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行并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依旧笑着说:“咬一下嘛,又没说非要咬掉一块肉,大惊小怪。”
江河气得发抖,胸脯上下起伏,从来没见过无耻地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他不想跟这种人浪费口舌理论,收拾好东西就和张槐带着学生回去了。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肖沫儒忽然来找江河,问他上午带出去的学生全都回来了没有,江河虽然在有些事情上神经大条,但是这种事情他敢打包票没有出现差错。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高皓后面两节课都不在教室,门卫就见你带着他们出去过一次,后来也没见他再跑出去,他妈来学校找他回去吃饭,可是找遍了学校都不见人影。”
如果只有江河一个人带着学生,听到肖沫儒这样说,他可能会怀疑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带回来所有学生,但是张槐也跟着他一起,他不可能也没注意到吧。
张槐记地很清楚:“二十五个孩子,出发前、回到学校后,我都数过,还叫他们在点名册上签了名,少一个很容易发现,而且我们也没有走多远。”
“我不是怀疑你们,不过就是来问问排除一下家长的疑虑,以前也有学生上课期间偷偷溜出去玩,我再找找。”
肖沫儒说完就打算离开,江河觉得如果不是出去写生的话可能也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当即饭也吃不下,和他一起出门了。
原以为学校不大,南星村不大,找一个四年级的小孩子很容易,一直到下午天都要黑了,高皓还是不见人影。
高皓的家里人都急疯了,最后几乎半村的人都出动去找孩子,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人们的心也跌落到深谷,警察来了立了案,也是跟着漫山遍野地找。
晚上十一点,人们回到学校附近汇合,正在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一个清瘦的男子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背着一个男孩慢慢走近。
江河伸头仔细看了一眼,就见那个人居然是白天那恬不知耻的杨立行。
“我对这里的环境不熟,不知道找到这孩子的地方是哪里,他好像从树上跌下来,快带回去看看有没有哪里摔伤吧。”即使杨立行收敛了脸上的笑,可他说话时依然显得很轻松,村里有人还不认识他,张云远就给大家介绍了一遍。
“太感谢你了!杨书记,我们一家子永远都会记得你的恩情!”高皓的爷爷奶奶几乎老泪纵横,他爸从杨立行背上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也十分感激。
杨立行摆摆手,连声说:“没事,没事。”
高皓全身没有伤口,却昏睡不醒,医生说他失血过多的症状,他家里人虽然意外,等高皓醒了却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倒是肖沫儒在学校操场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墙洞,为绝后患,他赶紧找人将洞给补上了。
第一次带学生出去写生后就发生了这种事,心有余悸自是不用说,还因为有愧于肖沫儒的信任闷闷不乐了好一会儿。
江河去找黄衫想问问他知道什么,不是觉得这事有点玄,仅仅是认为黄衫本事大。
那妖怪则蜷成一团睡在他给雪球买的吊床上,打着哈欠连头也没回:“你不能事事都期望别人给你结果,我也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万物之一,而我之所以知道的比你多,是因为我明白,过多的依赖心理可能会导致脑子更加愚钝。”
不指点他就算了,拐弯抹角嫌弃他笨算什么好本事?
出乎意料,江河看起来没生气,他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说了句:“你起来。”
这下轮到黄衫诧异,爬起来懵懵地望着他。江河把他推下吊床,然后把吊床拆了准备收起来。
黄衫被推下去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接连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颜面扫地的他哼道:“小气鬼。”
不假思索去找黄衫的确是江河欠缺考虑了,黄衫以前也说过,互不干扰才不会破坏自然法则,这世上未知的事物太多了,因和果息息相关,不解其中之谜也许只是万千变化中的一环。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带起了一阵不小的惊慌。
第34章 阴云
高皓失踪只是一个开端,此后接连有小孩无故失踪,虽然最后小孩子都被找到,但是无一例外长时间昏睡不醒,醒来后也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村民们日防夜防,也还是没办法阻止类似事件发生。
有人开始怀疑村子附近是不是出现了专对小孩子下手的变态,迷晕小孩子再带到山上去……想着孩子们身上可能出现的情况,不仅有孩子的家长忧心忡忡,其他大人也开始自危。
警察带着村民搜寻了所有可能藏匿犯人的地方,最后无功而返,只是叫大家更加注意自己家里的孩子。
小孩们认识不到事情的危险性,上课放学吃饭打闹,天还没黑就被勒令回家睡觉的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大人们是在为他们着想。
因为无知而无畏,也是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万幸的是,这种状况只持续了十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孩子不见。
大人们观望了几天,认为那个“变态”大概是真的走了,这才对孩子逐渐解除了限制。
然后有人说这也许是孩子们合伙起来捉弄人的把戏,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大人的关注。没有几个人觉得这个解释合乎情理,但因为找不到另外的说辞,暂且就这样自我安慰了。
上完一节对于他来说最最失败的美术课之后,学生们昏昏欲睡,他也被影响得讲话都没了力气。等学生们一个个慢慢悠悠出了画室,江河心神恍惚地将椅子和画架靠墙码放整齐,打扫好卫生刚要走,这才注意到肖沫儒一动不动站在画室门口。
“你上课的时候我一直在外面看着。”
这样一句话,仿佛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江河霎时精神百倍,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谁知肖沫儒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关你的事,这两天我基本都在教室外面看着他们上课。你不知道,他们以前从不会因为贪睡迟到,课堂纪律也不会那么散漫。我总觉得,这还是不正常,不,是太不正常了,我去问过家长,都说是吃完晚饭一沾床就睡了,要是春困的话,也不至于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应该相信科学,但谁能坚定地告诉我,我的感觉出错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困扰,眉毛皱成一团,江河在听到他第一句话时就有点放松警惕,后面基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迷迷糊糊中胡乱点了一下头:“嗯。”
肖沫儒哭笑不得:“小江老师,你看起来真的像是没睡好,是怎么了?”
看到江河瞬间脸红,没等他说话,肖沫儒就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揶揄道:“年轻时候爱情,既是甜蜜又是负担,是这样吗,小江老师?”
是什么呀,完全没听明白,默默在心里吐槽,也想很无辜地表示自己不知道,可是肖沫儒说的是事实,爱情有时候真的跟矛盾并存。换另外一个人和江河说这些,江河要么嫌对方猥琐要么觉得自己矫情,面前站着的是肖沫儒,他对他的敬重是自然而然的,即便认识时间不长,他也愿意同他讲心里话。
“肖校长,你别笑话我,我怀疑现在这个张槐其实是兔子精变的。”
说了让他别笑,可他作为一个长者该有的威信在江河面前完全没有体现到,江河话音刚落他就笑了出来,看得出来是想忍的,没憋住,还让一口气呛到了嗓子眼,咳嗽了半天才停。
江河怨念的眼神盯着肖沫儒,神情之中带着一丝谴责。
“对不起,实在抱歉,你不知道你刚刚一本正经的样子多么……多么……”作为一个文化工作者,语数外全都教过的全能校长,居然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词是什么,“额,虽说反差感是意料之外,但是也不至于这么难接受吧,你们俩从一开始不就是他黏着你吗,说明他真的是太喜欢你了。”
谁都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候,江河苦恼的样子让肖沫儒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他出生时的年代不如现在开放,被束缚的感觉更加沉重,过多的追求自由看似是一种精神胜利,实际上也把自己丢进一座孤独的牢笼,然后恶性循环,会导致一种结果,不想被爱,也不会去爱。
肖沫儒觉得江河现在只是有点别扭,毕竟任何事都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和他想的差不多,江河说:“我不是不喜欢他,我想过像他喜欢我一样喜欢他,但是我真的很少会产生主动抱他的念头,我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突然醒来感到身边有人贴着就会不由自主推开他。互相喜欢彼此,对对方好就行了,没有必要那么黏黏糊糊吧。”
排斥和别人的身体接触有多种原因,可能是洁癖,可能是家庭因素影响,也有可能是天生的。不难想象江河会这样的原因,他应该还有一些心理障碍。
只是任何事情都能被理解,却不代表也可以完全放任,连他都知道江河不喜欢亲密接触,张槐不可能注意不到,他大概是想通过量变引起质变吧。方法没错吧,但是过于急功近利了。
这俩人的情感之路还真是一波三折,肖沫儒在心里同情了一把张槐,说道:“没有人否定你对张槐的爱,你跟所有人的相处也都是真心实意的,表达方式不同没必要强求,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就和张槐好好谈谈,先适当保持一点距离,循序渐进地消除隔阂。”
江河嘟哝了一句:“我不想让他失望。”
肖沫儒扶额:“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你就是故意到我这个老头子跟前炫耀的。”
江河表示绝对没有,肖沫儒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缩脖子但是没躲开的小动作,又为张槐掬了一把泪。
他继续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对你提起过,我没有结婚,郁竹也不是我生的。刚把他带回来我就后悔了,每天都要给他冲奶粉洗尿布,晚上睡觉也不安生,似乎整个人生都被那么大点的孩子所支配,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后来郁竹会说话了,一见到我就开心地叫爸爸,亲得我满脸都是口水,自己吃不下的东西不管多么脏都往我嘴里塞……不能说慢慢的就能感觉到整天围着他转才是最重要的事,但是尝试着接受也没有让自己的人格不再完整,我独立、爱自由,谁说我就不可以有儿子、关爱儿子啦?”
这事江河还真的不清楚,他好奇心再重也不会无端打探别人的隐私,再说肖沫儒给的他感觉一直都是本分勤恳一心投身事业的样子,他敬重他,哪里会去乱想他的家事,在这里亲近的人就那么两个,而且都不爱八卦,谁会告诉他这些呢。
江河之所以喜欢和肖沫儒说心里话,就是因为他和肖沫儒虽然有年龄差,但是完全不会有紧张和窘迫感,肖沫儒对他很照顾,现在居然主动和自己提这些事情,他也是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看待。
肖沫儒又说:“我认为我是个心理强大的人,可我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会心痛,会迷惘,前四十年一直在跟自己较劲,现在虽然豁达了,却也不能完全否定过去。有些事情你觉得不好跟张槐说的,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树洞,我不能保证一定给你解疑答惑,至少可以帮你分析给你多一种可能的选择。”
张槐是恋人,和他处在相等的地位,老是在他面前示弱像是故意在博取他的同情似的,肖沫儒作为长辈,是雇主,也像导师和朋友,江河迟疑了一小会儿,对肖沫儒说:“小时候有一次去邻居哥哥家里玩,不小心撞见了他爸爸和妈妈在床上亲热,床上乱做一团,两个人的样子都很不雅观,我觉得冲击力很大。后来,在同一张床上,邻居哥哥把我压在下面,双手掐着我的脖子,我真的非常害怕,我不知道他是单纯和我打闹还是想要掐死我……从那以后,我就非常抗拒别人碰我,近几年随着他结婚生孩子,我才开始尝试着戴围巾穿高领毛衣,不过太紧了依旧受不了,像是不能呼吸。”
肖沫儒看到江河眼睛里闪烁着水光,手指用力绞着衣服下摆指节都有些发白,他希望江河没有故意模糊或者省略当时的遭遇,但是希望似乎不大,于是心情也跟着无比的压抑沉重:“那时候,你们多大?”
江河低下头,声音一下悲切起来:“我七岁,他十七……”
“他让我坐他腿上看电视,拽我衣服……我踢他咬他……最后从床上掉下来,额头磕到椅子上……回家了我妈还骂我……你看,”他语无伦次,又拨开额头前的头发,说,“这里有个坑,现在已经淡了很多,但还是能看得出来。”
童年的阴影本就没有那么容易去除掉,更何况天生敏感的人,伤疤再浅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痛苦记忆。
肖沫儒以为他喜欢长一点的头发所以才留着盖住整个额头的刘海,但是他把刘海一拨开,那双眼睛看起来更亮了,虽然近视了,却依旧灵动。他一直觉得江河的长相很招人喜欢,性格上的小缺陷也人畜无害,单纯随和,总的来说也是十分讨喜的。这种乖巧的外表下,内里就像一块吸附了很多污水的海绵,看起来很软,掂起来沉重。
“当时一定非常希望家里人能好好安慰你吧,可以让我给你一个迟到的拥抱吗?”肖沫儒帮他把头发理好,得到他的同意后就抱住了他,拍拍他的背,“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他现在长大了,有了一定的分辨和自保能力,也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回答,虽然前面说的时候有点想哭,后来在肖沫儒怀里他感觉到的只有欣慰。在这些人的爱护下,他一定会变得更坚强,到时候也能独当一面。
肖沫儒离开之后,江河才想起他带来的问题,他也一直有疑问,不过只是跟张槐两个人讨论过,那天带学生出去写生,回来后其中一个孩子交的作业挺奇怪,是一大片的黑色阴影。他当时随意示范了一些花草和树的画法,然后就让他们去画自己看到的东西,讨论了半天他俩也不清楚那是什么,而那个学生就是第一个出现怪状的高皓。
江河不知道两件事情有没有联系,因此也不确定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肖沫儒。思来想去,他决定暂时不要再增加肖沫儒的烦恼,自己先尝试着寻找答案。
放学铃声响了他才离开画室,学生们三五成群走过他身边,平时见到他都会热情的叫他,今天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刚想拦住一个学生问问他们是怎么了,忽然从正前方传来一阵骚乱,原因是有个学生忽然晕倒了。江河急忙奔过去,但他没注意到有另一个他不喜欢的人也在场,甚至比他更迅速地扶起了那个学生。
杨立行扶着学生不忘深呼吸了一口气,不过江河的注意力都在学生身上。周围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学生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变得苍白。
“怎么会这样!”另外几个老师和肖沫儒也赶了过来,无一不对这一突发状况感到震惊。
众人七手八脚地要送这个学生去村里的卫生所,江河才看到杨立行一直攥着那个孩子的手没有松开。
这几天他频繁地碰到杨立行,除非他不出门,否则杨立行总会找机会到他眼前晃悠一下,他都装作没看见。可现在他猛然间看了一下他的脸,发觉跟前两次看到他的时候似乎有些微妙的差别,首先脸好像变圆润了,皮肤变得更光滑有血色,甚至还有点年轻了一两岁的样子
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一种不太现实的可能,然后他就把杨立行和学生的手分开了。
杨立行睁眼有些意外地看了一下江河,隐约还露出几分愠色。
送去卫生所之后,得出的结论让大家都沉默不语,这孩子居然跟那些无故失踪又找回来却“失血过多”昏睡的孩子症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