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惊失色,仔细看时,却见他腹部插着柄短剑,剑身深深没进他的身体,带着寒光的剑尖从他背后透出来。
他喉咙咯咯作响,想说什么,发出的声音却只是无意义的喘息。血沫从他嘴角流淌出来。他困难地扭过头,突出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凌启羽,扑地倒了下去。
甚至没人看清那一剑是如何刺下去的,只记得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利刃泛着耀眼的寒光一闪,短剑已经干脆利索地把他送上了路。
众喽啰一时有些畏缩,然而怒火比恐惧更迅速地蔓延,他们纷纷掏出家伙,怒吼着向凌启羽扑了过去。
凌启羽从来不知道手下留情为何物,他身边的武器都饱饮生人鲜血。对他来说,杀戮是保养刀兵最好的法子。
那群土匪拳脚毫无章法,没一个能从凌启羽手中逃脱,转眼间,已是尸横遍地的惨烈景象。
凌启羽扬起手中的剑,任鲜血漫过睚眦吞口,顺着剑柄流淌到自己手上。
他漫不经心地笑,神情却比任何凌厉的态度都镇慑人。他仿佛是嗜血的恶魔,人命在他眼里是再轻贱不过的东西,连穷凶极恶的土匪都无法遏制对他的恐惧。
凌启羽看着剑上的血,笑得很愉快。他偏过头对祁东说:“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杀人了!上次这么杀人是什么时候?十年前?那时还在战场上,咱们把六七个人头拴在马上带回去,回营的时候白马都被染成红的——”
他正说着,身侧风声呼呼作响,那人嘶吼着向他劈下单刀,却在半途滑稽地刹住了声音和动作。
因为在那之前,他的身体身体上已经多了一道剑痕,从肩膀斜斜划下,直到心口,鲜血顿如泉涌,重重地倒在地上。
凌启羽瞥了一眼那仍在抽搐的躯体,愉快地问:“还有谁?”
他很少露出这样谦和文雅的笑容,态度从容潇洒。让人几乎要忽略他满身的鲜血。
然而那让人作呕的场面让人无法忘记。
随行的丫鬟们有几个吓得晕了过去,剩下的也抱着头尖声哭叫。就连以凶残著称的土匪也被骇得连连后退,掉头没命地逃了。
凌启羽似是有些扫兴地挑起眉毛,将手中的剑往地上钉了下去。
那被削成半截的人猛地弹了一下,剑身贯穿了他的心脏,让他停止了苟延残喘。他痉挛了一阵,最终不再动弹。
凌启羽看了一眼蹲在路边瑟瑟发抖的丫鬟们,淡然道:“上车,天黑前还要赶往驿站,别耽误了时辰。”
车队缓缓向前行了片刻,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王惟朝。马上载着昏迷的锦袖跟一个披头散发的丫鬟,他自己牵着马疲惫地往回走。
凌启羽打量了他一番,王惟朝道:“马掣不住,让我击毙了。那马车也散得不成样子,不堪用了。”
凌启羽点头道:“那到驿站再弄匹马。车马不够,先让丫鬟到车里跟其他女眷挤一挤,锦袖……”
王惟朝叹了口气:“我抱着他罢,撑到驿站是没问题。”他说着皱起眉头,“那帮土匪怎么样了?”
凌启羽神情不变,轻描淡写道:“小惩大戒,打发掉了。”
王惟朝看着凌启羽溅满血的衣服,没说什么,叫人把小丫鬟接到车上,翻身上马,抱着锦袖继续上路。
直到月上枝头,一行人才到了驿站。王惟朝先安顿下锦袖,祁东等人累过了头,吃了饭回房倒头就睡。随行的几个丫头白天受了惊吓,饭没吃几口,又跑出去扶着栏杆吐的翻江倒海。
罗宝在马厩里慢悠悠地刷马,边刷边跟一旁搬草料的差役搭话:“老哥,不是我说,这间驿馆的饭食待遇也忒低了点儿。刚才那顿饭里我愣是没找出半分油星,咱是下人不讲究这些——”他说着挑了挑大拇指,指着楼上遥遥迎着灯火的房间,“可是那位桌上的饭菜怎么也跟我们奴才的一样?朝廷的规矩咱不懂,可不是也分官品有规格的么?”
差役扔下草料,伸了个懒腰道:“小哥你这么说可就不体谅人了。你看看我们这驿站,现在大旱还好说,到了梅雨时节那才叫一个难熬,屋里一直有股霉味散不出去,头顶漏水墙边掉皮。里外一样破烂,猛地一瞧还以为是鬼宅。我们头儿往上报了多少次了,上头也没批过一个铜子给修补。这驿站就靠驿户上交的钱粮撑着,最近旱成这样,能有些陈年粮食揭开锅就不错了,别的真得不多指望。偶尔来了这种大人物,咱们就是想好生招待也是有心无力。你瞧瞧,在这驿站里当差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连个看守驿站的侍卫都没有,没法子呵。”
他说着嘿嘿一笑,拿起草叉子:“不过方圆百里都知道咱比贼还穷,这几年连耗子都不闹,穷得挺安生。”
罗宝挠了挠头,也跟着傻笑:“老兄说的也是,穷有穷的有活法,安生就好,哈哈。”
安顿下之后锦袖一直在昏睡,王惟朝给他在额头上敷了些刀伤药,看他睡得安稳了这才出了房门。
他站在二层楼上瞧着下面,木板露台被蠹坏了,一步一响,给人随时会坍塌的感觉。驿站的门匾在下头歪歪斜斜地挂着,王惟朝由衷地觉得那块匾上的字该换成“兰若寺”。
四下一片寂静,连草虫鸣叫声都没有,栖鸦扑棱棱拍翅而起,融进月光。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年迈的差役端着茶上楼来,王惟朝一把扯住他问道:“凌启羽呢!”
老差役瞪圆了眼看着他,王惟朝意识到他未必认识,又道:“穿着件朱红袍子,扎着剑袖,细挑眼撩着的那个。”
差役恍然大悟:“大人说那个俊俏后生,他在一楼东头住。”
王惟朝几步掠下楼梯,直向一楼东头找去。
门关得并不十分严实,他一推,朽了的门闩就滑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花溅起。王惟朝站在门口,有些怔忡。凌启羽浸在浴桶里,惊诧地望着他。
王惟朝一把抓过一旁的衣服扔在他头上。
“赶紧出来!谁准祁东他们撤防的?”
凌启羽抹了把脸,从水中站起来,披上衣道:“怎么这驿站没有差役看守么?”
王惟朝拉开窗:“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差役看守!”
凌启羽懒懒地拢起朱红的衣袍,系着衣带看向外面。突然动作停了一停,变了脸色道:“我去把祁东他们叫起来!”
尖锐的唿哨声刺破夜空,粗犷的大笑回荡起来。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叫弟兄们去招待你们的人了。”
那人话音刚落,半掩的门被一脚踢开,一个人被搡了进来。
祁东被反剪着双手捆着,嘴里还塞着快破布。跟着进房的人一把扯掉他嘴里的布,祁东大骂起来:“混蛋!连官府的驿站都敢劫,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那人嘿嘿笑着,回头打了个眼色,这回被推进来的是被捆着的驿丞。
方才那声音的主人大步进房来,懒洋洋的声音里带着嘲弄和不屑。
“咱们兄弟从来不认王法,眼里只有江湖规矩。犯了规矩的人,就算他是皇帝老子,咱们兄弟也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凤梁寨地界。”
说话的人大敞着衣襟,袒露的胸口上文着一只回首怒目咆哮的麒麟,前爪和尾巴分别从双臂上探出来,一鳞一爪都栩栩如生。这身花绣刺得精细,竟能比得上索檀的技艺。
男子挑衅地扬着下巴,咧着一边嘴角,露出嗅到血腥气息的兴奋表情。手里握着的双刀甩了个花,寒光凛冽刺眼。
王惟朝注意到他腰上也缀了面银镜,跟白天那队土匪佩戴的银镜一模一样。
他了然一笑,抬手作了个揖:“还未请教姓名?”
男子咧嘴道:“凤梁寨大当家,花聘。”
王惟朝道:“原来是大当家的,失敬。不知阁下跟白天那帮在路上劫我们的人是什么关系?”
一旁的喽罗一脸凶相的抽出刀,怒吼道:“少装蒜,白天就是你们把我们兄弟杀了!”
凌启羽揣着手,抿着嘴笑。王惟朝恍然大悟:“原来白天那帮饭桶就是阁下的人,真是没想到。”
这话像一滴水溅到油锅里,立刻就噼里啪啦地炸开了。土匪红着眼纷纷拔刀,几乎要当场将他们吞下去。更有挣扎着逃回去捡了条命的,仗着有了靠山,叫嚣得更加厉害。
王惟朝一概无视,只笑着瞧花聘。
花聘不耐烦地扬起手,众人安静下来。
“别把我跟那蠢货混为一谈,白天死的那个二当家跟老子没半文钱关系。”他咧嘴一笑,“那种捡老子娘留下地位的窝囊废早就该死!”
他手下众人一时目瞪口呆,纷纷看向花聘。
花聘把玩着双刀,话语中透着傲慢。
“刚才说了按江湖规矩办事,你们杀了我的弟兄,我不能不管;你们替我宰了二当家,我又该重谢……”他饶有兴趣地看向王惟朝,“不如你跟我比试一场。你们赢了,我毫发无伤地放了你们的人;我若是赢了,嘿嘿——你们都别想留命!”
凌启羽狭起眼,玩味地瞧着这个自负的男人。王惟朝却笑得颇愉快,他喜欢征服烈性的东西——烈酒、烈马和傲慢的人,这种征服给他倾注强烈的刺激,让他的血液悄然沸腾。
“那就一言为定了。”
花聘甩了个刀花,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定在王惟朝身上,却是蔑然一笑。雪亮的刀尖指向凌启羽:“白天就是你杀了我八个弟兄?你好得很,来跟我试试,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杀了八个?”王惟朝瞥了凌启羽一眼,“你不是说小惩大诫?”
凌启羽挑眉道:“我那不是还放走十来个人。”
被晾在一边的花聘勃然大怒:“少废话,接招!”
说话声中,他脚下一踢,将一条长凳踢向凌启羽,同时双手掷出两柄弯刀。
利刃闪着寒光,袭向凌启羽的胸膛,飞过去的长凳封死了下盘躲闪的空间。眼看着是避无可避的情境,祁东等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不由得摒了呼吸。
凌启羽并不惊慌,弯刀袭来之时,他整个身子向后仰去,游鱼一般从刀光下滑了出来。长凳在他背后忽地竖起,凌启羽反踢一脚,长凳向上飞去,打散了两柄飞刀回去的力道。
花聘飞身跃过去接过那两柄飞刀,回身一刀,将长凳劈得粉碎,木屑飞溅满地。
凌启羽冷笑道:“阁下的刀快不快还不好评断,这几斤力气倒着实惊人。”
花聘不受他激,咧嘴笑道:“又能耐你也使出几分力气来给爷瞧瞧!只怕连长的跟娘们似的,连力气也跟娘们一样,几百粉拳打在咱身上也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