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和宜风都是粗人,不懂什么品茗之道,好茶也需会品之人来相衬。”
又谈起他去年秋天与我告辞时所说要习武练剑之事,问他如今练得如何,严广摇头自嘲道:“虽然已经过了四个月 ,可我这门外汉连皮毛还没触碰到。”又对我道,“道任你素来武功极好,不如趁此机会耍一套剑术让我观瞻一番 可好?”
我放下茶盏道:“我也有几个月一直在养病,未曾动武,恐怕剑术都荒疏了。不过既然亭云提出,我也就勉为其难 献丑一番。”却转头对一旁不声不响的林宜风道,“宜风,自去年以来我们还未成比试过吧,不如就趁今日我二人 比划一番如何?”
林宜风站起身看了我一眼道:“教主有令,属下自当遵从。不过既是比划过招,还是点到为止即可,不宜拼力。”
看他说话硬邦邦的就知道他心里不爽快,不过当着外人面也不好说太过亲昵的话语,我只点点头道:“都依你。”
随即我与他两人俱都拿起佩剑,来到凉亭前留出的一片空地上,互相站到十步开外,将剑出鞘,擎着剑抱拳道了声 请,起了一个剑势便朝对方疾刺出去。我这内伤也好了七八成,自然不需要他小心翼翼,处处承让,与他刚交上一 招便对他道:“拿出你的力道来,别怕我败在你手上。”
只见他点头道:“是。”果然依我所言拿出七分力道来应战,我和他虽习的不是一家功法,不过比武对招这些年来 ,彼此都将对方的武功套路烂熟于心,此番过招不过一时起意,寻个武功相当的练练剑法,舒展筋骨。况且又闻说 近年来他武功进步神速,我也有意要试一试他到底功力高到何种地步,与我比之如何?
我与他两人先在亭前的草地上过了几十招,不见胜负,随后打着打着便纵身到桃林间,这些桃树都较人略高些,倘 若从远处观看只见两条人影在桃花丛中上下翻飞,起起伏伏,兵器相交声不绝于耳。这些桃树枝干本就十分脆弱, 哪里经得起刀剑的砍削,一阵乒乓声后,花瓣嫩叶枝条俱都抛洒扬起,须臾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好似下了一场 花雨。
我脚尖点地,从地上纵身而起上到树梢,林宜风随后攻来,两人又在林子上方你追我逐,你击我挡,虽然已经过了 七十招,可我知道即便他只用出七分功力,我与他一时半会儿也只能打个平手。我脚尖点上一株枝头,对方从前方 纵来,一剑刺向我腰间,我正欲挥拿剑去拦,忽听脚下噼啪一声微响,却是脚尖着力的那根树梢突然折断,我一个 身形不稳,朝后倾去,林宜风急忙改刺为撩,剑尖在我腰间划过,又飞身而来揽住我后倾的身子,将我带到地面上 。
他将我揽在臂弯中,低头问我道:“教主你没事吧。”
我道:“没事,不过是腰带割破了一角。”
这时听得亭子里传出一声轻咳,只见严广走下凉亭对我二人道:“道任与林坛主之武功剑法果然精彩绝伦。”
他还未走近之前我便从宜风的臂弯里起身,整顿了因为打斗而显凌乱的衣衫,又将被腰带垂下的被割破的带头扯去 ,执剑对严广道:“献丑了。”
这时有两个下人端着盛放湿手巾的盘子,我和宜风俱都擦拭干净双手才重新入座,只是如今天气转暖,早上虽还阴 冷,可到了午间阳光强烈,气温陡然高升,我和宜风刚又打斗过一场,难免弄得身上微微发汗,用手去摸一把脖间 ,果然有些汗渍。却见严广朝我盯了几眼,脸色有些怪异,随即却笑问道:“道任,你这脖子上是怎么了,好似被 虫子咬了一样?”
我这才想起原来他刚才盯着我看,是注意到了我脖子上的印记,不过我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只见他又接着发问,用吃惊的口气道:“不瞒你说,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你脖子上这些痕迹,只是心里奇怪现如今才 二三月份的季节,哪里来的蚊虫叮咬,还是说你们天乾山上的蚊虫与众不同,虽已过了惊蛰,天气尚冷,还能钻出 来作祟?”
对他投来的怪异视线,我只笑了笑做回应,随即正色道:“亭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天乾教位居高山,事物自然与 平地上的不同。这天乾山上的蚊虫也与别处大大的不一样,生机旺盛,不光三伏暑天有,数九寒冬也有,耐热又耐 寒,这开春他钻出来作祟也就不稀奇了……”
还未等我将这“天乾山蚊虫论”讲完,又换成坐在我身旁的宜风在那里咳嗽了,既然他都出声抗议了,我就收了口 ,不将戏谑的话再讲下去。
却见对面的严广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问我道:“当真?”
我点点头道:“真。”随即却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严广大概不知道我所笑何意,也只得附会着我干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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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看严广笑得十分尴尬,我也了然,若说冬天里有蚊子,这话骗鬼鬼都不信,不过是借着这个话题跟他胡乱扯一通, 希望他能听懂我的话中之意,早日想通,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又闲聊了几句话,只听严广忽然叹气道:“道任,你可知复月现如今境况如何?”
我一愣心道他已与我断绝来往,我又怎知他的近况,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并非发问,而是自问自答,起个开 头罢了。
果然他这一句话说完随即又讲道:“你肯定不知他现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自去年我从天乾教回来之后我只与他见 过两面,前一面我与他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争执,弄得两人都十分不愉快,最后我拂袖离开。后来听闻他整日窝在家 中,喝酒度日,不见访客,每每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过了一段时日我的气也早消了,听他这样糟蹋身体,我急忙 登府去劝诫他,但见他也不好好打理自己,弄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根本不听人说话,只在那里灌酒。我当时气 急,夺了他的酒壶掴了他一耳光,谁知他竟哈哈大笑起来,我真怀疑他是否神志不清了。以至后来我再登门他竟然 拒客不见,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又道:“你们初来时我不愿提起,怕扫我们三人游春的兴致,不过仔细思量,心里实在放他不下,忍不住还是把话 讲了出来,哎!”说完在那里叹气摇头。
不过一个冬天不见,想不到张复月竟然弄成了这副样子,他这靠酒度日的模样与先前的我何曾相似,只不过我后来 从中脱身,否则岂非也要如此沉沦下去?想到这里我朝身旁的宜风投去一眼,他似察觉到我的视线,将头转过来看 着我道:“教主……”
我向他投去一记笑意,随即在桌下执起他的手,却被他反握在手里,我也不抽回,任由他握着,只见他手心湿乎乎 的有些汗渍,想必是天气暖和,刚又打斗了一番,现在余热未退,又沁出汗水来。
我将另一只手靠在石桌上问严广道:“复月虽然与我断了朋友关系,可到底与他有段交情,恕道任多嘴问一句,究 竟发生了何事,致使他如此想不开,要用酒来麻痹自己?难道是因为亭云你与他吵了一架,他心里一时郁愤难解, 所以才……”
严广摇头道:“并非如此……”说了这一句又迟疑起来,皱着眉想了想又道,“也许有些关系,可还不至于因为吵 架郁结到借酒浇愁的地步,哎,也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把自己关在家里,什么人也不见,真叫人揪心。”
又道,“本来我想让你去劝劝他,毕竟你们曾是故交,他的脾气秉性你也了解,或许他能够听你一言,不过,因为 去年之事,你们二人心生嫌隙,贸然见面,只怕复月他……”
我道:“亭云,你此言极对,我与他毕竟已经断绝朋友关系,这样贸然登门,恐怕分不妥。况且因为去年我荒唐行 事,致使他对我懊恼生怒,乃至断绝交往,我怕我这一去就会触怒他,劝告不成,倒起了反效果。”
严广听完我的话将头点了一点,随即却露出一副怅然的表情,将头低下去看手边的茶盏,一时间默然无声。
我想了想又道:“登门不行,或许我可以修书一封递到他府上,或者亭云你什么时候再去他那边,将我这些话捎给 他,也算尽我最后一点朋友之谊。”
就在这时从前方树林的小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过来,对着我等拱了拱手,随即满脸急色对 严广道:“公子,张、张复月张公子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下了马就往宅子里闯,走到庭园的时候,差一点就跌 进了湖里,小的们急忙把他扶到了水榭的靠椅上,差两个人看着他,小人就急忙跑来禀告公子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原本以为不会再跟张复月见面,想不到最后还是得与他会上一面。
严广听下人这么说皱眉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他,你让厨房熬碗醒酒汤,端到那边去。”这下人听到吩咐, 应了声是就先离开了。
只见严广站起身对我与宜风道:“本来我们还在这里谈论他,想不到他今日就出门来我这里了,真是巧之又巧,道 任你们不如就一同随我去水榭见一见他吧。”
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避也难避,况且我对他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无非是去年那场风波,这是我的不对,倘若他还余 怒未了,见了他不过被他数落几句;倘若他视我如陌生之人,我也没必要跟他赔笑招呼,省的让人以为我对他余情 未了,好似要来献媚于他。
我朝严广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宜风,但见他脸色尚还平静,一声不响地跟随在我与严广身后 ,三人就这样离开了桃林。
我等三人顺着来路折返了回去,来到湖上的水榭,果然远远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斜躺在临水的鹅颈靠椅上,他 曲着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另一只则落空在地上,衣衫皱乱,头上只松松绾了一个发髻,还余下许多长发散落在胸前 ,嘴上新生出许多胡髭,也不去打理,十分地落拓不堪。倘若他这副样子出现在街市上,想必我根本无从认出来, 这与原先那个谦逊温雅的俊逸青年相去太远。
他原本就已经躺在靠椅的边缘,现在又挪动了一下`身子,只听“扑通”一声便一头栽在了地上。此时我们离他还有 些远,尚还来不及去扶住他,而旁边呆着的那两个下人身手又太慢,只得眼看着任由他掉到了地上。
只见他栽在地上之后,那些下人要去扶他起来,都被他挥手打掉,在地上嚷嚷道:“滚开,别妨碍我睡觉、睡觉… …”说完竟然就顺势头枕双手躺在地上睡去了。
严广急忙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也许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酒气,不由地捂住鼻子,随后又将他扶起来叫他的名字道: “复月,复月,你醒一醒,你又喝了那么多酒,这一路你是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是骑,骑马过来的了。”张复月经他一摇,皱着眉头微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似乎神智还不甚清醒, 断断续续道,“什么人,我能有什么人来看我,来人,快去给我拿酒来,我要喝酒……”一面说一面就要挣扎着起 身。
严广让两个下人将他重新扶到靠椅上,又让他们去催促厨房将醒酒汤快点端来,随即用手拍拍张复月的脸,唤他道 :“复月,复月你给我清醒一点。”
张复月睡眼朦胧地看着他,随即打了一个酒嗝,突然一把抓住对方的双手,将严广拉近到他眼前道:“亭云,亭云 ,真的是你吗,我错了我不该拈酸吃醋,我也不该跟你争执,你原谅我好吗,不要再不肯见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 吗……”他的神色既慌张又惊恐,握紧严广的手一口气说了一连串话,随后又把对方紧紧搂在怀中。
看张复月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对严广应看得极重,自始至终都不曾冷淡,那严广说去他家中拜访被拒之门外,这事 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是张复月做得出来的,张复月爱他怜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给他吃闭门羹?照这样推测,严广 先前在亭中所说的一番话不尽属实,只是他为什么要说张复月对他拒而不见?
张复月又说到拈酸吃醋,他捻谁的酸,吃谁的醋,不会真的是我吧?如果张复月说话属实,就更加落实了严广对我 有意,只是也不知严广与他之间产生了怎样的口角,竟然会让他借酒消愁到这种地步?()
然而严广毫无防备间被张复月搂进怀中,面上却露出尴尬之色,推搡着从对方的怀中脱身出来,对着张复月指着我 俩道:“复月,你不看看是谁了么?”
只听张复月嘟囔道:“我有亭云你就够了,还去管别人?”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顺着严广的意将头抬了起来,将 视线转向一旁站着的我与宜风。待看清我俩以后,不知怎么的他瞳孔忽然一缩,满脸的笑意须臾间被怒色替代,指 着我一字一顿道:“张道任!”他刚才因为醉酒说话含糊,可看清我之后倒是清清楚楚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只见他喊完我的名字之后,沉着一张脸转头对着严广厉声道:“他来干什么,难道还嫌去年之事做的不够,这次又 想出什么新花招来勾`引你?”
又指着我道:“你想拆散我和亭云好达到你的目的,你不要做梦了,即便我没有亭云,我张复月也绝不会爱上一个 寡廉鲜耻心狠手辣的人!”
严广听了急忙道:“复月,你喝多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道任他们是我的客人,是我邀他们来的。”
却听张复月靠在栏杆上哈哈大笑道:“道任?叫的可真亲密,你以前不是还称呼他做张教主吗,怎么去了一趟天乾 教就这么热络地称呼起道任来了?”下一刻却忽然止住笑意,脸上显出狞色道,“亭云你告诉我,他到底给你灌了 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颠魂倒魄,处处都要维护他,他不过把你掳进教内几日,你就这样向着他,到底谁才是你心 上人?你的爱人不是他,是我!我与你十几年的情意,你竟然一夕之间就移情到了别人身上,对我越来越冷淡,甚 至都不愿再见到我了。”他说到最后好似力气用尽,只说了两个竟然就瘫倒在靠椅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廊顶。
身旁的宜风握住我的手道:“教主,他这样胡言乱语……”
我淡淡道:“酒鬼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找个机会跟亭云告辞离开吧。”
严广的脸色被他说得十分难看,估计是碍着我等在场,不便发作,只见他拽起张复月道:“你喝醉了,我叫下人收 拾客房,你去那边歇一歇。”
张复月却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让我离开,是因为我碍着你跟他眉来眼去了是吗?哈哈,可惜亭云你这是一厢情 愿,你知道江湖上是怎么形容这位张教主的吗?”
随即一脸讽笑地指着我道,“张教主,我这傻亭云被你表相所惑,以为你是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还不知道你背地 里干了多少阴险狠毒的事情呢。他单纯无知,看不清你,我可清楚的很,青虞门的林剑踪是怎么死的,你自以为做 得天衣无缝,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么?林剑踪固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你与他一样下作,专使下三滥卑鄙的手段 ,凡是与你天乾教作对都没有好下场。林剑踪说你面如桃李,心如蛇蝎,这话贴切得很!你好手段,好计谋,把我 和亭云都玩弄在股掌间,耍的团团转。你迷惑亭云,让他一心向着你,用得是什么?是用你这张脸,还是你这身子 ,逼得亭云不得不屈服在你的淫威下……”
“够了!”严广大喝一声道,“复月你简直是越来越口无遮拦!”
他虽越说越混账,不过酒醉七分,倒还留有三分清醒,对林剑踪的死因洞察得很透彻。因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