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能再用周瑞,她只能自个儿亲身教训贾蔷,务必要给他安个莽撞糊涂,把事情闹大的罪名!
打定主意,王夫人老脸紧绷。待贾蔷上了马车,也不等请安问好,就将一大堆话儿甩了过去:“蔷儿,你太鲁莽了。你可知你砸了肖家的铺子固然一时解气,却要招出多少口舌是非!那些闲汉嘴里从没一句好话儿,他们会怎么说你?会怎么说府里?仗势欺人,家风不正……届时你一人声名受损还是小事,仔细连累到两位老爷的官声!那时你百死莫赎!”
王夫人满以为这一番话声色俱厉,定能将贾蔷说得痛哭求饶。
不想,贾蔷听罢,突然正了正衣襟,一脸郑重地说道:“侄孙自知行事不周,给府里惹了麻烦,侄孙愿一力承担——侄孙早该自立门户,只因父母过世得早,托赖得叔叔照看了这几年。如今既闯了祸,侄孙愿就此分房独过,纵有人说三道四,也与荣宁二府无涉,还望二太太在叔叔面前替我陈情。”
☆、第16章 十五分房
“你,你说什么?你要分家独过?”
听罢贾蔷的话,王夫人顿时傻了眼。
贾蔷的父亲与贾珍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但尚未分家便与妻子一同早逝,是以贾蔷才由贾珍养大。贾蔷分家独过是迟早的事,但在这节骨眼上,又刚生了这么件事儿,且他才十岁,若是就这么着让他分房另过去了,世人怕不得戳死荣宁二府的脊梁骨,讥笑他们竟靠作践个侄子来平息事端。而掺合到此事中的她更是要被推上风尖浪口,被闲语碎语给淹没。
想到将来自己要担上的种种骂名,王夫人立即说道:“岂有此理,万万不行!快收起你那混帐糊涂的念头!”
闻言,贾蔷头垂得愈低,看似诚惶诚恐,实则眸中却掠过一抹讽色:他做了这么多,为的无非就是搬出去自立门户,哪由得王氏说不许就不许?
死而重生,大悲大喜,大起大落,这几日他几乎是彻夜不眠,狂喜之余,亦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绝不会按系统的希望围着贾府团团转,全心全意去救助那些包藏祸心的小人。他要查明父母的死因,再把贾府亏欠他们全家的一笔不少讨回来!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他必须先站稳脚跟。留在贾府对主子太太们献媚讨好,固然是一条出路,他却不屑,也不愿。
他不愿向敌人卑躬屈膝,讨好卖乖。那么,搬离贾府,自立门户便是最好的出路。以前世的经验,再加上从系统兑换到的少见稀罕物儿,他相信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他今年才只十岁,如果贸然提及,贾府之人必定不会答允。只要抓住眼下的机会借题发挥,必能如愿以偿!
瞬息之间,贾蔷脑中掠过许多念头,末了说道:“二太太还请细思:此事虽与府内无涉,但素来明里暗里眼红咱家的人就不少,若他们借题发挥,撺掇那些声名受损的太太小姐咬住此事不放,较真起来也是麻烦。不如趁早寻个计较,只推说我年少无知,错用了歹心的下人,再加以惩罚,也好堵住旁人的嘴,免了许多麻烦——且现儿又是年终考核官员绩行之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深知王夫人最怕有事牵连己身,又最在意贾政的官职,遂故意拿它们来说事。果然说得王夫人犹豫动摇:“这……但你小小年纪,便让你分门独过,知道的人说是情有可原,不知道的定要骂你叔叔和我们狠心无情,你就不为长辈想想?”
贾蔷道:“其实,分门独过只是个说法儿,又不是从此不让我再进两府的门。只消府内为我准备间宅子,我搬出去住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府,岂不两全?谁还能有话说?”
听到这里,王夫人自以为想明白了:“我知道了,不过以分家独过之名堵住旁人的嘴,私下你仍住在府内,这样谁也挑不出错了。这法子不错,我这就去回了老太太。”
“这是这个意思,劳烦二太太了。”口中答得恭敬,贾蔷心内微哂:宅子一旦置办起来,自己在哪边过,还由得府内作主么。
他知道贾母必会同意此事。毕竟,被肖家借过名头的夫人小姐不少,且都有北景,贾府轻易开罪不起。发作一个无父无母的玄孙就能换得众人平息怒火,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贾母定会点头。
果不其然,贾蔷回了东府,刚上了晚饭,贾母处便打发了人来传话儿,先夸奖了一番他的深明大义自甘委屈,又说宅子下人俱已让人去布置采买了,问他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儿,好一并备齐。
“不知老太太给我的是哪处宅子?”
鸳鸯连忙答道:“是前头东胡同最里的那一幢,两进的院子,三面儿都有桂树,最是清雅安静。老太太已说了,明儿就把契纸给您。”
贾府亲戚不少,大半都靠往两府打秋风、再依权傍势做点子事为生。为了走动方便,许多家都住在贾府附近,离府只有一里不到的东胡同差不多全是贾姓的人。两府当年在那儿很置了几套宅子,以便安置投靠的穷亲戚。
贾母急着了结此事,便越权做主替贾珍给了他那里的宅子,或许当时并未深思,但也正说明在贾母心中,贾蔷这个玄孙实在没什么地位,同那些打秋风的亲戚差不多。
贾蔷自然知道这点,闻言眸光微动,却是不怒反笑:“鸳鸯姐姐,不是我说话轻狂,实是东胡同那女眷甚多,平时总爱聚在一处闲话儿。若我住到那儿,岂不是送去了绝好的谈资,只怕过个一年半载,这件事仍不得平息。岂非事与愿违?”
鸳鸯一想果然是这么个理儿,况素来对贾母忠心耿耿,顿时郑重起来:“还是蔷爷想得周到,奴婢回去必提醒老太太。”
“依我说,西外城那处宅子就很好,且东西大多现成,省得费事。我记得开春时府内才新买过一批下人,宅子用的人从里头挑几个就成。”
闻言,鸳鸯一惊,忍不住多看了贾蔷一眼。下人倒在其次,关键西外城那处宅子原是念着赖嬷嬷劳苦功高,预备赏给她家的。赖嬷嬷曾是贾母跟前儿第一得意的人,自然准备得□□齐全。不想宅子还未赏出,她孙子便得了官身。那宅子虽然不小,位置却不大好,自然再拿不出手。贾母遂另选了几件珍品摆设命人送过去。宅子便暂且空置起来。
那宅子到底是赏过奴才的,贾蔷怎么说也是个主子。现儿竟开口指定了它,是心宽不计较,还是……
鸳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告退了,再去禀明贾母。
贾母倒是没有深思。或许在她心中,这个侄孙的地位还比不得一个忠仆,是以从来懒得多花心思:“他倒是乖觉省事。既指明了那里,给他便是,我倒乐得用那儿同珍儿另换间东胡同的宅子。且东西都是齐备的,略略打理一下便成。”
“是。”鸳鸯得了准话儿,便把疑惑按回了肚子里,下去分派不提。
而贾母既发了话,贾珍自然也不会反对,将贾蔷叫来,借口贾蔷年纪尚小,他父母留下的那点子东西等大了再拿才妥当。只胡乱给了几件东西,说了些面子情的话便作罢。倒是贾蓉舍不得竹马,大哭了一场。
贾蔷对贾蓉这个小时候拿自己当跟班,大了仍时常颐指气使的堂兄心情复杂,知道他没什么坏心,谈不上讨厌,但也绝称不上喜爱,便也没有放在心上。贾蓉见贾蔷突然变得态度冷淡,还以为他是因为红桔之事不开心,倒时常贴上去安慰,反而让贾蔷更嫌他烦。
匆匆几日过去,贾府已给被牵连到的几家世家送礼赔罪。见贾家已处置了纵用丫鬟的贾蔷,况家里新丧了长孙,事情又只有一些平头百姓知道,并未闹得满城风雨,众人便不再追究。
因为帮了那些素未某面的小姐夫人,贾蔷陆陆续续得到些功德值。虽然加上王夫人的五十点,合起来也不过七十多,什么东西都兑换不了,但也聊胜于无。
这日,贾蔷寻了把竹梯来,爬上架子床顶把那本解说红楼给拿下来,放进藤箱,压在微表情解说下面。
新来的丫鬟端了茶进来,见他一头一脸的灰,不禁大为惶恐:“爷,这些事您吩咐一声,奴婢来做就好。”
“无妨。”贾蔷看着这个再度回到自己身边的丫鬟,微微一笑,有若春水初生:“青云,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是,今儿都能搬走。”青云隐约听说,贾蔷搬出去只是做做样子,过不几天还会回来。但贾蔷却把要紧的东西都收拾装箱,明显不打算回来。青云也不多问,只管照着主子的意思做事。
“不,我们今天不走。”贾蔷接过热茶呷了一口,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声音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还有事没完。”
☆、第17章 十六失窃
当天夜里,贾珍喝了花酒回来,骑着马醉醺醺地刚走到街口,忽然觉得下腹痛如刀绞,心道必是晚香楼的螃蟹不新鲜作的怪,急命牵马的小厮快些,赶紧回府。
不想主仆几人刚刚奔至侧门,还没叫开,便听得府内人声鼎沸,脚步杂沓,比唱大戏还热闹。
“怎么回事?!”贾珍正是心情不好,下了马踢开门进了府,边往茅房冲,边大声斥问。
管事来升眼尖,连忙一溜小跑地跟在他身边。明明已近冬日,寒风冷冽,却急得满头大汗,周身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爷,蔷哥儿才刚发现丢了东西。”
“丢东西?他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惊动了阖府的人。这般闹腾,回头惊动了老太太他们,又生是非。”贾珍斥道。
“爷,小人岂是不知轻重之人。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可蔷哥儿说,那是当初长房老爷留下的玉石人像,无价之宝啊!”
“什么?!”
听到玉石人像四字,贾珍有如五雷轰顶,猛地顿住了脚,原本被酒气醺红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来升是宁府家奴,打小儿便在贾珍身边伺候,自然知道那玉石人像的来历。虽不知内里干系到的曲折,却晓得有多么珍贵。
他见贾珍忽然变了脸色,不知主子爷是心里有鬼,还以为贾珍也在心疼那玉像,连忙说道:“蔷哥儿说这几天忙着收拾东西搬出府去,叫了几个外院的家仆来搭手搬东西。约摸是有人无意看见起了贪念,趁夜悄悄偷了去。蔷哥儿禀了奶奶,奶奶料着那贼子还没来得及将东西送出府,便让人赶紧搜检。”
“……就依你们奶奶的意思,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亲自去一间间搜过来,务必要将东西找到。”
贾珍本想亲去看看贾蔷,责骂他怎如此不小心,竟将如此至宝遗失,但肚子又咕噜乱叫起来,没奈何只得先去那五谷轮回之所解决头等大事。等出来时只觉两腿酸麻,便懒待再去,径自回房去了。
正歪在榻上让丫鬟捏腿时,过门方一年的续弦尤氏也回了屋子。见丈夫今日归家早,顿时喜不自禁。
欲待与他说说话儿,却又没什么私密话儿好讲,只得把刚才的事拿来絮叨:“当年我还是姑娘时,到府内来作客,曾在大嫂处看见过一尊大伯送她的玉像。通体莹洁光耀,又是照着她的模样雕的,实在漂亮,便一直记着。后来我过了门,大伯大嫂却早早去了,我虽还想再看看那玉像,又不好和蔷儿开口,便没再提过这话儿。不承想家里竟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将那宝贝偷走了。我已命管事们带了人一处处搜过去,但凡是近日进过蔷儿院里的人,都要翻检。这么着,必定很快就能找到。”
时隔多年,贾珍再度被玉石人像勾起旧事,心里正不自在,尤氏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禁又涌上邪火,大声骂道:“还不都是你当家管教出来的好下人!当初蓉儿他娘在时可没这么多夭蛾子!你不把赶紧东西找到,还在这儿说嘴!”
一席话骂得尤氏眼泪汪汪,低了头只管抹泪。
贾珍向来与这个续弦亲近不起来,当初娶她时,尤家还算不错,未承想不过一年光景,竟已成了彻头彻尾的破落户。
没了娘家压着,贾珍待尤氏更是随心所欲,毫无顾忌。这会儿见尤氏流泪,亦无半分怜惜之心,唯觉厌烦。还待再说,却有人来报说,老爷那边寻了一张新丹药方子,打发亲信过来拿银子置买材料,已等了整整一下午。
听见贾敬来要银子,贾珍虽然不痛快,却也不敢有二话。忙令尤氏退下,将那亲信请进来。
贾府自来有纵容下人的风气,伺候过长辈的下人往往比正经小主子们还体面些。目下过来的这焦二正是服侍了贾敬几十年的亲信,贾珍也不敢拿大,连忙让人上茶,又问需要多少银子。
焦二道:“老爷新得的这张方子,原是晋时仙长抱朴子留下的。幸而上面所列的材料倒不甚贵,一炉丹药炼下来,八百两银子尽够了。只是老爷前儿才办了一张方子,手头不凑,这才打发我找二爷来取银子。”
一听贾敬又要花八百两银子去炼那无用之物,贾珍不禁心中滴血。但本朝最讲究孝道,他不敢违逆,只得唤了来升去秤银子。
等待之际,焦二因问道:“听说长房留给蔷哥儿的玉石人像丢了,二爷可找出是谁偷的?”
贾珍道:“我前脚才回的家,听下人说还在找。”
焦二因是贾敬面前得力的人,颇知道些府内秘辛。见贾珍似乎不大当回事,不禁咂了咂嘴说道:“二爷莫怪我多嘴,但这玉像干系重大,二爷还是尽早找回来的好——若是当年,老爷只怕早把整间宁府给翻过来了。”
见他倚老卖老地多嘴,同他那个留在府内养老、却不安份守己成天嚼主子舌的哥哥焦大如出一辙,贾珍更是不悦,仗着吃了几口酒,张口说道:“若是当年,这玉像也到不了蔷儿手里。我早说送来我收着,老爷又不肯,一昧护着我那大哥,可惜最后还是没护得住——若不是为了我那好大哥,他老人家现儿又何必躲到道观里去?”
这番话顿时说得焦二哑了声,闷头喝茶。贾珍回过味来,也觉无趣。两人无言对坐之际,忽听到窗外有几声异响,贾珍扬声唤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料着必是外头的动静传了进来,也不理论。
窗外,贾蔷伏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见贾珍不再追究,才松了一口气,赶紧猫腰顺着墙根,捡着无人的地方一路回了院子。
青云守在屋子里,只道主子找东西去了。见他回来,连忙问道:“爷,那玉像可找着了?”
“哪儿有这么容易的,明天再看吧。我不惯有人守夜,你且下去歇息吧。”
打发走了青云,贾蔷盯着瓷枕出神片刻,忽然揭开了侧边的盖子,露出里头一件用绢子层层包裹的事物。贾蔷将那绢布褪去,赫然显出一尊光润莹洁的玉石人像。
“用你为饵,果然钓出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