说。
“慕容静湘根本不想杀我。”雪猫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冷淡了,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指着地上卷起来的画轴,厉声道:“看见了没有?她的情人,顾清风,就是被我杀的;她落在匈奴兵的手里,被打得人不人鬼不鬼,也是我害的;她当年在大食,救下的两百多无辜平民,最后也是我杀掉栽赃给她的。她恨我了没有?没有!就凭你,想要她恨我,杀我,仇我一辈子,门都没有!”
凈玉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个妖冶得如一朵罂粟的女人,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来。
她竟不知道,这个女人竟对静湘师父做了这些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雪猫仿佛很焦躁,在屋里又来回转了几个圈,“她不可能想杀我!不可能!你倒是求她杀我看看!”
一个一个杀字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凈玉盛怒的同时,也听得不禁毛骨悚然。
但她马上冷静下来了。脸上恢复了平时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害怕了,嗯?”她温柔地说,“慕容静湘就是这样一个人呀,你要她恨一个人,或者喜欢一个人,都是比登天还难。”
雪猫又向凈玉走近了几步,蹲下身来,道:“把手给我。”
她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凈玉有点不知所措。她戒备地道:“干什么?”
雪猫没有留给她置辩的余地,强行拉过她的手,漫不经心地一面在她手上写写画画,一面道:“这些你记好了,我现在教你一个道术,是不能让其它人知道的。你靠了它,出去便不会有危险。慕容静湘教给你的那些什么医道缚道,都是垃圾,不能保你的命。”
凈玉迟疑地看着她在自己的手心一笔一划。
“八方饿鬼,尽归我下;十殿阎罗,悉听我命;曰秦广、楚江、宋帝、五官、包拯、卞城、泰山、都市、平等、转轮,统三十六天罡,御七十二地煞。”
最后,雪猫轻点她的鼻尖:“十方阎罗,疾!”
凈玉浑身一凛,鼻尖过电似的酥麻。
“会了没有?”雪猫问。
凈玉点点头。
“你不可能笨的。”雪猫说着,拂袖而起,转身向外面走去。
凈玉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微生童没有说错,这是断月门中最乖戾,行事最无常的人。就像一只放野了的猫,没有人能知道她下一秒会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雪猫已经不在房中。
凈玉挣扎着站起身来追出去,大厅里,门廊里,到处都没了她的身影。
不行。现在不是管雪猫的时候。
凈玉最牵挂的人,果然还是慕容静湘。
她一直是信任着静湘师父的,相信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情,静湘师父都能够摆平。只是这次,二十万大军当头,断月门又在探月跟雪猫的掌控下蓄意逼死静湘师父的时候,凈玉感到自己无法坐视不管。
就算真的要死,也要跟静湘师父死在一起。
没有时间跟裴惜和秦月珠告别了。凈玉打定主意,飞快地收拾着行装。她从来没有出过门,不知道应该带些什么,只是胡乱装了几件衣物,几本书册,一点吃的跟伤药,便偷偷往断月门的入口摸去。
走得如此仓促,她甚至不知道出去了之后哪里是西边。
路过药房的时候,她听见里面裴惜对秦月珠说:“小师姐怎么出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又在偷懒了?咱们去吓她一吓。”然后两人的脚步声双双往门口来。
凈玉连忙闪到阴影里。直到裴惜跟秦月珠的背影走远了,才敢蹑手蹑脚地转了出来。
“对不起了,三师妹,小师妹。”她心里这样说。“我去找静湘师父。”
刚要走,凈玉一眼瞥到药房里那个黑色的小柜子。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进去,不由自主地摸着它,扑鼻的艳媚芳香。
不知道的人,也许以为里面装的是媚药。
一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啪嗒一声柜门居然打开了。凈玉倒抽一口气,看见里面那个精巧可爱,玲珑浮凸的小瓶子。凈玉抑制不住地好奇,把这瓶禁药拿了出来,手微微发颤。
拔开瓶塞,里面是圆滚滚的雪白小丸。凈玉嗅嗅,想起裴惜说的,不敢放进嘴里尝,不然她真会拿起一颗试试味道。
这不做药便做毒的,阴险毒辣的小玩意。
正要把它放回去,门外却传来裴惜的声音:“小师姐又不知道跑哪里一个人玩去了。静湘师伯的屋里也找不到,怕是一个人到后院偷懒呢。”
凈玉心慌,手忙脚乱之中却把那小瓶子放在了怀里。她还要去动那黑色的小柜子,柜门却咔嗒一声关上了。
愈发慌乱。
无奈之下只有揣着那小瓶子,匆匆逃离药房。刚跑到走廊的转角处,就看到裴惜跟秦月珠两个人说说笑笑走了出来。
几乎是擦身而过。
凈玉长出了一口气。四下环顾,没有人,想起今天知语师叔跟小枫师叔都在探月大人那里修习道术,断月门中除了几个扫地的妈子之外,再无别人。
她一路小跑到了那个通往上面的水箱旁边。
断月门之前是墨家在水底的一个避难处,这箱子的机关也是他们设计的。后来墨家后人尽数离开,就被断月门的开宗祖师水逆月占据了此处。静湘的小师妹高小枫,原本也是墨家的遗孤,对机关术也颇有研究。她几年前重新修葺了断月门,布下重重陷阱,包括这个通往上面的水箱。
“师叔们,师妹们,对不住了。”凈玉心里这样默默祷祝了几句,便要去打开那个水箱。
谁知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凈玉师父?”
凈玉一吓,差点腿一软,摔倒在地下。转头一看,是一个扫地的妈妈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问道:“凈玉小师父,你要去哪里?你还没到十六岁,不能出这个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