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惟朝道:“这钱不花白不花。花了万事好商量,不花才有人找你麻烦。”
凌启羽目光流转:“你说乔辰?”
王惟朝道:“除了他还有谁。今日吴鸾薄了他面子,你就等着看他整治人的手段罢。”
凌启羽蹙眉道:“说的也是。只是你要花也别这么正大光明的,熔了重铸过再用罢。”
王惟朝噗嗤一声笑出来,却只是看着凌启羽笑得前仰后合,并没说话。
凌启羽有些恼了:“笑什么!”
王惟朝笑得上不来气:“我就喜欢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干干净净的,再怎么淘洗也染不上杂色。”
凌启羽知道他惯了这种暗昧交易,自己的反应在他眼里只是笑料,不由得有些上火,却也无可奈何。他懒得跟他争长短,沉下脸来道:“我回房了。”
王惟朝忍着笑跟在他身后道:“确实不早了,该歇着了。”
凌启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王惟朝也随着停下,相顾无言片刻,凌启羽忍无可忍:“我回房你跟过来做什么。”
王惟朝恍然大悟,随即问道:“你住在哪一间?”
凌启羽难得有耐心,挑手一指小路尽头的厢房。
“王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王惟朝道:“那真是巧了,我下午刚叫人把东西安置下来,刚好在你隔壁。”
凌启羽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说,转身回房。
王惟朝悠悠然跟在他身后,到了房前似乎有意进去稍坐喝杯清茶,可惜主人不甚好客,哐铛一声把门板甩在他面前。
王惟朝摸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尖,施施然转了个身,迈步进了隔壁房间。短短几步路中,回头数次,似乎甚是遗憾。
吴鸾是靖远派来监查王惟朝的,自然起居都跟他挨着。一早起来洗漱完了,饭菜送到房里,他认得送饭的人是王惟朝身边的人,颔首道有劳公子。
那人笑的恬淡,只说:“大人客气了,叫我锦袖就好。王爷寻思您赴任匆忙,没带家眷仆役又有伤在身,恐怕多有不便,叫我暂且侍奉您。”
他一番话说的体贴,却也掩不住吴鸾眼下窘迫。一介刚中榜的书生能有多少积蓄,有几分银子也多半拿去打发了轿夫差役,剩下的还要维持着官仪置办些体面衣衫,眼下想置办下人仆役都太过奢侈。
吴鸾笑道:“怎能委屈公子受在下驱策。我也不是大户人家长成的,身边的事都由自己料理,习惯了。”
锦袖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搁在桌上道:“王爷料想大人多半不肯,叫我来伺候大人也是眼前一时片刻的事。他刚才就叫祁东出门去给大人物色几个乖巧丫头小厮,好方便使役。大人是皇上派来的人,需要忙的公事极多,又怎么能让些琐碎小事耗了精力。”
吴鸾淡然一笑,目光里带了些和悦,称赞道:“王爷风流潇洒,身边的人也多是锦袖公子这般的体贴人,如此福气令人艳羡。”
索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打趣道:“吴大人这么快就看上锦袖,那倒是省事了。等会儿我去替你说说,看王爷舍不舍得割爱。”
锦袖笑道:“索太医莫跟着吴大人取笑我了,这里还有些点心,一道来尝尝罢。”
索檀进屋捞着水洗了把手,不客气地拈了块核桃酥尝了尝,一边撩衣坐下:“味道不错。”
吴鸾也要伸手去拿,索檀吃着嘴里的还看着碗里的,拈着筷子一敲吴鸾手背:“你先喝粥。”
锦袖笑道:“索太医说的是,早晨先喝碗粥对脾胃有好处。”说着盛了满满一碗荷叶莲子粥递给吴鸾。
索檀看着锦袖,毫不掩饰欣赏:“你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从前的锦袖总是带了几分可怜,乖巧和顺却不免让人心疼。如今在王府里待久了,人渐渐大方起来,进退有度不慌不忙,心里像是总拿捏着自己的方寸,温柔亲切的让人舒服。
锦袖如今听了夸奖,也不似从前脸一红头一低,却含笑道:“索太医过奖了,锦袖跟在王爷身边久了,耳濡目染的多了些。只是王府的礼数总记不住学不来,倒是比着从前更不知进退了。”
索檀笑道:“看看,还会狡辩了。以前那模样你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就把头一低,从耳根红到脖子,要是再追着他多说几句,他就能被逼哭了。”
吴鸾笑着摇头:“索太医这便嘴上不饶人了。”
王惟朝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就没几个好说话的,跟在我身边渐渐地都把脾气惯起来了。”他手里提着剑,头上还带着汗珠,跨了门槛进屋,扑面带来一股热气。
锦袖拿手巾给他把额头上的汗擦了,问道:“这么快就练完剑了。”
王惟朝毫不客气地扯了个凳子,凑过去坐下,也不擦手,拎起一个小汤包就往嘴里放,嚼着含含糊糊道:“原本想多练一会儿,无奈这园子太小,闻着香味儿就被馋虫勾过来了。”
他拿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汤汁,又道:“早饭就在这儿叨扰了,叫人再加三屉笼包,几样小菜。”
锦袖往厨房传信去了。吴鸾也不见外,喝着粥就着几根酱菜丝。
“王爷对治理寇患有何打算?”
王惟朝道:“没来之前真没曾想这边土匪闹得这么厉害,来的路上就经了一遭,心里多少有些数,若要下手整治也有些线索了。这还没算上在海边骚扰渔民的倭寇,那帮倭寇跟潮水似的来了一茬又一茬,官府带兵赶到的时候,他们早就抢得一干二净乘船走了,这才着实不好对付。”
他停了停道:“这几日刚到,先理一理头绪。对了,还没问过索太医,吴大人的身体如何了?”
索檀道:“他身子骨单薄,好的也慢些,幸好年纪轻,没大碍。也需得好生调养着,防着年纪大了落下病根。”
吴鸾笑道:“索太医言重了,伤口早已痊愈了,不必这么小心。”
索檀想说什么,蹙着眉,却只是挟了一块甜藕细嚼慢咽。
☆、沉沦
饭后乔辰派人来请王惟朝去查看沿海防务,却给吴鸾扔了一叠旧案卷宗,让他一一核查。
吴鸾看着来接他的人没说什么,回屋换了身官服,好整以暇地迈步进了小轿。
乔辰断案的风格颇为快刀乱麻,从立案到判决,前后很少有超过一个月的案例。证词证物俱全,判词断的也精当犀利。吴鸾逐一斟酌,一抬头,这才发觉已近天黑。
差役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询问:“天色不早了,大人是要在衙门用饭还是回府?”
吴鸾收起案卷:“备轿回去罢。”
轿子经过闹市,街上商号林立,行人如织,颇有几分繁华气象。吴鸾看了一整日卷宗,有些疲惫,倚在轿子里不觉有些困倦。忽听得外面一阵哭喊声,听这声音,倒像是有人拦轿鸣冤来了。
轿子四平八稳地停下来,差役吆喝着:“什么人敢当街拦轿,不知道这里头是御史大人么!”
吴鸾撩起轿帘,见轿前扑跪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一见他,哭得更加凄楚,向前跪爬几步,捉住他的衣角,嘶声道:“大人!求大人为草民的哥哥申冤!”
吴鸾接了状纸,打眼一看,满纸猩红血书,不由得眉心一跳。
浏览一遍,是个杀夫案。丈夫突然暴死,仵作检验不出异常。死者的弟弟却不肯相信,怀疑是其嫂杀兄,请求复查。
吴鸾思索片刻,记起确实看过这么个案子,仵作并未从死者身上找到任何伤口,虽然还有疑点,但死者并无异样,这便不好追查下去,只得草草结案。
吴鸾拈着状纸道:“你怀疑嫂子杀了兄长,可有证据?”
少年哭道:“我哥哥刚死,她还在服丧,却就跟其他男人私会,定是与她私通的那人杀害了我兄长!”
轿前差役斥道:“呿,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就算是证据?捉奸捉双的道理你不明白!”
那少年被斥的语塞,虽是满腔悲愤,却期期艾艾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吴鸾心知这案子定有蹊跷,叹了口气道:“你三日后来知府衙门,今日且回去罢。”
少年仍然拦着轿子不肯离开。差役大声呼喝:“大人都已经接了状子,你还不退开!”
那少年终于放了手,血红的眼紧紧盯着他的轿子远去。
到晚上回府,索檀照例给吴鸾熬了药送去,吴鸾有些心不在焉。索檀只当他还在想白天查阅卷宗的事,吴鸾却平白发问:“索先生可知有什么法子,杀人却不在尸体上留下痕迹?”
索檀怔了一怔,端然的面色不知为何有些难看起来,反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吴鸾眯起眼看外头黄昏暮色,起身道:“先生陪我出去走走。”
两人在游廊里慢慢踱着,傍晚的风柔暖,吹在脸上格外舒服。
吴鸾说,他白天查阅卷宗时瞧见个杀夫案。告状的是死者的弟弟,他的哥哥与嫂子夫妻不睦,成亲没过两年,丈夫突然暴死。仵作检验不出异常,最后定论病死。死者的弟弟却不肯相信,怀疑是其嫂因奸杀夫。
吴鸾道:“这案子若说死者是因病而死,却有好几处疑点,首先与那妇人来往过密的男子着实可疑;再者,差役从死者房中搜出了样奇怪的物事。”
索檀淡淡道:“是什么。”
吴鸾大概比了个大小:“是根细竹筒,开口两寸大,长不到一尺,一头呈焦炭状。乔辰在案卷上记着,当时差役搜出来时并不怎么在意,那妇人却有些惊慌。差役觉得可疑,于是将那根竹筒带了回来,却不知玄机何在。”
索檀沉默着,像是在苦苦思索,最终却也只是淡然道:“兴许只是不打紧的东西,再考量下别处,看看是否还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