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玉笑眯眯地凑过去:“爷现在可以教了罢?”
王惟朝被他缠不过,叹了口气道:“你放下剑过来。”
韶玉有些疑惑,蹭过去道:“爷不教么?”
王惟朝捻起根筷子,一手将他搂在怀里,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教,用这个比划就行。”
韶玉身子僵了一僵,耳根有些红,竟有些结巴了。
“爷,我怕痒……您别……”
王惟朝恍若未闻,一只手绕过他的身体,覆在他的手上,手把手地教他握剑的法子。
“握剑以拇指食指中指为主,后两指为辅,掌心不含虚,剑便使得不灵活……哎,你这手势又太过无力了,持剑不稳,被人一劈就掉,你如何应战。要不紧不松,恰到好处,多练才能找着其中的分寸。”
韶玉一开始还脸红耳热的浑身不自在,静下心听了片刻,却竟觉得学了不少东西,一时有些忘我,也渐渐忽略了被他上下其手的不自在。
他全神贯注地比划着那根筷子,不多时,便学了几招简单的剑招。
王惟朝笑道:“先教这几招,记熟了再说。”
韶玉当真一本正经地拿筷子比比划划,王惟朝见他专注,便又拿了根筷子,跟他那根筷子格档了几回,竟还真有几分过招的架势。
韶玉回头看他一眼,忽然又垂头丧气地扔了筷子道:“爷这是逗我玩呢,当真学功夫,哪有拿筷子在酒桌上比划的。”
王惟朝笑道:“那你说要如何才像样?”
韶玉闪着一双眼睛,充满期盼地说:“自然要师父演练一遍给徒弟看看了。”
王惟朝挑着眉瞧他,韶玉殷勤地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上。
“大侠,请!”
王惟朝无可奈何,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抓起那把剑长身而起。
韶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脸被剑光映得雪亮。
剑光闪动,如长蛟戏浪,翻腾于滔天巨浪当中,兴云布雨,搅一场惊涛骇浪,直让人连眼都挪不开的凌厉痛快!
王惟朝带着些许醉意,步态时稳时飘,却当真有翩然欲仙之姿。剑光过处,眉眼凌厉,神情肃杀而又狂放,使观者不由得敛神屏息,心中却不住称赞。
一套剑舞下来,引得无数人驻足观看,纷纷叫好。门口有几个刚进门的少年公子,看见这一场剑舞,也忍不住挑了珠帘瞧过来。
其中有几个眉眼有些熟悉,仔细瞧了,却是些朝中官员家的子弟。一个个锦衣华服,却是金镶玉的外表,破棉絮瓤,凭着老爹的地位钱财捐个贡生罢了,实在没什么斤两。
王惟朝收了剑势,拎起桌上酒壶,仰头灌下,凛冽酒液穿喉而过,顿时只觉得无比酣畅痛快,仿佛又回到了黄沙漫卷的沙场,呼啸肆恣,无比快意。
韶玉又惊又喜道:“想不到你竟有一手这么俊的功夫!”
隔壁已放下了珠帘,遥遥地听着开始划拳行令,呼喝大笑。
韶玉瞧了瞧那一头,蹙眉低声道:“那是严家的公子,叫严崇的。他爹前些日子刚死,他连丧也不服,成日里叫着些人来这里厮混。”
王惟朝扬眉道:“严家?可是工部侍郎严屏家的公子?”
韶玉道:“怎么不是。他爹在时,他多少还收敛些。他爹暴死了之后,越发没人管得了他,成天带着帮狐朋狗友上这里来生事,当真是鬼见愁。”
王惟朝道:“我听说严家的公子捐了个贡生资格,这便马上是春闱了,他不闭门读书,怎么倒有闲情来这章台游冶?”
韶玉冷笑道:“他连老爹死了都不服丧,又哪里肯理会什么春闱冬闱,胡乱应付过去,撞大运罢。说不定真让他中了王八运,混个芝麻官当当,也就对得起他那死得不明不白的爹了!”
王惟朝看他神色气愤,有些好笑道:“怎么就突然上来这么大脾气,莫不是他曾招惹过你?”
韶玉脸色一僵,嘴硬道:“他倒想,我便是白将身子给了门口要饭的,也不能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王惟朝一笑,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你还是个雏?”
韶玉瞪大了眼,一时脸色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含含糊糊道:“还不曾……不曾破身。”
王惟朝道:“什么时候挂牌?”
挂了牌子,便是开始正式接客了。他现在不过刚开始在大厅中陪客喝酒饮宴,等年纪再长些,便正式挂上名牌,待价而沽。
韶玉目光有些躲闪,嗫嚅道:“后……明年……”
“喔?”
韶玉瞧了他一眼,神色如待宰羔羊般的可怜,说了实话。
“……再过半年,就要挂我的牌子了。”
他顿了一顿,火气又上来,一把抓过酒壶自己斟了杯酒,猛地灌下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财迷心窍的老虔婆,逼良为娼,咒她八辈祖宗!就她那刻薄德行,保准八十岁都嫁不出去,老死在这龌龊地方,死了生蛆都没人管!”
他这边骂得起劲,珠帘那一头却暴出一阵大笑声。
隔着帘子,影影绰绰地,见那桌上陪着的,男女都有。上首一个男子扯过个唱红牙板的姑娘,搂在怀里没头没脸地亲了一口,竟大笑着一把扯开那姑娘衣襟,将她胸膛露出来。
一时满座之人皆瞪大了眼,色欲贪婪地盯着那一双鸽乳。
那女子羞怯,伸着手去合拢衣衫,连声道:“人家不依。”
那男子却抓着她的手,背到她身后,将衣襟更扯开一些,大笑道:“平日里总听些酸腐秀才吟诗作对,眼下春闱将近,咱们也凑个趣,作几首歪诗来吟一吟这美人!”
其中一个兴致勃勃地应合:“严兄这主意甚好,果真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雅,让我等俗人望尘莫及!”
于是席间一片拍马羡慕之声,韶玉听了,眉间有几分厌恶,却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摇了摇头,侧着耳听那帮人能做出什么歪诗来。
一大腹便便者起身,两眼紧盯着那女子的胸膛,笑着说:“愚弟被此春情所感,占先了。”
他清了清喉咙,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檀口迟吐莺燕微,欲拒还迎不住推,若问妙女意如何,含嗔带怨媚眼飞。”
韶玉瞪大了眼,像是听错了,恨不能掏掏耳朵让他老人家再念一遍。却又有几分哭笑不得,觉得当真是开了眼界,原来诗还可以这么作。
那席间却是一片叫好,嬉笑的不成样。那人拱手坐下,连饮数杯酒,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又一人起身道:“刘兄这诗作的还是俗了些,美人当前,多么风雅,这美人吟还是要含蓄一些才好。我有一诗,列位品评一二,看看如何。”
“倩影迟迟环佩响,冰肌玉肤自生香,疑是姮娥九重落,却胜广寒人成双。”
这首诗虽然也不怎么样,总算比先前像了几分样,众人哄笑着又是一阵敬酒,直夸这位刘公子才高八斗。
这时又有人怂恿严崇也露两手,给大家显显才情。
严崇道:“我只听你们作便是了,眼下美人在抱,我哪还用得着作
诗去吟,直接——”他说着搂着那女子,凑上去亲了香腮一口,话虽未说完,却也与说出来无异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轰然大笑,皆是前仰后合。严崇更是得意,一双大手伸进那女子衣中,越发将便宜占尽了。他扫视一圈,却见下首一个布衣书生神色不动,只是端着杯酒,仿佛对着酒的滋味有莫大的兴趣。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书生虽是衣饰平凡,举止神采间却天然一股清高之态,与那满座的王孙公子格格不入,叫人不由得留了几分意,疑惑这等人怎麽与那些锦绣草包凑到了一起。
严崇瞧着那书生道:“吴兄却怎么好象没什么意趣,莫不是嫌弃此间女子粗陋,入不得吴兄的眼?”
那吴公子抬起眼,轻轻一笑道:“严兄误会了。在下并不是那假道学之人,只是……”他一笑,像是有些为难,“比起美人,在下更中意男子。”
众人一怔,却纷纷笑了。立时就有人将身边的小倌推过去,嬉笑道:“吴兄怎么不早说,想是第一次来这烟花地,脸嫩了些。不妨事,以后多来几回便习惯了!”
严崇却嘿然一笑,指着他身边的那小倌道:“既然吴兄对男子有兴趣,想必这品花之道也与我等不同。吴兄何不也作诗一首,夸一夸你心中的美人?”
他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满座之人应合,要那吴公子作诗赞一赞这男子姿色。
吴公子目光有些迷离,却像是瞧着别处的景致。他不假思索,朗声笑道:“潇潇阵鼓壮长恭,纵啸沙场豪气冲。醉卸血狞纷梨雪,长笑狂歌映厉锋!”
他这首诗赞的是兰陵王的勇姿,辞间虽然未加修饰,却将那豪迈之气抒发得淋漓尽致。席间众人一时间愣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接不上话来。
吴公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隔了水晶珠帘飘过来。
王惟朝捻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晃,嘴边却绽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韶玉低声又念了一遍,却笑道:“好一个醉卸血狞纷梨雪,长笑狂歌映厉锋。竟像是又看了一回你刚才的剑舞呢!”
王惟朝笑道:“他胆子倒是不小,有才情撑着便恃才傲物了。”
那吴公子已掀了水晶帘过来,到近前拱手一礼,含笑道:“在下吴鸾,敢问兄台贵姓。”
他一双眼睛清澈灵动,眉目清秀,自有一股清新书卷之气扑面而来。未语先笑,带着天然的亲切,宛如春风柔月般的清雅近人。
王惟朝道:“原来是吴兄。在下姓王,单名一个潇字。”
吴鸾道:“可是‘气凌霄汉’的霄?”
王惟朝笑道:“是‘潇潇阵鼓壮长恭’的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