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随一把银针甩出,退后几步躲开他的手,神色已经正常,先前的一切都似过眼云烟一样。
甚至,连阮笑尘都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假象,面前的人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慌色?
“抱歉,我不喜欢寺庙。”洛清随低低的道歉,他知阮笑尘是好意,却连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阮笑尘挨了一身银针,却换来一句抱歉,笑的跟得了宝似的:“没什么,能得清随一句歉意之语,本少爷死而无憾。”
洛清随被气乐了。
有这样的人吗?都变成刺猬了还不忘贫嘴。
衣袖一拂,扫掉他身上所有的银针,顿时换来阮笑尘一阵大呼小叫的喊:“痛痛痛!”
洛清随无奈看他一眼:“太夸张了,我并未用全力。”
阮笑尘伸过头来一脸感激:“如此,便多谢清随手下留情了。”
他谄媚的靠过来,手臂一招就将清随往怀里扯,清随一脸黑线的旋身躲开,真真后悔先前没下杀招!
这人,真是不要脸皮到了极致!
那日的游玩到底还是没能完美进行,阮笑尘一路上无赖本色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惹的清随险些下杀手。
为了防止自己被气死,他聪明的选择走人,任凭身后死乞白赖的阮笑尘说尽了好话都不愿再多呆一秒。
总结:答应跟阮笑尘踏青,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是他洛清随这一生最严重的一次错误了!
事后,阮笑尘问周左宇:“你觉得清随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斜倚在亭台边栏上,翘着一条腿晃悠,神情慵懒,手中执着一根碧绿玉笛在指尖旋转。
周左宇坐在他旁边看着,毫不犹豫回答:“公子睿智,举世难寻。”
如此的肯定,肃然的语气中满是敬佩。
北越的人,但凡知道晟王爷洛清随的,都知道,他最不喜别人称他王爷,因此都以公子为称。
周左宇虽是阮笑尘仆从,但毕竟年长几岁,且向来博记,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阮笑尘眉开眼笑,一双倨傲的眼笑意盎然,道:“怎么个睿智法?”
周左宇迟疑的看他:“少爷你不知道?”
阮笑尘闻言,回他一个重重的点头:“不知。”
周左宇似在犹豫,微低着头,细细的思忖着什么,在阮笑尘就快没了耐性时,他终于开口:“少爷,你还是与公子保持距离为好。”
“为什么?”
“他是当朝晟王爷,圣上的弟弟。”
阮笑尘撇他一眼:“不要告诉我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周左宇站起身来,沉声道:“别看晟王爷年纪轻小不及弱冠,但少爷你可曾知晓他四年前独弑三个兄长的事?”
他的声音很沉稳,就像在陈述着一个事实:“莫看晟王爷看似无害,实则心狠手辣,手段狠厉,连自己的亲兄都能弑杀的人,少爷认为如何?”
“皇上向来不喜晟王爷,所以少爷还是不要与他过多来往的好。”
“这类人,少爷何必去招惹?”
阮笑尘不插嘴,只是安静的听着,但那英气的剑眉却紧紧皱起。
清随弑兄?他与他相仿年纪,四年前,也不过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幼小少年罢了,那时,他却独自弑兄?
眼前再次浮现清随的身影,虽只见过两次,却记得分外清晰,他清冷,如玉,孤寂,笑颜温润,眉目如画。
尤其是那双手,那双细嫩纤长的手,那样一双堪称天地之杰作的手,会沾满了鲜血…….与杀戮?
究竟是什么样的智慧与手段,才能让他一个孩子独自颠覆了朝纲?究竟是怎样的生活,才造就了这样聪明,却狠厉的人?
周左宇见他出神,开口叫道:“少爷。”
阮笑尘回神来,装模作样的叹一口气,苦恼道:“左宇,从小你就随着我,你觉得你家少爷我会那么没眼光?”
周左宇微微皱眉看着他,不答话。
阮笑尘别过头冷笑,寒声道:“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但是,洛清随是我阮笑尘记得最牢的人!”他冷哼一声:“皇上不喜他又怎么样?他杀人又怎么样?我只知道他是洛清随,我认识的,洛清随!”
他这话,有几分誓言的意思。
洛清随这名,他记得清晰且牢固。
只是有时候,,便是认定,而认定,便是一生!
晟王府虽挂了个王府的名,却没王府的排场,府中各处的装饰都素淡,无一丝奢华,连下人都极少,平日里管着王府中事宜的是一个和阿暖相同年纪的小童,叫瞳儿。
但王府中事无巨细,却都是洛清随亲自打点。
这王爷,当的真真是没什么样子!
洛清随不在意,不论何事,那清雅少年都能眼睛都不眨一下,果断而犀利的摆平。
他那清和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影响这这形同虚设的晟王府,但凡晟王府中人,皆有一个信念:有王爷在,便什么都不怕的。
这晟王爷,是他们的天,他们的神,他们崇拜这天,敬重这神!即便这天这神,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罢了。
洛清随离开半月,王府中不过寥寥几人皆急断了肠,不知皇上又给王爷派了什么任务,这少年王爷的生活,向来就是刀口舔血,他曾苦笑着对瞳儿说:“我也不知这条命还能活到何时。”
自己的命却从不在自己手上,这是多么悲凉的事情?
可他总在微笑,他对晟王府中的这群忠心耿耿的下人总是特别的温和,那倾世的笑颜便是支撑这晟王府的,最温暖的那道春风。
“公子。”瞳儿推门进来,给正在处理一些朝中事物的清随添茶。
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朝中事卷,瞳儿不由的不高兴起来:“公子休息一会儿吧,这么多的事,真要弄完了,还不知要到何时去了。”
他在心里大骂皇上是王八蛋,这话当然不敢出口,只是不甚服气,前日里,自家公子还没回王府呢,皇上就叫人把这些琐碎杂事送来给公子处理。
朝中又不是没有专门处理这类事物的文官?凭什么这么仰仗公子?
平日里也没见皇上对自家公子好到哪儿去啊,这使唤起来倒是很方便?当自家公子是什么了?
瞳儿越想越生气,不由的哼了一声。
洛清随抬眼看他一眼,见他独自怄气,心下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叹一口:“瞳儿,我平日里可有给你说过,不该想的事情不要想?”
瞳儿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连忙回答:“是,公子说过。”
洛清随声音轻柔低缓,极是好听:“那你就牢牢的了,不该想的事情千万别想,若是给人落了把柄,定会害了整个晟王府。”
他这话说的不免有些重了,还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瞳儿连忙低头退开一步:“公子说的是,瞳儿了。”
语气极是恭敬,也很沉稳,但那一张被吓白的小脸还是出卖了他真的被吓到的事实。
洛清随见状,轻笑,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轻轻一挥手:“下去休息吧,不必伺候我,我做完这些就休息。”
“是。”瞳儿不敢多言,乖乖退了出去,但他知道,公子哪里会早些休息?他总是听命于皇上。
瞳儿甚至都怀疑,若是皇上让公子去死,公子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死!这人能活到现今,不过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没有问他要这条性命罢了。
公子,你这究竟是为何?
又是何苦呢?
瞳儿想的没错,洛清随当然没去休息。这些琐碎事务不解决,他哪里肯休息?
皇上的命令,皇上的命令,总是皇上的命令,但洛清随不怒不怨,沉默而安静的接受着一切的安排,只是那张犹自带着年少稚气的脸上,原本就清冷的神情更加的冷了。
月华如霜,已至子时。
洛清随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清冷月光从泼墨夜空中泄下,撒他一身的月辉,他静静的看着,如玉的脸上无一丝多余的表情。
有轻微的铃声响,很清脆的铃声,且就在耳边。
“谁?”清随目光一冷,抬手就是一根银针。
有个人影从屋顶落下,嬉皮笑脸的凑近他,那人在笑,笑的灿烂如虹,连那耀黑的眼眸和英气的剑眉上都是深深的,满满的笑意。
他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清随甩出去的那根银针,在月光下反着光:“清随啊,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