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槐就给他发消息了,问他冷不冷没有得到回复,他以为江河在生气自己不让他养狼的事,他原本是要亲自过去看江河的,却没想到出了意外,意外暂时解决了,给江河打电话才发现他手机停机了。他更没有想到今晚江河会睡那么早。
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大概就是一团雪正中心脏,比直接扎进去刀子要好那么一点。
原封不动地拿着东西回家,张云远正坐在客厅里抽烟,脚底下已经有好几只烟蒂了,见张槐消沉低落的样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顿时就喷了出来:“你多大的人了,谁对你怎么样你看不出来吗?还想跟当年一样吗?”
张槐看了父亲一眼,没有接话。
父子两个经常这样,他们俩除了在样貌上有血缘的相袭性,性格完全相反,张云远是一旦心里有什么一定会爆发出来的,但他在张槐面前却经常因为张槐的不吭声而再多的怨气都发泄不出来。张云远就是有一点好,他从来不打孩子,就算小时候张槐让他恨得牙痒,他也是自个在房里生闷气。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虽然已经默认了儿子喜欢男人的事实,却做不到对他不求后果的付出视而不见,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拧着张槐的耳朵把他骂醒:“跟谁过不是一辈子,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思来想去,村里其他跟张槐同龄的男性他还真的一个都看不上……江河他也看不上,又矮又普通,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惊艳的地方。
所以他很生气,很哀愁,不知道等他跟张槐的爷爷都百年之后,张槐一个人要怎么过。
“过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去找他吗?”
张云远说的那个人是张槐的高中同学,高三的时候跟张槐一起来过他们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张槐喜欢男人。更具体的细节张云远不清楚,也不愿意回想,距离高考还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张槐被迫转校,差点无缘当年的高考,后来张槐高考志愿被调剂,他一直也觉得是自己的原因,要不是他当时反应太激烈……
张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反问:“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难道不是因为江河很像当年那个男孩吗?我记得,瘦瘦的,一笑脸上还有酒窝……”
“我已经忘了。他们两个一点都不像,我不喜欢他。”
“那你怎么……”张云远有些震惊,张槐的回答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原本是以为张槐一直惦记着当年那个男孩才一直单身,所以他内心带着自责和愧疚从来不逼他去找女孩子,如果张槐不喜欢那个男孩的话,他单身这么多年很可能也只是没遇到合适的,跟对象是男是女没关系……是这样吧?
“我只是承认自己喜欢男人,没说喜欢他。”
没来得及高兴,张槐一句话又把张云远打回谷底,他气得直哆嗦,发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自己儿子的内心想法。
为了不让自己早早气死,张云远气过之后决定不管他了。
眼下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伤脑筋,他抽那么多烟也是因为愁那件事愁的。
“等小泽妈妈的丧事办完之后,把小泽接到我们家里,你觉得怎么样?”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雪不是一早就下的,大概是七八点多的时候开始酝酿,九点多才开始下雪子,十点左右雪落到地上不再化,慢慢的大地才变成苍白一片。
一个少年急匆匆地跑向村里的卫生所,带着两个乡村大夫匆匆忙忙赶到他的家,然后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叹。
少年母亲的房间一片狼藉,抽屉柜子无一例外全被打开,东西乱丢了一地,床上的床单被套被鲜血染红,而少年的母亲已经身体冰凉毫无生气。
闻燕燕死了,凶器是一把菜刀,脖子上砍了一刀,最后留在了胸口,而她浑身赤裸,身体上遍布着斑驳的青青紫紫。
“畜牲!这真是造孽啊!”乡村大夫虽然医术不精,但好歹是有过人事的人,一眼便看出了闻燕燕身体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而这个家里会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的成年男人只有一个,绝对是那个张二柏!
“小泽,你二叔呢?”
张宇泽依旧不说话,在卫生所的时候是村医自己猜出来可能是家里出了事,所以才跟着过来。眼下的情况他们谁也解决不了,所以当机立断去找了村长。
张云远连骂了十几遍畜牲不如的东西,一边让人去通知闻燕燕的娘家人,一边让人去报警找张二柏,恰逢下雪路滑,车也不好等,民警比闻燕燕的娘家人要晚来一个多钟头,等民警来的时候,犯罪现场早就已经被破坏殆尽。
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闻燕燕是被张二柏所杀,至于作案动机,得找到张二柏才能判定。
“那个天杀的张二柏,居然干出这种没天理的事!”张云远愤愤不平,烟盒已经空了他还在继续倒。
“别抽了,爸。你早点休息,后面几天还有得忙。”炉子上的水烧开,张槐把水到进水壶里,又拿了脸盆过来。张云远把外套脱了洗脸,一边洗还一边叹气。
“我就想着小泽那孩子不错,等我们都走了之后,你和他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看小泽的意思吧,他有两个舅舅还有一个姨妈,如果他不愿意跟他们,就过来跟我们一起过。我会把他当弟弟看待,但是以后是走是留,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愿。”
张云远洗完脸便又开始洗脚,他一只脚是假肢所以用不着脱鞋袜,所以就只有一只脚放在水盆里。
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有些憋屈地坐在小马扎上,岣嵝着腰,半白的头发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又白了一些。
雪无声地下,在这样一个稍显伤感的夜晚,张槐少有的失眠了。
他打开电脑点开网页,看到特别关注的那个分组更新了新的内容。他嘴角勾起,想象着他冻得通红的手在雪地里抓起一把把雪丢到小黑狗身上,小黑狗鼻尖上落了一片雪,它伸着舌头怎么也舔不到。
第16章 化雪
层云万里,白雪千山,冷湿的空气迟迟不去,正中午的太阳丝毫没有温度。
雪连下了五天,气温一日低过一日,江河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刮骨一般的寒冷,他有两次忘了在晚上把水箱里的水放干,第二天早上水管都被冻住了。几天里他除了去看看哈哈,没出过两家房子范围百米内的距离。他听到了村子另一边传来的只有人过世时才会响起的乐声,也忍不住猜测是谁家的老人过世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哀叹也好伤感也罢,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不过,有时候通透达观或许也仅仅因为置身事外吧。
在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上他可是斤斤计较得很。
张槐来看过江河,他嘴硬地说自己不冷,然后就一连好几天不见他的身影。明白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责怪张槐,但是江河依旧很不开心,他不开心的结果就是不想出门,不想动,仿佛觉得全天下人都抛弃了他。
等雪全部化了,太阳才渐渐有了一些暖意,但这已经又是好几天后的情境了。
江河把被子抱出来打算挂在晾衣绳上晒一晒,刚把被子一头从这边抛到晾衣绳那边,那根绳子忽然从墙上掉了下来。
“嗷嗷,好香啊,是次哒!次哒!”二傻子欢天喜地的从客厅跑出来,撒着欢去迎接出现在院门口的人。
从被子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江河心里虽然有些波澜,却不动声色地又把头缩了回去,打算把被子先抱回房里去。
“我来吧。”张槐把篮子放到二傻子够不到的石桌上,朝江河的方向走。
江河连连后退:“不用。”
然而张槐只是走到晾衣绳掉下的那一头,捡起地上掉的钉子,问江河:“有锤子吗?”
江河把被子抱进屋里放到沙发上,找到锤子给张槐,看着他重新把钉子钉到墙上,试着用力拉了几下,钉子纹丝不动才收手。
“吃早饭了么?”洗完手才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有一大碗给二傻子的骨汤拌饭,看起来还有鸡肉,而一盘酥肉一盘煎饺几个南瓜馒头则是给江河的。张槐家并不常吃这些,看样子似乎是有客人去过。
江河昧着良心说:“吃过了。”
张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收好篮子打算离开:“我还要送小泽,先走了。”
闹别扭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自己,可没想过这么快让他走,而他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颧骨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一点灰,委屈的样子像个没人要的可怜小花猫。张槐伸手快速帮他把脸上的灰拭去,他还以为张槐又恶劣地捏他的脸,一下瞪圆了眼睛。
“别生气了,好好吃饭,等我回来看哈哈伤好的怎么样。”
“你……”
“我知道你没把它送走。”
过多的张槐没说,是同意继续养着还是养一阵子再放回到山里去,他并没有给出确定的说法,江河却觉得他算是在自己面前妥协了——这些天他也很忐忑吧。
他就是这样,张槐对他不闻不问时他心里会有落差感,对他太好了他又想着逃避,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罪恶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寒冷的天气没有影响哈哈的身体恢复的速度,它的状态好了很多,眼睛也逐渐变得清亮,虽然让江河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但是琥珀色的眼珠在太阳底下透亮无比,一动不动盯着人的时候还是非常帅气的。
哈哈这也算重见天日,看着它和二傻子一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江河对张槐也充满了感激,跟他说话时笑容也多了点,但还是刻意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上午送张宇泽干嘛去?是不是回学校啊?”江河的好奇心其实挺重,只不过他身边没有多少两人共同所知道的事情,他对张宇泽没什么好感,毕竟伤害了二傻子两次还往他身上泼过水,但是似乎张槐对那个少年很好。
也可以说他嫉妒心作祟,那个张宇泽长得蛮不错的,张槐也老是小泽小泽的叫……
“不是去学校。小泽的母亲过世了,我爸原本想让他去我家,他不愿意留下来,因为村里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他想去外面的世界。”
江河大概知道了前些天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很奇怪:“他妈怎么突然就死了?是癌症发作吗?”
张槐摇头:“不是。”他不愿意跟江河说这些,更不愿把具体的细节告诉他,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从来没有所谓的秘密,只要江河还待在这里,他就有可能知道发生在这村子里的肮脏罪恶。
“是被人杀的。”
江河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是谁呀?”
“可能是张二柏,但他现在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当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宇泽呢,他不可能也不知道吧……”
“他不知道,他二叔总是打他,所以他经常自己一个人躲起来。”
“可是他才十五岁吧,一个人离开村子能去哪里啊?”
“他坚持要离开,就算今天不让他走,哪天还是会离开的。我给了他一些钱,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如果在外面待不下去就给我打电话。”
外面天寒地冻的,要走好歹也等天气暖和了再走啊。前一刻还对张宇泽有点稍微不满,这会儿心里不免又为那个少年担忧起来。这人世真是无常啊,老天的安排也太令人唏嘘。
“对了,我之前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停机了,为什么一直不充话费?”
“啊?停机了?我没收到短信提醒啊。”
因为也一直没人给他打电话,他也基本不打电话,早就把手机月租这回事给忘了。至于没收到余额不足的提醒,大概是通信公司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