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洛清随习字,瞳儿却来敲门了:“公子,阮少爷来了。”
清随手上的笔一顿,微微皱眉,带一丝疑惑,若是平日,他来的话必定不会规矩走正门,又何必需要人通报?
通报,用在阮笑尘身上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他站起身放好笔,用纸镇压好写了一半的宣纸出门去,入眼的是两匹马,一匹白如雪,一匹黑似夜,两匹马皆是上等良驹,浑身上下无一丝杂毛。
洛清随眼中一喜,却仍旧淡笑。
阮笑尘拉着马匹,见他出来,将一根缰绳塞进他手中:“清随啊,你说你整天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老鹰也会窝成秃尾巴斑鸠,我带你去跑跑?”
“你这一张嘴开口就是乱七八糟,你要是个哑巴该多好。”清随淡淡回话,也不推辞,牵过那匹纯黑骏马翻身而上。
白衣,黑马,玉树临风,眉目如画,唇角含笑,阮笑尘笑看他英姿飒爽在马上傲然,也惊讶于洛清随的魅惑。
清冷而魅惑!
他不甘示弱的翻身上马,口上却也不肯吃半点亏:“本少爷英俊潇洒,上天造人时本就特意眷顾,哪里会给本少爷一个哑巴?那不是糟蹋了良品吗?”
他顿一顿,笑的格外的谄媚:“况且本少爷要是个哑巴?哪里还配的上你览月公子了?”
洛清随被他说的脸色微红,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跟这无赖动气,用力一夹马肚飞奔而去。
阮笑尘赢了一局,连忙追上去。
瞳儿站在门口扬声问道:“公子,您要去哪里啊?”洛清随没回答,早已没了影儿。
二人一路穿过街道,到了郊外,阮笑尘道:“我知道城外有一处美景,你要不要去看看?”
“出都出来了,问的是什么废话?驾!”清随答。
二人一个紫衣潇洒,一个白衣翩然,均骑着难寻良驹,于马上飞驰,洛清随略领先一筹,清雅的微笑。
“清随。”阮笑尘在后喊。
洛清随回头,晶亮眼眸中一片笑意,他用力勒住马缰,马儿扬蹄嘶鸣。
白衣翻飞,墨发带风,那一瞬间,阮笑尘仿佛看见了一道绝美风景,此刻的洛清随,稍稍脱了那一身清冷,还了几分属于少年的轻狂飞扬,犹自带着一片绝丽与一身的傲!
阮笑尘在他身边停下,下马来,指着不远处一片青道:“就是这里!”
洛清随顺着他指的望去,面色逐渐露出欢喜来:“我却不知城外有这么一处好去处!”
他赞了一声,松了马缰向那里走去。
阮笑尘站在原地看着他在那一片青前停住的身影,笑弯了一双眼,他看见洛清随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伸手接住了什么,然后抬头细细的,一寸一寸的打量。
他跟着跑去,面前的是一方竹林,青竹耸立,竹叶随风飒飒而响,不时飘下几片竹叶来,清随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不言不语,亦不动,纤白手掌中躺着一片青翠的叶子。
阮笑尘得意的双手环胸靠在一根手臂粗的青竹上:“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清随微微歪着头看他,眼中笑意很浓,他微微低头轻声道:“阮笑尘,洛清随何其有幸,能认识你这么个无赖?”
洛清随何其有幸?竞得上天无限眷顾,得阮笑尘给我以快乐,让洛清随不至于孤寂于世?
“说的不错,认识本少爷就是清随你莫大的荣幸,所以清随你是否该有所表示?”阮笑尘笑的灿烂的凑近他:“清随啊,要不你以身相许得了,也好了了本少爷毕生的追求啊!”
“休、想!”洛清随温柔的微笑,一字一顿的回了这么两个字,便绕过他往前面走。
阮笑尘跟上:“给这儿取个名字吧,我的览月公子?”
“抬爱了。”洛清随随意的答,面前是一方万丈深渊,有云雾缭绕在渊底,他站在边上低头去看,突然抬头认真道:“竹渊,如何?”
“竹渊,竹渊……。”阮笑尘轻念两遍,拍掌道:“很好的名儿。”
他嬉笑着凑近清随耳边道:“而且啊,清随便是我的渊,阮笑尘这辈子,掉下了这渊底,便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啊”
他的唇轻轻触到清随玉白耳垂,清随一颤,反射性的出手,却被阮笑尘早有准备的跳开老远,在那里哈哈大笑:“说来说去,我都不吃亏,清随,你此生都是我的人。”
一语喊完,拔腿就跑,身后无数暗器纷沓而至,伴随着洛清随怒不可遏的怒骂声:“阮笑尘你这混蛋!洛清随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能引得清贵无暇的览月公子洛清随不顾一切的骂人,阮笑尘乃当世第一人也!
环城之战,北越战败,阮笑尘的父亲战死沙场,皇宫中,皇帝洛琦恒看着战方传来的战报,一双鹰样的眸子中迸发出狠厉的寒光来。
阮笑尘之父阮诉景手握兵权,且极得军心,死了好,死了,就不会威胁到他的江山,死了,阮家就不再是威胁了,独留一个夫人和一个不及弱冠的儿子阮笑尘的阮家,要除掉,实在是轻而易举!
阮笑尘!
阮笑尘听闻消息的时候,正与洛清随在晟王府下棋,手中白子还在手上,这消息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打的阮笑尘再无一丝力气。
父亲死了?
那么英勇的父亲,就这么死了?
手指间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当当当’的跳跃,最后落在地上,滚落到对面的洛清随的脚下。
洛清随静静的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缓缓放下手中黑子,他安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周左宇轻轻的喊一声:“少爷……。”然后便哽了声。
阮笑尘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周左宇虚无的问:“左宇,消息确定吗?”
周左宇看着他故作镇定的表情,不禁心里一酸,轻声道:“送信的人已经给皇上通报过了,说是……说是将军是被人生生砍下了脑袋的……。”后面几个字,实在不忍出口。
砍了脑袋,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被砍了脑袋任谁都会不忍。
但是,那是战场,战场上有几个能落得全尸的?战场,自古以来最残酷的地方,有多少战士魂遗战场?
这便是现实!
阮笑尘站起来冲清随苦笑:“清随,抱歉,我不能陪你了,我想我该回去看看母亲……。”
他笑的极其苦涩,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只是这一会儿,就似换了个人似的。
洛清随轻轻点头,兀自衣不带水的低头整理棋盘——这棋怕是下不了了……。
阮笑尘走了,走的很快,马蹄声渐渐远去,一直没有动的洛清随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素来沉静如无波静湖的眼眸中闪出冷光来,他叫道:“陈叔!”
陈叔快步走来:“公子。”
“北越战败一事,原因可曾查到?”
“是的,公子请过目。”陈叔递上一张布帛。
洛清随伸手接过,打开细细的看,微微眯起了眼,眼中狠厉的光芒越来越多,他紧紧的攥着布帛,用的力气大的玉白手上隐见青筋:“原来如此……。”
阮笑尘一路奔回家中,家里已经一片混乱,母亲陆侨心气急,晕了过去,府中更是慌乱起来,进进出出乱成一团。
阮笑尘飞快跳下马来,老管家于伯见到阮笑尘便连忙迎上来,一张老脸上满是焦急,眼中还有一点泪:“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夫人吧。”
阮笑尘听罢心里更加忐忑,快步跑进陆侨心的房间,那房中挤了不少丫头,端盆的拿毛巾的,一名大夫正在诊脉。
他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急急的唤道:“娘亲,娘亲!”
周左宇拉起他:“少爷,您别急,让大夫先诊断。”
这个自来嬉皮笑脸没几分正经的少年此刻全然慌了心神,眼中有着焦急与慌乱,还有淡淡的茫然的无措。
那大夫诊完叹一口气道:“夫人是急火攻心,没什么大碍,好生调养就没事了。”留下药方,背着药箱便由丫头送出去了。
阮笑尘上前静静的沉默的站在陆侨心的床前,昔日里美貌慈爱的那个妇人如今正一脸惨色的躺在床上,而父亲,一直被自己奉为榜样的父亲也没了。
母亲病了,父亲就这么没了吗?他恍恍惚惚,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二日一早,洛清随便进了宫。
静静的站着等待洛琦恒的召见,他微垂着头,面上神色似蒙了千年寒冰,平日里他从不主动进宫,因此连那领路的小太监也觉得奇怪,不由的多看了洛清随两眼。
“王爷,皇上有请。”一个公公躬身来报。
洛清随深吸一口气,跟着那公公进去。
必要的礼数之后,洛清随静静的站着,安静的,目光清冷的看着洛琦恒。
不知为何,洛琦恒竟然觉得有些胆寒,他明明是他的皇弟,他明明比他轻小,明明他才是皇上,可是不知为何,洛琦恒就是有这种感觉。
冷,很冷,就像被冬日的风吹到一般,冷的人起鸡皮疙瘩。
皇上不由的打量洛清随两眼,再紧紧蹙起眉。
似乎是看够了,洛清随缓缓移开目光,低下了头道:“皇上要除了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