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婕小声试探的唤了声。
“恩。”朱璃的声音有些虚弱。
“公子可有不适?”
“没,没有。”片刻后又听他道“只是昨日酒喝多了,头有些晕疼。”
“奴婢去准备些醒酒汤来?”
“不必了。”
“那个。”小婕听出朱璃语气有些拒人千里,只是依旧有些不放心,“公子还没有用过午膳,要不奴婢给公子。”
果然话未说完,床上那人不耐道:“不必了,我想多休息会,你退下吧,别扰我。”
“是。”小婕恭恭敬敬的行了揖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房门合上又轻轻的扣上。朱璃忍着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躺了回去,怔怔的望着床顶的轻纱帐,若不是这全身酸麻的钝痛感,若不是这满身遗落的红痕,若不是那身边睡过的褶皱,恐怕一定会以为昨日是在梦中。
朱璃想着昨日自己醉酒后的放浪形骸,一时觉得懊恼无比,一时又觉得羞愤难当。如此这般,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人?他又会如何看自己?
朱璃摇摇头甩走那些多余的念头,宿醉的头痛又一次袭了过来,朱璃难受的揉了揉太阳穴。泰然处之吧,既已发生,那便由他,用自己的心赌一回又何妨?朱璃这般作想便觉得豁然,在床上又躺了半日,直到日头下了才将将的从床上爬起来,此时朱璃已是饿的前胸贴了后背。
从王爷那处回到璃院,小婕看到朱璃此时神清气爽,想必是通达了,心内也不免高兴。应了朱璃的话,小婕让厨娘给做了几个爽口的小菜,送到了朱璃房内。
小婕在一旁伺候朱璃用膳,只觉今日朱璃说不出的好看,脸颊飞红霞,眸中似含情,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分风情婉约。小婕想起昨日房外所闻,不觉脸红心跳。
晚膳过后,朱璃便在案前临字帖,临的是颜真卿的《颜勤礼碑》,朱璃的字虽也如颜公的字那般雄强圆厚,却没有庄严之态,多了几分清丽俊秀。
朱璃心情极好,见小婕只静静侍在一边,便寻了话头与她闲谈。
“小婕家中还有何人?”
小婕只当朱璃全心练字,忽听他问话,不免呆了片刻,回神忙道:“小婕家中还有老母和一个弟弟,十六了,也到了给他说亲的年纪了呢。”说罢嘴角弯起了一抹笑。
小婕见朱璃表情有些伤怀,想起他的身世,心内不免懊恼自己口快,忙转开话题。“公子这是在练字吧?”
“恩。”朱璃只是浅浅的应了声,便不再说话,屋里顿时又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轻轻的笔尖刷过宣纸的声音。
“我从有记忆起,便无父无母,我也想有个姐姐呢。”朱璃突然又打破沉默。
小婕怎会不知朱璃话中之意,当真是想顺着他的话认了这个弟弟,只是这府上自然没有这样的规矩,再者,王爷这般,只怕朱璃将来便是这府里的主子,想着这些便只是沉默。
朱璃见小婕不答,轻笑一声,继续问道:“小婕可常回家探望?”
“奴婢自幼便被卖到王府中了,王府虽不如宫中那般规矩多,可也是严格的很。只有每年的中秋佳节,才可以回家团聚,也不过是用了晚饭,便还是得回王府。”话里尽是遗憾之情。
“中秋将至,小婕又可以回家探望了。虽不能常伴家人左右,但终究有个念盼,不似我这般,一点记挂的都没有。”朱璃努力抿起一丝笑容。
小婕见朱璃这般体贴安慰自己,想起他的孤苦更是心疼,眼中不禁有些泛红,怔怔的望着朱璃。
朱璃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到小婕面前,小婕不解的看着朱璃,朱璃将玉佩塞入小婕手中,道:“这是昔日旧友赠与我的,如今转赠与你,只当是我的心意,算是答谢你多日来的悉心照料。”
“这。”小婕见玉质虽不是极好的,但朱璃贴身戴着,必定是他中意的,便不敢接下,只道:“伺候公子本是奴婢分内之事,公子如此厚礼,奴婢实在惶恐。”
朱璃将玉佩塞入小婕掌中,将她手掌收拢,道“那便当是送给弟弟定亲的贺礼吧。”
小婕见朱璃主意已定,不便再推辞,忙郑重谢了恩将那残留着余温的玉佩揣进了怀中。
此时忽听门外一阵笑声,片刻,便见一公子踏入房内,此人正是百晓生宁远。朱璃见来人穿着一袭墨色长衫,裹着一件灰色的短裘袄,腰间却是佩着一个女子常带的红绸香囊,甚是抢眼,明明已是入了秋,此人手中却握着一把扇,近了才瞧清楚,那扇骨扇柄竟是象牙制的,那扇面用的是极品的绢,这恐怕是宫中用物,朱璃一时也瞧不出此人什么身份。
宁远此刻见朱璃愣神望着自己,潇洒的将扇子一拢,啪的落在手心,笑道:“公子若是喜欢这扇子,赶明儿让王爷也送你一柄便是。”
朱璃听了这话,没来由的觉得这人来意不善,自不理他。
“呵呵。”宁远倒也不觉得尴尬,径自走到朱璃身前,看了看案上的帖子,“果真有才情的很。”忽而又道“就这么待客么?不请我坐下给我泡杯茶么?听闻公子对茶道也十分精通。”说着也不等朱璃开口便自己坐在了客席。
朱璃见此人说话处事全无礼数,甚是烦躁,只盼着他莫要兜圈绕弯,直接道明了来意便打发了他,于是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宁远却不答,只对着小婕道:“到底是王爷身边伺候惯的,自家主子不发话,便不给我看茶了?”
朱璃眉尖紧蹙,料想此人定是来找茬的,忍了忍,让小婕给他泡茶,自己便提了笔继续练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宁远见小婕去端茶,起身又走到朱璃身前,“我是前几日王爷刚收进府内的男宠,早就想慕名拜访了,只是公子那几日身体不适,才刚听闻公子已经无恙了,便来瞧瞧。”说罢,眼神紧紧盯着朱璃,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
朱璃手中一抖,宣纸上便染了个大大的墨点,煞是刺眼。怪道那几日不见轩辕顼来瞧他,竟是这个缘由。朱璃低头敛住心神,紧紧的握住手中的笔,装作无事一般,可笔尖不堪朱璃的力道,抖落着在纸上缀下一圈圈小小的墨点,实在碍眼。
“那你便仔细瞧吧。”朱璃索性搁了笔,抬起头望着宁远,脸上波澜不惊,心内波涛暗涌,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怒意。
宁远见了哈哈大笑,心内暗想,果真好玩。
朱璃见宁远笑的放荡,心中气愤不已,脸上泛起愠色,“瞧够了没?”
宁远收了笑声,意味深长道:“这话不该问我,瞧不够的自然大有人在。”说罢,啪的一声将扇子展开又收起。
“对了,中秋之夜,皇上在王府设宴,王爷可曾邀你?”宁远见朱璃面上闪过疑惑,便装作诧异道:“这便奇了,向来受宠的都会入席,王爷竟没有邀你?”
“受宠?”朱璃冷笑一声,“你恐怕是弄错了,我只是王爷请来府上的琴师!”
“哦?”宁远不置可否,眼神却是盯着朱璃脖颈上余下的红痕,朱璃瞧见他的眼神里面俱是戏谑嘲弄之意,羞愧气愤的撇过身去。
小婕端了茶来,宁远却道有事,茶也没喝一口,含着笑便匆匆离去了。宁远前脚刚走,朱璃便手捂着胸口,弓着身子噗出一口血来,小婕见了忙上去搀扶。
“这还了得。”说罢便欲转身去禀报王爷。
朱璃却伸手一把将她拉住,“别去,只是急火攻了心,调养调养便好了。”
小婕见朱璃眼神坚执,便叹了口气,用帕子替朱璃将嘴角的血痕抹去,想必是刚才那位公子说了什么扰了他的心神,不知到底是什么话,竟将他激成这般,却又不好直问。
朱璃谎称累了,命小婕退下,便和衣躺回了床上,眼前数个场景闪过,心内又是一片翻腾,只觉心如刀剜,好不容易平复了,却是一阵气喘。平生从未对人有过真心,可悲可笑的是,才刚付出了真心,便被踩得支离破碎,真真是不堪!
☆、第十三章
自那事之后,轩辕顼自然是对朱璃十分的好,总是寻些稀罕物什送朱璃,朱璃却只是淡淡的谢了恩接过,转身便丢在案角,轩辕顼几次见了只是冷眼扫过,也不询问,依旧找了各色物件来讨朱璃的欢心,朱璃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谢了恩受了礼。案上已然堆不下,朱璃便让小婕都丢到那西厢房,却一件也未曾碰过。
轩辕顼自然是不知朱璃心事,只是讨好,有时带些别处得来的好酒邀朱璃共饮,朱璃每每推说身体不适,轩辕顼便独自饮酒,只拉着朱璃弹曲助兴,却只字未提中秋宴会之事。
小婕倒是瞧的仔细,朱璃在王爷面前依旧如从前那般,只是敷衍应对不想让王爷瞧出异样,等王爷转过身去,朱璃便冷着脸事事不入心眼,冷漠淡然尤甚从前。这朱璃像是忘却凡尘一般越发的性情冷淡,不过是他强自掩饰罢了,实则心内怕是千疮百孔不堪入目,小婕看的心惊又怜惜。
这日,朱璃刚用过晚膳,听得门外脚步声,当是轩辕顼,起身准备迎接,回头却是慕容寒,诧异万分,只是几日不见却恍如隔世。
慕容寒见朱璃神色惆怅,也黯然神伤,幽幽唤道:“璃儿。”
“寒大哥。”
慕容寒听朱璃依旧那般称呼,心里高兴,在朱璃身边坐下,静静的看着他,不似那几日般憔悴,“身子大好了吧?”
“恩。”朱璃亲自为慕容寒斟了茶递过去。
慕容寒接过却直接搁在了桌上,问道:“王爷对你可好?”
他如何问出这些话,莫不是知道些什么?朱璃面色一沉,冷言道:“寒大哥何出此言?”
慕容寒早已是懊恼万分,只怪自己太过愚笨,本来想好的话头到了人跟前便失了分寸。如今见朱璃这般,不免得愣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朱璃见慕容寒如此心内不忍,道:“我只是王府一个小小的琴师,何谓好不好?”
“哦哦。”慕容寒连道了几声哦,便无话了,似是在斟酌语句。片刻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忙忙的问:“前几日王爷派了任务,我便出了府,没能来瞧你,你可有生气?”
朱璃不免笑道:“寒大哥公务缠身,璃儿怎么会见怪呢,再者,璃儿这里有人照顾,寒大哥不必牵挂的。”
慕容寒听了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哀愁,有些失望的意味在里头,朱璃瞧不真切,心内疑惑,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咳嗽,朱璃听的真切。
只见慕容寒神色一窒,匆匆的道了别也不等朱璃回答,迈着急切的步子如逃一般出了屋子。
慕容寒刚走出璃院,黑暗处便窜出一个身影。
“笨,见了真身就不会说了?我只是见他一面,便知此人最是心高气傲的,你却忙不迭的问他王爷,你这不是故意排遣他么?”说话之人正是宁远“怎样,这回可要死心了吧。我早料到如此,他哪里会在意你去不去瞧他,他满心满念的都是那个人,你还是趁早死了那份心。”
慕容寒却当是没有听到,甩着步子便向王府前院走去,宁远扁了扁嘴紧追而上,眼神却是凌厉,嘀咕道:“榆木脑袋不开窍!”
月色中一个赶一个追,前面一个闷声不吭,后面一个喋喋不休,直到了轩辕顼的书房外,宁远才住了嘴。
小婕从王爷书房出来,见到二人,向慕容寒打了福,瞪了宁远一眼,宁远闪着贼光满脸笑意。
秦策通传后领了慕容寒和宁远进了书房,二人才踏入房内,就迎上轩辕顼寒光四射的眼神,慕容寒顿时觉得如堕冰窟,宁远却是无事人一般悠哉的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