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牵引的车子会向前运动呢?犬麻吕后退了半步。他看见在牛车的两侧,模糊地现出两个人影。
牛车的右侧——即犬麻吕的左前方,是黑色的人影。
牛车的左侧——即犬麻吕的右前方,是白色的人影。
真的遇见怪事了。
虽说是夜间,但黑色的人影也好,白色的人影也好,看起来竟是同样清晰。两个人影都隐隐约约地飘浮在空气中.仿佛自天而降的月光罩住了他们。——那些都不是人世中的!犬麻吕心想,一定是妖怪!
吱.吱……牛车和两个人影云中漫步似的慢慢接近了。
由于总是在夜深入静之时行窃,犬麻吕迄今已好几次遭遇怪异之事。
隐约闪现的鬼火;看不到人影,却在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在倒塌的大门下,从弃置的女尸头上一根一根地拔下头发的老太婆;深夜在路边哭叫着的失去了眼珠子的、□□的小孩子……但是,以往任何一次遭遇,都不如今夜这般诡异。
不过,犬麻吕毕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他深知,无论对方是幽鬼也好、狐狸精也好,如果他害怕了,畏缩不前,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吱,吱……牛车靠近过来,犬麻吕将刚才后撤的那条腿朝着牛车迈向前去。
牛车与犬麻吕之间的距离缩短至初时的一半了。
黑色的人影是个男子。是个身穿黑色直垂的武士。他右边腰间挂着长刀,步态悠然。白色的人影是个身穿轻便旅装的女子。她身穿白色单衣。套白色罩衣,两只手在托着罩衣。也是肃穆地、像在空中舞蹈似的迈步向前。
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车子碾过泥土的声音,只听见车子吱吱作响的声音。
终于,等车子来到跟前的时候,犬麻吕高举长刀。“到哪里去?”犬麻吕发出一声低沉的喝问。
弱势的狐狸之类,被这样一喝的话,马上就会逃之天天了。
然而,对方却没有回答。一行男也好女也好,车也好,一如既往地悠然前行。
“到哪里去?”犬麻吕依然右手举刀,又喝问一声。
“到大内去。”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来自车子里面。
车帘轻轻抬起,露出一张俏丽的女子脸庞,若论年龄,应该是二十七八的样子。丰满的嘴唇,水灵的眼睛,身穿唐衣。不知焚的是什么香.犬麻吕只觉得馥郁的芳香扑鼻而来。
帘子放下,女子的脸随即消失。
犬麻吕的鼻腔里还留着那种香气。
牛车已到身前。没有套牛、却在晃晃悠悠的车轭,来到面前。叉开两腿、举刀屹立的犬麻吕,突然看见那车轭上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那是一束黑糊糊的女人的长头发。
“哎呀!”犬麻吕大叫一声,翻滚在地。
牛车肃穆地从他的身边通过。原先扑鼻的芳香,此时变成了腐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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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是说‘去大内’吗?”晴明饶有兴致地问博雅。
“好像是那样说的。”
“那她来大内了吗?”
“没有来。因为我没有听说有关她的事。不过,后来,据说那牛车消失了。好像是在犬麻吕身边通过之后,往前走到八条大道一带,就在那里消失了。”
“犬麻吕看见的?”
“好像是。他目送着牛车走朱雀大路,临近八条大道时.在那里突然消失了.”“那犬麻吕呢?”
“死掉了。在昨晚死的。”
“不就是被捕的当晚吗?”
“没错。他被捕的时候已经在发高烧,身体热得像火一样。到了晚上就更加严重了。据说最后他是嘴里喊着‘好冷好冷’,浑身发抖而死的。”
“挺吓人的嘛。”
“哎,晴明……”
“什么事?”
“关于那辆牛车的事,我觉得犬麻吕不像在说假话。其实,还有一个人见过类似的牛车。”博雅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的熟人中有个叫藤原成平的,是个朝臣。这家伙喜欢女色,到处留情,上门寻欢。这位成平说他也见到过。就在三天前的晚上,也就是犬麻吕闯人油店的第二天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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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平要去找的女人,就住在西京极,因为他前几天弄错了,写信给了两个女人,约的是同一天晚上上门,所以他只好给其中之一写信,说是要作和歌,去不了了,所以直到亥时前后,才出门。
他的车子急急地沿朱雀大路走,在过七条大道的地方,遇上了那辆没有牛牵引的牛车……
最初察觉的,是他带的三名随从。
正好是刚开始下雨的那天的晚上,像雾一样细密的雨丝.充满夜间的空气中。是一个看不见月亮,两眼一抹黑的夜晚。随从们都提着灯火走夜路,此时,他们突然注意到前方——罗城门的方向,有灯火在接近。
朦胧的光。
吱,吱……还有车轴转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有灯火,为什么有光线放出?走近来的,是一辆牛车。可是,轭上却没有牛。没有牛拉着,牛车却在接近。
那辆牛车的左右两边,分别有一个穿黑色直垂的男子,和一个穿白色单衣、外套白色罩衣的女子。他们和牛车一起,向着这边走来。
“奇怪呀……”成平得到报告,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他嘴里还嘟囔着。
牛车越来越近了。
“成平大人,遇上妖物的话,还是早走为妙。”就在随从们恳求时,拉成平车子的牛突然大发脾气,它拧着头,要往一旁逃避。
牛劲太大,把车子拽到一旁,折断了一根辕木,牛车侧翻在地。这一下子,轭脱了,牛趁机逃走了。三名随从之中.有两个也哇哇大叫,跟着牛逃走了。
成平从翻倒的车子里爬了出来。因为雨水淋湿了泥地,他弄得一身泥浆。车子因为压在一个随从逃跑时扔掉的火把上面,帘子烧着了,成平的车子着了火,燃烧起来。
悠然而至的牛车,来到成平面前停下了。这时候,从牛车里面传出一个清澈的女声:“可以让开一下吗?”但是+成平动弹不得。因为他已经瘫软了。
“如此深夜.一个姑娘家,上哪里去呢?”成平动不了,但还是硬挺着问道。
这时.帘子轻轻抬起,露出一张女子的面孔。她的肤色是令人瞠目的冰清玉洁。女子丹唇轻启:“我要去大内。”女子丰满的嘴唇吐出清音。
女子身穿艳丽的女式礼服,甘美的芳香传到成平的鼻孔。
在雨中燃烧的车子,映照出这一切。
这时候的成平还是动不了。
正要挣扎着起来的成平,此时看见了绑在轭上的东西——是黑色的女人长发。有这么一束头发就绑在轭上。
看见这东西,成平的腰又一次瘫软了。
“怎、怎么……”他是喊出声了,但因为过于恐惧,脑子一片空白。美丽的女子、轻柔的话语,越发令人恐惧了。
“这是七天拜谒的途中呢。”女子说话的时候,两边的男人和女人都不作声。
此时,一旁看着这一切的随从从腰间拔出刀来。
“呀——”随从闭着眼大叫一声,向对方的车子砍去。帘子“嘎”地裂开,刀捅进了车里面。
格格——车内传来这样的响声。
女子用牙齿咬住插入帘子内的刀刃。不,此时那已经不是一个女子。她已经变成一只红眼青鬼,身上仍旧是艳丽的礼服。
“嗷!”身穿白色单衣加罩衣的女子吠叫起来。眼看着她变成四足趴地。她的罩衣也脱落了。
女子长着一个白色的狗头。站在另一边、身穿黑色直垂的男子的脸,也变成了一张黑狗的脸。
两只恶犬立即扑向动刀的随从,咬断了他的头,扯裂他的四肢。然后,两只狗吞噬了他的身体.连骨头也没有剩下。
成平用四肢爬行,逃了出来。
当身后传来嚼食随从的骨头和肉的声音时,成平不禁汗毛倒竖。两只狗又恢复成人样,站在牛车旁边。
吱,吱……牛车又走动起来。
牛车超过爬走的成平,来到七条大道时,突然,牛车和那一对男女全都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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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平此刻躺在家里发烧哩。”博雅抱着胳膊说。
“应该是中了瘴气了,就跟犬麻吕中瘴气死掉是一回事。”“成平也会死吗?”“不,他应该不会死。犬麻吕不是刚杀了两个人,身上还溅上了鲜血吗?”“嗯。”“那时犬麻吕处于特别容易中瘴气的状态,而成平并不是那样的。他躺上五天的话.应该就会好。”晴明说着,自己往空了的酒杯斟酒。
“那女人说了‘要去大内’吧?”“对。”“说是花上七天去?”晴明自言自语似的,把酒杯端到唇边。“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吗?我正为这事烦恼着是不是要向圣上报告这件事呢。”博雅叹了口气:“昨天,我被成平叫去,告诉我刚才的事情。他问我这事怎么办。所以,现在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就来和你商量嘛。那盗贼说的梦话,可能已经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了。之所以还没有召你去,是圣上还不很在意吧。但是,如果圣上知道一位朝臣也遇见了同样的事情,而且有一个随从被吃掉了,圣上也要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