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宝请了郎中来,在门外探头探脑:“王爷,大夫请来了。”
王惟朝道:“快请进。”锦袖抽出手,又要藏回被子里去。
王惟朝挑眉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锦袖咬了咬嘴唇,王惟朝把他的手拉过来递给郎中。郎中把过脉,又看了看他脸色,开了副药,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王惟朝看他神色疲惫,便道:“你睡一觉,我就在屋里陪你。”他说着,把锦袖的手握在手里。锦袖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容,安稳地闭了眼,不消片刻便睡着了。
王惟朝倚在床边,窗外暖阳慢慢游移,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十分舒适,不多时便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睡梦中,感觉身上落了什么东西,他睁开眼,见锦袖正拿被子往他身上盖。
锦袖见他睁开眼,轻声道:“立秋了,稍微盖一盖,别着了凉。”
王惟朝笑了一笑,从被底摸着他的腰,一手揽过来,拥着他倒了下去。
锦袖惊呼一声,王惟朝把脸埋在他颈窝处,一动不动,片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锦袖轻声道:“这些日子累坏了?”
王惟朝道:“还好,挨着枕头就能睡着……再抱你一会儿,我怕是又要睡着了。”
锦袖道:“那就再睡一会儿,天还长。”
他的声音悠悠地跟窗外的秋蝉鸣噪融在一起,柔和的嗓音漾出慵懒,仿佛有催眠的功效。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药香渐渐近了。
罗宝端着药往房里探头,王惟朝坐起来,向他招手。
“进来罢。”
罗宝嘿嘿一笑,放下药碗,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王惟朝端起药碗,吹去热气,递到锦袖面前。
“我喂你?”
锦袖脸红了红,接过碗道:“我自己喝。”
王惟朝等他喝完了,给他拿了盅清水漱口。这回再看看天色,约摸申时过半了,这便惦记起花聘的事来。锦袖看出他心里有事,道:“我还有些倦,想自己睡一会儿。王爷不必陪我了。”
王惟朝顺势起身道:“那你好生休息,改天我再来看你。”
王惟朝出了锦袖房,见祁东在院门口张望。见了他面露喜色,急道:“王爷你可出来了,花聘带人回来了,一共十一个,个个都是精通水性的汉子,正在厅里等着你呢。”
王惟朝闻言疾步往外走,一边道:“怎么不早来禀我,等了多长时间了?”
祁东道:“没多久,还不到小半个时辰。我刚才叫罗宝来送药,顺便瞧瞧您有空没有,他说这会儿不方便,我就没敢进去通报。”
王惟朝拧起眉头叱道:“什么方不方便,误事!”
说着话,两人急忙向大厅赶去。
到厅前,见十来个人或坐或站,已等得有几分不耐烦。王惟朝大步走进去,带着笑作一团揖,扬声道:“诸位兄弟久等了,小王一早出门勘察海事,紧赶慢赶还是来得迟了,不及迎接各位,还望海涵!”
花聘起身道:“无妨,王爷不必客气。这几位都是我的心腹兄弟,王爷尽管驱策,但得剿尽倭寇,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惜!”
众人瞧着王惟朝,或好奇、或敬重也有几个神情中带了几分堤防。听花聘如此说了,纷纷向王惟朝拱手道:“愿为王爷驱策!”
王惟朝笑道:“多谢各位兄弟,今日你们投我而来,从此咱们就是荣辱与共、生死同命的兄弟!”
花聘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赞许,带头应和:“说得好!从此都是一家兄弟!荣辱生死俱是一体!”
王惟朝晚上宴请众人,次日部署作战安排,将那十一名精通水性之人以及从军队中挑出的几名死士编为两队。花聘坚持打先头,王惟朝便将他编进二队,带三人驾一小舟,假做投奔倭寇的渔民,载一船火药,伺机将堡礁炸毁。
另一队死士驾渔船到了水雷密布区,将水雷尽数触发。水师紧随出海,借着先头之势,一举攻下倭寇据点。
各部领命,隔日一早,花聘载一船火药,扮作渔民模样往岛上驶去。
三艘舰船泊在海边,随时等待消息。王惟朝等在船上,凌启羽从舱下上来,到他身边停下。
“都准备停当了,随时待命。”
王惟朝拿着千里眼看那一叶小舟远去,应了一声。
凌启羽拿过他的千里眼,道:“花聘身上带着伤,你知不知道?”
王惟朝转头看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凌启羽道:“是前天的事。凤梁寨上下都以为他叛了寨子,他再次上山请人,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若不是有那几个兄弟护着他,恐怕他就死在凤梁寨中了。”
王惟朝道:“你如何知道?”
凌启羽道:“昨天晚上我和他去看火药,见他背后渗了血出来,一问才得知他那一回去的凶险。”
王惟朝拧起眉头:“怎么不早说,两军对战不是儿戏,哪容得他一个人撑着面子逞能!”
凌启羽道:“不成功便成仁,他报了成仁的心,谁拦得了。”
王惟朝望着海上那渺成一点的飘零小舟,淡淡道:“他大概也希望你能劝劝他。”
凌启羽漠然道:“我连自己都顾不得,哪有劝别人的能耐。”
王惟朝叹了口气,不再作声。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只听远处传来隆隆声响,王惟朝取千里眼看时,见远处海涛高高扬翻起来,滚滚波涛溅得连着天,雪沫似的浪花一头高过一头。不多时,便见一道耀眼的烟火冲天而起。众人知道这是水雷尽数触发完毕了,皆是雀跃不已。又见一道火光伴着黑烟滚滚升腾起来,视野中碎石飞溅,撼声地动山摇,这便是礁石也爆破完毕了。
王惟朝传令下去,水师出发。
乔辰与吴鸾在副舰上,紧随着王惟朝与凌启羽的主舰。后头另有一支船舰紧随其后。
船舰驶到半途,接了打先头触发水雷的一队人上船,却不见花聘那一队人回来。直至驶到岛前,炮手架起火炮,将那一段炸开的堡礁持续扩大,一并将杀出来的倭人填了炮。炮火稍歇,弓手放火箭如流星,流矢密密地压下去,如天罚落一场陨石火雨,越发地将那倭寇盘踞之地变成修罗场活地狱。一时间哀声不绝,流血漂橹。
约过了半个时辰,外围倭寇被剿的罄尽,步兵搭了舢板,手持刀械杀上岛去。官兵与倭寇白刃相接,血肉相搏。凌启羽换了把刀提在手里,踏着遍地尸体杀进去,见修罗场中有人浑身浴血,手持双刀连着砍翻了三五个倭寇。那人转过头来,抹一把汗水,面目已然被血尽染,唯有一双眼似寒星一般雪亮,正是花聘。
凌启羽道:“你上船去罢,这里有我接应。”
花聘却似杀红了眼,迎面将个倭寇劈作两段,沙哑着嗓子吼道:“我那一船三个兄弟都死在倭寇手里,今日我不杀绝这帮倭寇,如何对的起那几个兄弟!”
凌启羽一刀砍翻身后偷袭之人,与花聘抵着背,问道:“那一船只剩你一个?”
花聘恨声道:“一个点火时躲不及,被碎石砸伤了腿,被倭寇砍死了。另两个也死在倭寇刀下,唯独剩我一个。”
凌启羽道:“你已经为他们报仇了。”
花聘道:“他们杀了多少无辜百姓,若不趁今日一并除尽,海患何时能息!”
凌启羽道:“也罢,今日就杀尽这帮该死之人,为百姓除了这祸患!”
岛上倭寇被攻了个猝不及防,大惊之下,犹如一团马蜂,乱了阵脚,全无调度。不多时已被杀得大败,仓皇间往岛南退去。
王惟朝早已令人将一艘船舰开往岛南守着退路,又令人将残寇包围起来,弓手到位,扎起包围圈,令通倭语之人喊话,投降者不杀。
那伙倭寇已到穷途末路,少数几个仍想负隅顽抗,劲弓齐发,一并射死在一处。剩下的皆是胆魄尽丧,不得已,束手就擒了。吴鸾与乔辰亦抓获了不少趁乱投海逃生之人,皆捆得结结实实,一道拖上船。
王惟朝令军士将倭寇掠夺聚敛来的财物搜了出来,装在船上,又于岛上找到数十个妇人,一问之下,都是被倭寇掳来的渔家女子,一并带上船,叫人仔细看管,带了回去。
这一回剿倭方是大胜,水师刚一靠岸,众百姓便纷涌而来。那十几个妇人女子上得岸来,见了家人,纷纷抱头痛哭,心中甘苦一言难尽。水师多是当地渔民百姓子弟,见了爹娘兄妹来迎,个个面露喜色。
王惟朝令人把俘虏仔细看管,着人押下牢详细盘问。又把岛上寻来的财物装箱,运回大营。当日登记造册,记了五成。隔日将剩下三成财物送至城中,与百姓渔民们尽数分了,道是将民脂民膏尽数归还于百姓。另抽一成,与营中众军士分散下去,权作犒赏。剩下一成,王府中自留了一半,另一半分与乔辰与吴鸾。乔辰自是笑纳,吴鸾不肯收,叫人退了回来,也在意料当中。
王惟朝将倭寇剿尽是大功一件,吴鸾上疏中虽有赞誉,言辞却十分得体有度,并未过分夸赞使靖远起疑。只是朝中诸人,却未必有此心思护他。
郑光耀及赵渊主张重重犒赏福建水师,其门下弟子也皆附议恩师。葛俊卿却大唱反调,出列进言道:“宣王剿倭有功当赏,只是这赏却不必太多,宣王自己缴获的战利品便足以犒赏三军。宣王不但兴兵布阵有道,安抚军民更是有一套手段。臣听说宣王上了岸就把那些战利品当场开箱,五成皆发放给当地军民,深得百姓拥戴,当地人人都称他一声忠义王,更有甚者,见了宣王便称万岁。”
朝堂中一时哗然,众臣
面面相觑,私语不已。
郑光耀微怒道:“宣王为国剿除倭寇大患实是大功一件,至于葛御史说的那些,都是些包藏祸心之人恶意捏造的风言风语,如何还拿到朝堂之上搅乱圣听!”
葛俊卿毕竟年轻,被他斥责的有些心慌,忍不住拿眼觑他爹。葛嘉端着玉笏,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全然没听见这一场争论,看似已然年老昏耄,几乎要站着睡过去。
新晋的云骑尉楚寅是新科武探花,得郑光耀拔擢提携,见恩师如此说,也出言道:“剿除倭寇原本是扬我国威的好事,到了别有用心之人口中,却成了祸源。若都如此,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岂不是赏罚不分,绝了众臣为国建功之心!”
靖远沉吟片刻,轻描淡写道:“剿了倭寇本是好事,赏是自然该赏的,只是近年国库不甚充盈,也拿不出许多钱帛。何况葛御史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按他说的,犒赏从简罢。”
靖远下旨犒赏福建水师,表彰宣王功勋,加食禄五百石,另表彰福州知府乔辰及御史吴鸾功勋,赏布帛数十匹,加食禄百石。另宣吴鸾与宣王回朝。
众臣皆觉这封赏过薄,甚至有几分简慢的意味,却不敢开口。靖远宣罢便退了朝。葛俊卿看郑光耀一眼,拱了拱手:“郑大人神色不郁,莫非对圣旨不满?”
郑光耀不与他搭话,拂袖而去。
葛俊卿嗤笑一声,随着他爹葛嘉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