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剩下的,竟然也只剩下这些了,今天长空还愿意理他,因为他是太阳之子;今天族民还愿意崇敬他,因为他是太阳之子……
一路走来,千叶早放弃其它人对他的了解有多少,但是他身边至少还有长空,还有他的族民……
可是,如果他再一次的被否定,还有什么人愿意在他身边?恐怕连陪伴都没有。
要名、要这身份或许可笑,但是为什么要在意?因为对于过去一片空白的人来说,日盲族几乎是他过去生命的全部,为日盲族忙、为日盲族寻找出路,全都是仰仗千叶。如果这些的唯一都否定掉他的时候,千叶怎么可能没有动摇?
又再者,或许千叶没有过去也是造成悲剧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若非他不晓世情,他不会有那些手段、也不会有这种生冷的人情,进而伤害了长空、也伤害到了他自己。
然而,过去空白不是千叶的错,但千叶必须要承担不懂这一切的后果
没有过去固然残缺得让人不敢道出,但若非这原因,或许后头不会发生后续这么多慨叹和惋惜……所以这个因是舍不掉的。
一般人是从成长中面对这些事情,一边成长一边学到经验;千叶却是来不及成长学经验,一出生碰到就是鲜血淋漓,过绝了,情感落得满盘落索。
这也是为什么第二部让罗喉跟千叶谈到这些问题。
当时为这两位的碰面抓出了两个主题,一个是「谣言」,一个是「历史」,当时千叶与罗喉的对话里,或许一些人会对千叶的回答不以为然,但那正是因为千叶还没了解到那些,二部那样写,也是因为千叶路还没走到那。
路,千叶走不够长,需要明白的也还很多。
下一回后半则是对应到第一部了
这次,这问题像个炸弹爆开了,千叶用他的能力暂时压下去了,(如他向来习惯的方式,这是最直接的方法),可是当命运还要继续玩弄的时候,这问题想必也还是依旧存在的。
☆、章三:我心则夷
「是你。」
来人一袭艳红,如幻影虚迷,讵料这一刻,变数横生,雨中寒光瀑闪,竟是人马埋伏周遭!
「公子,请吧。」医邪目光一闪,伞朵骤敛,身影鬼魅般地旋闪至一旁,剎那空地中央仅剩万古长空负着千叶传奇,凛凛独对暗伏异数。
狂大暴雨中,一滴、一滴顺着剑尖落下的水声,彷佛格外清晰。
那是突袭前的序幕。
「出来吧!」情况不容拖延,长空负紧千叶,步履微挪,沉喝一声,创世剑端锋芒凝聚,举剑扫过,顿时泥沙混着雨水倾然倒下!伏兵失去掩护,暗影骤分,一化三、三化五,成扇行阵式径往对方身上攻去!只见那兵刃似刀非刀,亦剑非剑,诡异非常,招式算不上精妙,却与暗影的突刺之术搭配得天衣无缝,突、点、挑、划无不力道狠厉,一匕仰面截去,如挟千钧,逼使长空重心换移,侧身一转,背负的手差要受震不住,硬是拄剑滑地连连后退了几步,激喷了一地泥泞。
「动手!」泥沙满天,视线一片朦胧,正是试探最佳时机,袭兵见状,阵形摆换,快步俯冲,疾如厉鹰,欲封锁对方生路,奈何再欲踏前一步之刻,气流异动,成排水柱应声爆起,挟带稳固的剑气一波波袭来,织成了绵密的剑网保护,袭兵竟是被逼得伫立原处,一步难移!
两股巨大的压力对峙,时空彷佛也慢了下来。
随泥沙轰然「唰」地落下,一瞬的突刺契机也灰飞湮灭,袭兵哨音鸣起,疾步点水,转眼树影飘摇,就要全数退去,再伺他机,谁料身后陡然红影魅现,雨中银光乍临,迅如电闪!袭兵的反应快,银针更快!竟是转眼不及防守,一个个瞠大了双眼,身子晃了几晃,一具具有次序地倒下,唯剩漫漫水色中的一抹艳红人影。
「你——」长空还剑入鞘,话未出口,却已听医邪慢悠悠开口道:「有一,就有二,放他们离开,我们的行踪就被发现,公子,心软该用对地方。」
情势紧急,长空不欲多言,神情严峻地负好千叶,引领来人匆匆寻找附近的栖身之处,一路上狂雨喷薄,四处留有溅起的的水雾和泥泞,也不知转往了哪个方向,最后,随远方的翼然飞檐呼唤,寻到了那往日曾熟悉的荒山宝剎。
苍穹之外,剎那如恒。洞穿的飞檐断壁,朱痕犹沾古栏画栋之间,嵌进了山,望尽了水。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是为俨然寺。
记得那时,因那人之故,他回到日盲族的憧憬已碎,离开之时,便是经过这座古剎,他持签跪问,却不得方向。想不到今日,为了这人,竟再度来到此地……
长空掩去瞬间的慨然,急急步入杂草丛生中的石阶,带千叶入寺安置,身后的医者指尖不着痕迹地一弹,剎时水烟中漾起蓝色晶光,形成了一处结界,掩去行踪。
佛堂内,长空将千叶扶身坐下,其人却早失却意识,甚至那身躯正散发一股冰凉的气息,令人胆颤,长空心一紧,搀扶的双手竟禁不住抖瑟。
每一次,皆是如此,总在以为他无情之刻,转身又是出乎意料的变故。他能如何?
医邪见之,扬袖切脉,过了片晌,嗓音方打破了静默,问道:「公子,你在意他吗?」
此番化外之地,纵然遮断了雨声,却避不开红尘,有欲、有求。
「……你要什么?」
长空阖起眼,紧紧扶住那寒极的身畔。几乎是本能的反问,这世上,当有人赐予他,下一步,便是索求,他习惯了。
「吾记得,公子尚欠吾一个条件。」佛龛前,燃动的炉香袅袅旋绕,将红影也染上了朦胧,启齿之间,却再也现实不过:「见公子有心,医邪不为难人,此番,回答吾一个问题,如何?」
长空撇过了头:「你问吧!」
「吾要你真心的答案。」久时未见,医者唇畔微勾,抬起的眼眸流光闪烁,一语叩问几番恩怨:「对他,你可曾真正动心?」
忽然苍穹一记雷鸣,靛蓝色的闪光映入了室内,像劈开了两个世界。映在那未醒的脸畔、映在那眉头紧锁的人影上——
此时、此景,未料有此一问,长空蓦地怔愣:「为何如此问?」
「这是条件。」
窗外淅沥的雨声溜响,透着薄明的水光,时间,也正数算着过往。长空垂眼望向那毫无血色的脸容,伸手轻拢他那早已披散的乌发,颤颤巍巍,剎那复杂的情感彷佛又自血液里沉浮,忆起了恩仇、忆起了爱恨,百感交织又狂乱不已,最终,犹只能缓缓摇首:「……被剥夺的人生,吾还能在乎什么?」
一句答案,交织了岁月、清冷了现实。
终究,只是一份责任,他与他,天涯咫尺,如隔万里。给他多一分的关心,是因为身份;给他多一分的守护,只为了信守承诺。
医邪幽幽一叹,低声道:「只怕有朝一日,你会为这答案而后悔。」
耳闻回言,长空目中划过百般复杂,双手悚然收紧,忧急之刻,只化成一句深切的要求:「大夫,无论如何,让他平安。」情,他不能放;但就算是命,他愿给予。
居高俯视无助的人影,医邪眼透一丝惋惜之色。
本该是多情之人,却付不出情感;本该是倾恨之人,却愿为其付出性命。命途舛变如斯,荒谬至绝,奈何失去了,终究挽不回,花开花落、年年复年年、复年年……
「缘来不可言,情去不可追。终究是绝望的感情、绝望的人吗?呵呵……」天不孤似笑非笑,偏头一扬,青丝低垂,红袖翻飞中,解下身后的古琴,翩然坐身,抬首扬睫,眼波一动:「吾要将神针渡入他之奇经八脉,公子,请。」言罢,扬袖一挥,门扉「咿呀」开启。
「……你有把握?」
「神针在手,他至少可保性命。」
长空别无选择,万般忧心,只能将千叶放躺,举步离去。
「万古长空,也许吾可以告知你一事。」身后医邪突然唤住,手抚冰弦,敛眸道:「他的绝望,不亚于你。」
闻言,长空身形一震,凝住了步履,听见自己瘖哑的响应:「我一个人沉就够了……他为何也要跟着沉?」
「你不能阻止他的想法。」
长空紧锁眉头,颤颤跨门而出,没入前方渐收的雨线里,另头,天不孤目光回转,伸手拨了一个清脆清音,打量眼前昏迷之人,幽幽低叹:
「公子,久别重逢,我们真是有缘。你说是吗?哈哈哈……」
◇◇◆◇◇
随着力量消长,夜殿内的地面不期然地匍匐震动,宛如地牛翻身,景物也随之动摇,然而随一跳一跳的脉动,皲裂的土壤却逐渐有愈合的现象,原本不堪踩踏的巨大的裂缝渐渐地转为平夷的干裂地面,霍然「轰」地一声,竟连久日干涸的日莲天池也有清水激喷而出!
「天池有水了!」随族民此起彼落的零星欢呼,大祭司连忙闻声而观,哪料方凑近片晌,那澄澈的水面又「哗啦」急速地消退下去,不见踪影,许是又遁入地底下去。
「怎会如此?」大祭司正当疑惑,背后一直沉默观察的银绝方出声:「状况有异,如果地气恢复完全,不该是这样。」
「……难道是太阳之子出了问题?」恐惧升起,大祭司即要转身而去,讵料又被银绝喊住:「别找了!日盲族没有恢复,他是不可能回来的。」
千叶传奇的性子,她倒有几分了解,没有绝对的结果,这人是不会罢休,自然也不会回转接受他认为没必要的责骂。
大祭司犹然担忧:「不……让吾灵思感应,寻找太阳之子的踪影吧!」
「妳的坚持换得了什么?」银绝迸出冷笑:「圣女的母亲,吾还没忘,当初若非这个人去挑拨朱翼皇朝,已经离开日盲族的圣女怎有可能被敌人盯上?圣女死亡的消息又如何被利用来激引族民回来?若非这个人,族民岂会凋零如斯?想想,日盲族就算不得光明,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一句句事实穿刻着过往,大祭司心头一凛,颤抖地斥责:「银绝!为了站在太阳底下,日盲族等了千年,若非太阳之子的救赎,岂有这些恩赐?」
银绝冷哼一声,撂话离去:「执迷不悟!」
「妳——」大祭司满心切切,却无法置言。
信仰,有何错?祈求,有何冤?过往伤痛如许,也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希望。
从来,日盲族被剥夺站在太阳下的权利,所以日日夜夜盼望着救赎,而作为祭司的她奉献了青春、牺牲了女儿的幸福,也伤害了长空,到头来,连太阳之子,也避不开要被索求的命运。
直到今日,她终于认清,天底下,没有谁逃得过现实、也没有平白而来的幸福。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需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
天府院的议事殿上正躺着几具昏迷未醒的躯体,弒道侯甫接到通报,便疾往殿上观看情形,小心翼翼地检视每具躯体一遍后,目光最后聚焦在那颈侧间几乎要无法察觉的小红点,沉吟再三。
那红点极小,绝高的机率系出于针痕所为,约莫是于刺落之刻故意略有偏差,方才留下这微小的破绽。依江湖惯例,下手者当不欲留下痕迹,对方这么做,反而是刻意为之了。
想来护军铁卫皆是上等之兵,身手非凡,这次行动延宕了数日才得回报,必与此红点有关。
弒道侯隐约推测,继续询问身旁的传令兵:「还有几人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