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军团长看上去对卡默洛特知道得很清楚,这让莫德雷德不由得有些好奇他的身份。难道是自己的同类?“我主要在卡默洛特大区服役,不过先前和安达海登作战的时候,我去过一段时间的诺曼大区。”
哦,诺曼大区。苏南扬了扬眉毛,换了话题:“那你有过什么战绩吗?”
莫德雷德大致回想了一下,把自己立过的一些战功跟他大致说了说,告诉他安达海登战争是他唯一一次真正上战场,那时他主要在西线安德罗梅的麾下作战,取得过一些不大的功绩。鉴于他的资历比较浅,在骑士团里常常处于辅助的位置,很多战功并不能算是他的,他也就没说。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当时没见过你——你一直在西线啊。”苏南听完以后说。
他的话勾起了莫德雷德一些记忆,他恍然大悟道:“原来‘珀尔修斯’就是那个时候的——天呐!真是太巧合了……”他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又看看如今落到不得不投靠雇佣军的这步田地,不禁有点沧海桑田之感。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当时安德罗梅总督一个人去了东方,说要处理一些私事,该不会就和你们有关吧?”
苏南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他是这么说的?那好吧,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我,就是他所谓的那个‘私事’。吃惊什么?你不是猜到了嘛。什么?哦,我们啊,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仇人了啊。”
——世界真小,莫德雷德想。
——老‖子他‖妈也有今天,苏南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了一下自己。
随后他挥了挥手,抹杀了安德罗梅过高的存在感。“他不是重点。总而言之,我觉得你不错,让我想起我手下前段时间离队了的一个指挥官。你乐意接替他吗?”
莫德雷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昨天还在苦恼的一切,漂泊无定的居所、匮乏的收入、与苏斯娜拉和她母亲的相互埋怨,都能被这一句话化解。他像跳一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压抑着语气里激动的情绪:“我非常乐意,军团长先生!”
这时苏南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离开圆桌骑士团?”
“这个……”莫德雷德刚刚的激动心情迅速冷却了下来。无论对卡默洛特的王公贵‖族们有多不认同,“背叛”依然是他难以启齿的一项耻辱。
苏南只看着他的神情就了然了。“你是个叛徒吗?”他问得很平淡,没什么感情,然而在莫德雷德听来这句话本身就带着咄咄逼人的力量。
“是的……我是……”他垂下了那被光辉金发覆盖的头颅,也因此错过了苏南脸上古怪的笑容。
“那恭喜你,”他毫无同情心地戏谑道,“你马上就要再一次面对同胞的道德审判了。”
卡默洛特256年的4月,日耳曼尼亚对潘德拉贡王国宣战了。这场战争已经准备了很久,赫莱辛托从刚一继位就在谋划着这样一次行动,四个多月过去,招兵买马的事情都干得差不多了,才终于正式向对方宣战。这场战争没有什么原因,或许在有些人看来这位新国王是不甘心上一次自己的谋划落空、想要一雪前耻,然而在赫莱辛托本人看来,这只能算一个并微不足道的次要原因。要问他真正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哦,没什么,埋在骨子里的征服欲而已。
我就是看不惯自己的两块领土中间还夹着一个别的国家,就是不乐意跟别人分享欧洲大陆,赫莱辛托关起门来一脸倨傲地说。苏南这个过去的土‖匪头子乐得不行,说国王陛下,我怎么这么晚才遇见你呢!
当然这只是私人谈话里的内容。至于对外,赫莱辛托甚至懒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对邻国开战了,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一接到这个消息,高汶就决定提早一些做准备。他对珀西瓦尔说:“你也见过西哥特的军队,等他们打到家门口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珀西瓦尔完全赞同。于是在两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布列塔尼大区是除了莱茵大区——赫莱辛托和苏南他们在那里入境——之外,最早进入状态的。事实也的确与高汶所预料的相差无几,即使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和平,日耳曼尼亚的作战能力也依旧强悍,入境还不到一个月就穿越了半个莱茵大区。看着同伴招架困难,高汶决定提早把自己的军队投入战场,与莱茵骑士团合作,争取把敌军阻挡在莱茵大区之内。他深知,敌人越发深入,带来的局面就越复杂、牵扯的军力和财力就越多。而现在的潘德拉贡王国,他想到这里神情暗了暗,显然是无力承担又一场全面战争的。
于是在五月初,他和他的部队在请示了莱茵总督之后,进入了作战区域。可能敌方也在试探,攻击虽然频繁而且猛烈,但至今没有展开一场大的会战。在高汶初到的这几天里,遇见的也都是短兵相接,基本上一天之内就结束了。他因此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协助莱茵骑士团建立防线上面。双方很快建起了一条将重要城市挡在背后的屏障,苏南试了几次想要突破它都没能成功。高汶一边守着这条防线,一边和莱茵骑士团的高级指挥官们筹划着即将实施的反攻。
这一次和以往几次没什么不同,规模不大也不小的攻防战,战场就在防线外不远,然而苏南依旧没能在天黑前击败他突破防线,只能拖到太阳落山,悻悻地离开。高汶甚至觉得他这一次进攻都不如以往几次那么卖力了,有种敷衍了事的感觉。这正好,他想,乘着敌军懈怠的实际发起反攻,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天黑得很快,在他往回走的时候,四周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在这种时候遇上敌军的埋伏,实在是运气不佳。高汶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只粗粗扫了一下敌军的阵营,他就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一旁的珀西瓦尔低声在他耳边说:“大人,对面那个好像是莫德雷德。”
高汶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不仅如此,莫德雷德还穿着“珀尔修斯”军团的衣服。果然苏南的反常是有诈,他就是在拖延时间。恍然大悟的同时,他的手心里出了一丝细汗,因为他看到这队人数虽然不多的伏兵几乎全都是箭囊饱满的弓箭手。
“你快去联络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驻地,如果我没记错那是莱茵骑士团的。让他们赶来支援。”他微微侧头吩咐珀西瓦尔,眼睛则依旧紧紧地盯着对面莫德雷德的一举一动。
珀西瓦尔接到命令,飞快地点了一下头,正准备打马转身,却被高汶不动声色地抓‖住了缰绳。“莫德雷德,你如今已经堕落到加入敌人的阵营了吗?”高汶向对面大声说道。
莫德雷德挺了挺脊背,好像能让自己心里底气更足一些:“我厌倦了你们这些王公贵‖族虚伪的嘴脸,我要为我自己而战!”
高汶的部下们听到的确是莫德雷德的声音,都隐隐有些按捺不住了,因为他们中很多人的朋友、兄弟都死在莫德雷德叛逃的那一次里。高汶看时机已经成熟,便唰地一声抽‖出了剑,身后的士兵不用招呼,纷纷自发地向前冲去。这时候他才松开了珀西瓦尔的缰绳,说了一句“快走!”,转身自己也投入了冲锋的队伍。
混乱的人潮涌动免去了珀西瓦尔成为靶子的命运,他一离开战场就玩了命地催马加速,身后传来一阵不详的箭矢破空声,他连回头看的时间都不敢耽搁,按紧了快要跳出来的心飞快地朝营地跑去。
莱茵骑士团显然也知道事态的紧急,他们很快集结了援兵,跟着珀西瓦尔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回来,然而还是扑了个空。等他们再赶回来时,战场上已经没有敌人了。珀西瓦尔最坏的预想还是应验了,现在他目之所及,只有被乱箭射倒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战友。他们的冲锋大概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是一开始莫德雷德的部下弯弓搭箭的那一会儿,然后在他还没跑远、还能听见战场方向的声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一波波地倒下了。
“快找到高汶大人!”他一边下马一边朝身后的同伴喊,声音劈了也没人顾得上在意。他们在一大片伤员中间小心翼翼地行走,一些伤得不重的人也起来帮他们一起找,很快就发现了高汶,然而也没什么用了。
“珀西瓦尔,”一个莱茵骑士团的骑士来到他面前,那时珀西瓦尔正蹲在地上安抚一个伤员。那个骑士说:“我们找到了高汶大人,但是很抱歉,他已经……”他没有再往下说,似乎是顾及珀西瓦尔的感受,只是摇了摇头。
珀西瓦尔感觉整个人都木了。
他一来一回总共才花了多久?从高汶最后的那句“快走!”到现在,才过了多长时间?这样的结果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他的膝盖失了力气,跪在浸满鲜血的泥土里,他的手充满懊悔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刚刚还被他安抚的那个伤员,现在反而用微弱的声音来安慰他不要伤心。“莫德雷德吩咐那些士兵射死他,他身上大概中了我们三五个人中的箭……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箭,太多了,我们谁也没法保护谁……珀西瓦尔大人啊,真是对不起……”
不,你们没有错,你们都很勇敢,都是好样的。珀西瓦尔想这么说,但每一句话都哽在喉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然而他又真切地听到自己想说的话在耳边响起,温和而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放松:“你们都没有错,谁也不用说对不起。珀西瓦尔骑士,你也一样。”
他猛地抬起头,惊讶甚至盖过了哀恸——“加拉哈德?!”
他从地上腾地站起来,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痕,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金发青年。他知道自己和他之间存在着一些微妙的联系,但是自从阿瓦隆一别以后,加拉哈德一次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对对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背着圣血十字盾的骑士身上,眼前这个穿着长袍、神色安静的年轻智者,显得陌生而又熟悉。
“好久不见,珀西瓦尔骑士。”加拉哈德微微点头,“看你那么伤心,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再来帮你最后一次。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这么说着,他伸出手,在一片明亮如太阳的光芒中,传说中的圣器显示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珀西瓦尔起初被刺得睁不开眼,不过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发现圣器并不拒绝他的打量。
“看来它也挺喜欢你嘛,”加拉哈德调侃地说,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你要我帮你复活高汶大人吗?这个可能有点困难,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珀西瓦尔有些难以置信,并且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喜悦的神情。然而当他环顾了战场一圈以后,他改变了主意。
“等等,加拉哈德,”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战友们,许多人用手挡着眼睛以免被圣器过于明亮的光辉刺伤,透过指缝默默无言地看着他。珀西瓦尔说,“可不可以把他们也治好?他们都是很优秀的战士……”
加拉哈德面露难色:“这个我恐怕做不到。复活一个人的代价,比你想像得要大得多。”
“是什么?”珀西瓦尔下意识地问。
加拉哈德看了看地上的伤员,说:“简而言之,一命抵一命。如果要我帮你复活高汶大人的话,这些人之中就要有一个人……”他没有再往下说。
珀西瓦尔听了大吃一惊:“那兰斯洛特先生那次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船上的某一个自己没注意到的人?这么想着他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加拉哈德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莫名沉重的笑容:“是我啊,珀西瓦尔。”
就是在珀西瓦尔被人陷害、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加拉哈德和湖夫人达成了这样的协议。他放弃自己的生命,成为阿瓦隆的一部分,换取兰斯洛特复活——如桃洛丽斯、伊拉、梅林那样的,圣器赋予的永生。以阿瓦隆之子的身份,永久地属于海外仙境。
珀西瓦尔有些艰涩地摇了摇头。“……还是请你帮我治好这些伤员吧。”他最后说。
“优秀的指挥官还有其他人,而军队的损失会更难弥补,如果能用一个人的死换回这么多战友的话,即使是高汶大人,大概……大概也会这样选择吧……”他越往后说底气越不足,心中充满了一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的负罪感,以及,更加深重的,知晓要面临永别的悲伤。
加拉哈德说:“那现在把手伸出来,圣器只认我的血,我得把你身体里那些放出来。”他自己在阿瓦隆之外的地方只是个灵体。
“加拉哈德,我们都到过阿瓦隆,那里的确是人们死后要去的地方对吧?”
“是的,所以任何的分离只是暂时的,你想要见的人,总有一天能在那里再一次见到。”
“……那我下一次见到你,是不是也只能等我死了以后了?”
“是啊。不过……又有谁等不起呢?”
褐色头发的青年终于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把手腕递了过去。
高汶的死讯在一天之后传到了卡默洛特,第二天亚瑟就召开了圆桌会议,安德罗梅和加赫里斯也从他们两个的驻地赶到了王都。加赫里斯很坚决地要求自己去给他的兄长报仇,然而最后的结果是安德罗梅“对敌人更为熟悉”的理由更具有说服力,他成了接替高汶的人选,他的诺曼骑士团则暂时交给兰斯洛特。
会议结束后,尽管对抢了自己机会的家伙非常不爽,加赫里斯还是走过来祝他一切顺利,还有注意安全。安德罗梅顺了顺他的毛,神色间很是自信:
“放心吧,苏南和莫德雷德都是熟人,很快就能搞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相信作者真的不站高汶和珀西瓦尔的CP(尽管他们在某些剧里挺热的),作者心目中的官配是珀西瓦尔和加拉哈德,虽然我这篇文里没怎么写这对,但是他俩在《亚瑟王之死》里真的特!别!萌!(BTW,那本书里另一对官配是兰斯洛特×高汶hhhh)
以及,作者尽力让将军最后那句话显得不那么fg,但是还是没能做到……OTZ,大家自己理解吧==
正文进入完结倒计时,如果不出意外后面还有四章,然后就进将军番外啦XD
终于要写完了!
☆、没能兑现的诺言
圆桌会议结束后,安德罗梅就带上珀拉动身出发,去往莱茵大区的战场接替高汶。他走了没多久就听闻兰斯洛特将诺曼骑士团带进了卡默洛特大区的消息,头一次他压根儿就不打算理会,甚至还有点事不关己的轻松。他没想到多年以来唯一的忙里偷闲,竟然是从一个任职地去往另一个任职地的路上。
然而这样短暂的闲暇也很快就结束了。三天以后,他到了莱茵大区,新的而且更重的担子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所面临的是紧急而又懈怠的场面——紧急的是外面的战况,懈怠的则是布列塔尼骑士团的守军,因为指挥官突然牺牲,他们中又产生不出一个能够令所有人服气的领导,整个军团的行动便都暂时停摆了。即使是安德罗梅现在到了这里,他也依然对此感到很头痛,因为他能很明显地看出,过去高汶的那些部下对他并不打算言听计从。
最后他来到了珀西瓦尔面前。“我需要阁下的帮助,”他略微低头看着珀西瓦尔的眼睛,表现得非常诚恳,“阁下是除了高汶之外唯一一位长期在布列塔尼骑士团服役的圆桌骑士,虽然您并不是高汶的副官,但实质上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威望。您越早帮助我取得话语权,我们越能早日为高汶骑士报仇。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珀西瓦尔见过安德罗梅不止一次,还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听了他的话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不禁问:“您刚刚说打算为高汶大人报仇?”
安德罗梅点了一下头:“这是我答应别人的。”珀西瓦尔看他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不过听了这话,他自然是高兴的。当即就接纳安德罗梅成为了自己的战友,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