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莲子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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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天和这一天,没有什么区别,却又不同。

    重要是对方一直在。

    可即使是再平静的小镇都免不了发生些好事坏事,风波一番再过去。

    大石的姑姑出阁一年多,听说已经有了身孕,即使是有些家底的夫家也没敢半点瞧不起她,七大姑八大姨尽心尽力呵护着。

    大石长高了好些,虽然还是粗胳膊粗腿,但已经是壮实的那种,不单纯是一身吃出来肥膘了。

    这年冬天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夜晚下的,屋里的炭火不是很旺,林重楼把楚青岫抱得紧紧的,再掩好被角,没有让一丝寒气漏进来。

    第二天雪还是没停,楚青岫伸手去接那雪花,有些忧心忡忡想:这样的雪亮怕是会大雪封山,而且会压死好多树木冻死好多牛羊吧。

    林重楼端了早点从厨房过来,雪上半点痕迹都没留,要是让人看到了还以为飘个鬼出来。将小案放下,林重楼喊道:“青岫,吃饭了,天冷得很,不吃就凉了。”

    楚青岫走到桌前坐下,脸上还挂着散不去的忧郁。林重楼看了,想了想,问道:“你在为村民们担心吗?”

    “诶,其实担心也没用,天灾人祸在所难免。”楚青岫勉强露出个微笑,像是也在劝慰自己。

    一边咬着馒头一边点头,林重楼道:“再说真要有什么灾情,官府会派人赈灾的。”

    “可这赈灾的事情历来是最说不清,哪怕是位明君圣主,播下来的赈灾粮赈灾款真正到灾民也着实不多。”

    “刚还说不忧心,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林重楼取笑了一句,思忖着说,“若是在江南,林家自然会出面筹集灾款,只是药王谷不知如何。”

    楚青岫经他提点眸底的阴暗才恢复了些光亮,“对呀,慕容夫人既是药王谷谷主夫人又是皇亲贵戚,她就算不出动药王谷的财力,修书官府也是相当管用的。”

    “这样你放心了?还不好好吃饭?”

    其实他并没有考虑到楚青岫说的那层,他首先的是,药王谷拥有很多佃户,从粮食到牛羊都是由佃户供奉,一旦佃户们收成不好,药王谷生计堪忧,慕容紫摇统管药王谷,怎么会不想办法。

    几天后大雪终于停了,楚青岫看到来上课的好些孩子都手脚冻伤,或是有些人还受了风寒一直不停打喷嚏咳嗽,把楚青岫心疼坏了。

    林重楼倒不是那种很容易动怜悯之心的人,可问题是他爱上了心软的,见得别人受苦却见不得楚青岫为了别人的苦难伤心,纵然对于普通人来说现在已经是大雪封山,可是他还得奉命上药王谷求支援去了。

    这种情况倒不是没有发生过,慕容紫摇往时没有那么积极,这次林重楼主动提起,她也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慕容家没进京当公做侯前也是西疆龙州里独霸一方的大贾,商帮如今的规模都是模仿着他们家当年盛况,到了她这代就算不再经商,但自小承的庭训也是多循旧制。

    她自然知道相生相克张弛有道乃是守成待人做事之本,青葱手指持笔一挥,不消多时便列出一张清单来,给佃户们的安家费用、补贴、家中人口多的给多少、老弱病残的给多少、上限多少下限多少、谁监督、谁提款……

    一项项列得清清楚楚,可谓面面俱到,看得林重楼都不由佩服起来,开口赞了几句。

    拿着笺纸往账房去的穿心莲笑道:“夫人要是没有这个本事哪能执掌药王谷这么多年,谷主就是个甩手掌柜,研制出的那些稀世奇药一概不许外泄,又不曾一年出诊个几次赚些诊金,自己花销又大……没有夫人,我们怕是连饭都吃不上,别提救济别人了。”

    快忍不住又要抱怨起来,穿心莲赶忙道:“对了,吴公子那边忙坏了,你快去帮忙吧。”

    都不用问怎么了,雪下成这样,一定是药圃里的药救不会来吴清抓狂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林重楼被迫加入抢救战团,吴清看这些药跟看自己儿子一样,没命地护着,言画罗看他眼睛都急红,心疼得直道:“别管了,这些多半都压坏了,你要什么我上奇珍阁找给你。”话还没说完给吴清瞪回去。

    林重楼连话都没多说,一直跟着吴清忙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才算完了。

    虽然天灾人祸,日子再难过也要把新年过好,林重楼把满脸没空的打理的胡渣给剃了,全身都打理了一番,又穿上慕容紫摇命人送来的新衣才赶忙下山去。

    那兴冲冲的模样让人吴清瞅到,直哼唧他就跟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要去赴情人的约会似的,言画罗摇着扇子笑得。

    ——可不是见情人去么。

    一想到可以见到楚青岫了,林重楼就恨不得长了翅膀飞下山去。

    然而他却在街上就遇上了楚青岫,看着爱人肩上背着个包袱手上也提个的样子林重楼直愣愣叫道:“你又要去哪里?!”

    你又想去哪里?!

    就他这万众瞩目的一吼,幸而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楚青岫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是要给人送东西去。”

    不是跑?林重楼心中稍定,又问:“给谁送东西?”

    楚青岫这才说了前因后果。

    说是这场大雪封山,有个进山的猎户给困里头了,昨天有人进山去找,却在雪下发现了他的尸体。那猎户的孩子是楚青岫的小弟子之一,小孩说他娘整天琢磨着上吊自尽,楚青岫想送点东西去给他们家,也算是照顾人家孤儿寡母一下,进进同乡情谊。

    林重楼撇嘴,“那你今天回不回来?”

    楚青岫面露难色,林重楼看了又激动起来:“我都回来了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嘛。楚青岫安抚着道:“我会尽量快些的!”

    林重楼垂着眼睛不说话。

    楚青岫转身走,没走两步给他拽回来,扣着腰拉进怀里,唇瓣给吸住,有些恶狠狠的。

    “我,送你去。”也没管楚青岫同没同意就把他手中的东西给抢过来,径直往前走,走了好几步才想起自己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折回身问:“你要去哪里来着?”

    屋里点的火盆用的炭是邻居送的,厨房里的辣椒和大蒜白菜是斜对面大娘匀过来的,木桶里的半斤白面是自己拿来的,还有半斤猪肉。

    没有什么菜,楚青岫把肉菜都剁了,放了油盐拌成馅,面和成团,劈柴烧火——要是什么也没有年夜饭里也不能没有饺子,楚青岫还特地带了几吊铜钱来,有些散的放在灶旁,等着包饺子的时候放进去。

    刚失了夫君的女子名叫葡桃,她是一个孤儿,从小给夫家养着当童养媳,那猎户箭法不错,一年到头用猎物换钱,日在过的也算是镇上不错的人家。

    可偏偏猎户好赌、爱喝酒,赌钱赌输了或是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葡桃到了二十岁才生下这么个独苗,前面好些都是让猎户打没的。

    纵然猎户对她不好,可毕竟夫君是家里的一片天,死了就跟天塌了一样,她感觉一下子就找不到活路了,于是开始寻死觅活的。

    什么上吊自刎都差不多来了一番,所幸最后都给拦住了,拦下来以后她就傻了,整天窝在床上也不说话,就瞪着眼睛望着天空。

    葡桃的儿子叫金宝,还是个整天拖着两行鼻涕跑的小屁孩,娘亲都傻了他连三餐都没着落,楚青岫看他可怜,每每留着他在家里吃饭,好几次那孩子都改口叫楚青岫爹爹了。

    “爹爹……”楚青岫正和了面正准备包饺子,两只小黑爪扒着门框,小小脑袋探出来,金宝怯生生地喊了声。

    楚青岫看到他便微微一笑,招手让他进来,他那两只爪子黑亮黑亮的,不知刚才摸过什么,楚青岫让他洗了手再过来,白的东西不许碰。

    金宝摸着肚皮,眨巴着眼睛看楚青岫,细声细气地道:“爹爹,我饿了。”

    “灶台上有个纸包,里面有两块酥饼,你先捡着吃——记着把手洗的!”楚青岫末了有添一句,“要叫夫子,不要叫爹爹。”

    不知是是寻死觅活累了还是饿着了,葡桃看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的时候眼神终于活泛儿点了。

    饱餐一顿后的年轻寡妇梨花带雨地和笑容温和容颜漂亮的夫子大倒苦水,每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泪水流得停不下来,最后都扑到楚青岫怀里抽泣。

    等她好不容易哭着睡过去了楚青岫把她安顿好了才从她房中出来,一出房门就给金宝给拉住了衣角。

    金宝睁着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祈求道:“爹爹,我害怕,你给我讲故事吧。”

    “要叫夫子,不能叫爹爹。”再次叮嘱,楚青岫拉着孩子的小手回屋,边走边问:“要听什么故事?”

    踏入新年的那一刻,忽的窗纸上落下些阴影,像是什么簌簌在下落。

    林重楼推开窗,皱眉——又下雪了!

    楚青岫哄完了孩子睡觉,走到门口,怔怔地看着那纷飞的雪花,抿唇——怎么又下雪了?

    将窗掩上,林重楼深吸了口气来纾解心中直沉沉的失落。

    下这样的雪,该是回不来了吧?林重楼想,其实他也不赞成让楚青岫回来,下雪路滑,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他完全忘了楚青岫也是身负武功的人。

    楚青岫回来他担心,不回来,他却还是忍不住失落。

    轻轻叹息一声,林重楼把窗子掩了,躺床头看了会儿吴清让他看的《伤寒杂病论》,困了就把书本往脸上一掩。

    不管边上的蜡烛也不管三十要守夜。

    没有楚青岫在,他守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