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未必。这安虞城中近日往来武林人士众多,却鲜有祝寿贺喜之态,很多人步履匆匆面有急色,显然乔峻接任掌门利害非常。
此人在这关头偏偏要娶师妹,我们金翎山因此也站到了风口浪尖,所以师父才只派你我二人前来,以求行事低调。唉,静观其变吧。”
“师兄说的是。”
“穆掌门还有个亲生儿子,传位不传亲子?另外这数年来,大弟子俞方堂武功德行皆为武林所称道,各大门派对他皆有推崇,下任掌门为何偏由二弟子继承?虽说此人势力气焰最盛,但于情理总是不妥。”
江三听着皱了皱眉,这番对话可谓一清二楚了,掌门人选有三,且各有分量,此事似是十分麻烦,绝不在他考量之内,他只是想确保徒弟平安无事,早日兑现诺言。
二十三、
才几日,江三绝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穆家掌门竟未能过成这次寿宴,就在大寿前一日,被门中弟子发现死在了书房。消息传得很快,这小小偏巷的客栈堂中,稀疏落座的人也全在低语穆显的死,仿佛每个人都知道这其中他人不知的秘密。
江三默默地喝着茶,他记得当时那一面,只觉这江湖大派掌门无甚气势,空有威严长相,而且话语气息浑浊,不似武功底子深厚之人。当时他并为仔细计较,只当是穆显人老了,可如今他猝死,也许真是别有隐情。
这只是直觉猜疑,江三无从考证也没有查探的能力。只是不知道徒弟,还有师父会如何痛心,于他,毕竟不曾体会过这些,震惊之余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了。但他没有多想,喝完茶便起身朝城北去,他只是想看看出了何等变故,会否危急到穆天聪。
出得北城门刚要踏入穆家山庄范围内,便见得山脚小树林边上的茶铺内外歇满了人,显然都是些习武之人,而且都是三两个一起着装统一,似出一门。江三只在不远处望了一眼,竟连这不相干的茶铺也挂起了黑色的奠字,再往上一望,那山腰的大庄园显得阴晦黯然,愈发被密林掩盖。
这时茶铺中有数人向江三投来各种不同眼色,这突然出现的身负长剑的陌生人,虽眉目看不出特别,但孤身一人突兀地站在此地,在这时下饶是最没警觉性的人也会觉得奇怪,更别提这些应该是结伴前来吊唁的大小门派代表了。
江三站了一会,正想如何能有个正当理由前去拜祭,突然身侧有人靠近,这人一身精干短打,冲江三抱了抱拳。
“这位公子,我家庄主请公子过往一会。”
说罢往树林子里一指,江三便看到林木掩映处有一人正望过来,却正是御剑山庄现任庄主,他的大师兄秋心鹤。
江三不疾不徐地走到近前,还未想好是否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听得秋心鹤道:“小师弟,随我来。”
这一声却把江三给气闷了,谢武担保过这人皮面具世上除了他之外没人识得,他可以放心戴着行走江湖。但大师兄远远地就认出来了,可见面具一点都不隐秘,他的二师兄就是个热爱渲染江湖秘事的惯犯。气恼之下默默跟着走到了树林深处,秋心鹤方停下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小师弟,是不是在想为兄怎地一眼就认出了你?”
“请师兄指教。”江三闷闷地答道。
“这面具原是我的,后来转赠给二师弟,我自然认得;而且你背的剑又是少时惯用的那把,我自然也认得;另外你那突兀而立浑身气哼哼的样子,跟以前一模一样,”秋心鹤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这么多年过去,和师父师弟们一起的日子从未淡忘。”
江三深深低头向秋心鹤行了个礼,他不知道离开这么多年的大师兄是这般心境。
秋心鹤上前扶住江三,又道:“知道师弟寡言,不过你想做何事,却是能让人一眼看穿,这次事关重大,望师弟小心。不如充作我庄门下,好有个照应。”
江三点点头,想谢过秋心鹤,又觉似是太过生分,只把当日自己见到穆显的情形说了一遍。
二十四、
秋心鹤听罢默然良久才道:“穆家非比寻常世家,在武林中举足轻重,一息一动皆关乎大势,如今各大门派蜂拥而至,除去吊唁,定然也各怀心事。想必接下来几日,会纷争暗涌。穆掌门过世原委,等我们见到他的弟子,自然能有个判断。另外师弟最好换上我庄衣物。”
江三并不明白其中有多少利害关系,他不过想确保穆天聪的安全。二人再无多话,任秋心鹤做好准备,便择道进入穆家。
本该披红挂彩预备寿宴的穆家大宅此时布满了浓重的黑白,门下弟子皆一脸戚哀之色。江三跟着秋心鹤进得偌大的灵堂,只一眼便看见大堂左侧跪在地上的徒弟。
引路的穆家弟子通报了一声,穆天聪和另外一人当即站起迎了过来,只见那人朝秋心鹤抱拳行礼并道:“天聪,这位是御剑山庄秋庄主。”
“俞大侠不必多礼,”秋心鹤一面回礼又道,“两位请节哀。”
见过礼之后,那姓俞的请了秋心鹤到大堂偏僻处详谈,江三这才仔细看了一遍退到一边的徒弟,稍觉放了心,徒弟身形依旧,只是轮廓深沉了些,目光带着寒气,虽看起来心事深重,但没有沉痛难忍无力支撑之相,也比较平静。而穆天聪只在引见之时,稍稍注意看了眼秋心鹤身后的他,当即不再关注。
江三四下扫了一眼,居然还见到姓叶的聒噪金翎山小儿,却不见风头最劲的二弟子乔峻,而这姓俞的应该就是大弟子俞方堂。
凭着过人的听力,江三隐约听到那俞方堂说什么家师近几年内伤一直未愈,导致刚健内力反噬,加上年岁大了,病痛袭来却固执不肯延医问药,月前偶染风寒也不曾注意,虽是突然撒手而去却也有先兆云云。末了还说乔峻是前几日由师父安排去金翎山回礼,现正快马回赶。
当晚穆家招待御剑山庄一行人住在一处幽静的偏院,安顿好后,秋心鹤送走了俞方堂,江三察觉到一贯沉静面色淡然的大师兄轻锁起了眉头。
是夜江三除了面具正欲歇息,却突然听到一阵喧哗,有人大喊“有奸细”,继而人声四起,纷乱一时。江三无奈只得重又戴上面具,出门去寻秋心鹤,却正好见那俞方堂带人匆匆赶了来。
“这位少侠,请向秋庄主通报一声,只是个把小偷,已经擒住无碍,庄中守卫不严,多有叨扰。”
江三道了声无妨,却也不去找秋心鹤通报,转念间回房除去面具,换了夜行衣蒙好面,料得俞方堂走出去够远,才出门偷偷跟了过去。那人出得偏院往北疾走,不多时便出庄到了后山,瞬即钻进茂密的山林。所幸江三一直生活在山中,摸黑在山林里前行倒也不难,只是这俞方堂孤身一人,没有烛火走得竟如此之快。约莫一刻钟过后,江三停住脚步,他看见远处有一点火光,想必应该是俞方堂的目的所在。他正想着是否跟到近前,却听到林子十数丈之外有动静,紧接着突然从那个方位冲出三人,朝他的方向飞扑而来。
江三大为气恼,一时间就想出手把人收拾了结,他也很久没有痛快打上一场了,再者现在的脸绝计连累不到大师兄,别人还只当他是那个冒然闯庄的异客。正摆好阵势,却感到身后又有人逼近,昏暗中只听到那人几不可闻的焦急之声:“师父快跟我走!”
江三没有犹豫,马上转身跟上,那是穆天聪。
二十五、
墨色重重中,感到渐渐接近前方熟悉的气息,江三不由地伸出手,接着手便被握住,对方微热的汗渗到了自己干燥的掌心。江三边想这徒弟怎比以前爱出汗了,又觉得暖意跟着漫上来,心里所有的焦躁郁闷也一并散开了。
一路窜林飞奔,却是绕了个大圈又回到江三住的偏院。二人悄悄翻墙从屋顶潜回房中,气息平稳之后,穆天聪便贴了过来,在江三耳边低声笑道:“师父一进门我就看到了。”
江三顿了顿,觉得自己的伪装真是太失败了,接二连三被识破,也知道自己鲁莽给徒弟添了麻烦,闷声道:“不曾计较,多有闪失。”
可徒弟却一把搂了他:“不过师父今晚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本想偷偷来看师父,却不料跟着师父可能会找到最后一个秘密。”
江三也不问是何秘密,只扯下蒙面又伸手去摸徒弟的头,穆天聪顺势低头靠在江三肩上,像少时那样左右蹭了蹭,继而把他抱得更紧。江三任他上下摩挲,一时间只能感受到手掌的热度。
“节哀顺变。”江三想了想,还是这么说道。
“我爹他其实,”徒弟言语中带着沉痛,转而却道,“我得马上回去接着守灵,师父千万小心,今日伏击这三人武功不弱。”
“区区三人,有何可惧。”江三不悦,说的好像他不能以一敌三一般。
穆天聪闻言轻笑一声,突然咬在他耳垂上,江三正要喝斥,徒弟却松开了,正脸对着他道:“徒儿自是知道师父最厉害了。”
说罢悄声出门翻身上了屋顶,迅速离开了。
第二日上午,江三跟着秋心鹤去得灵堂祭拜,各大门派的人聚了满堂。正要到吉时之时,门口却传来哗然惊呼之声,只见乔峻浑身浴血由一个年轻人勉力搀扶着,出现在门口。江三记得,那年轻人是之前闯庄时喝问他那人。在场的穆家弟子都大惊失色,纷纷上前。
那乔峻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挣扎着指向穆天聪和俞方堂二人并肩站的方位,竭力想说话,却无法开口,苦撑了一会便倒了在地上。搀扶他的年轻人一并跪下,伸手探了探鼻息,随即大哭。边上一位年纪颇大的老者上前细细看了,摇着头说回天无力。
之前传言的掌门继承人就这样死在了前任棺前。
江三冷眼环视场上,只见在场许多人震惊之余纷纷侧目,确是看向了穆天聪和俞方堂,这会是何意。这时那个大哭的年轻人愤而起身,指着穆天聪哭叫道:“四师兄,二师兄可是你害死的?!”
“六师弟,空口无凭,不得胡言!”却是俞方堂厉声喝道。
“我前日接到二师兄飞鸽传书,说昨日夜间能赶回庄中,我当时就把这消息告诉给了众位师兄弟。而昨夜守灵,只有四师兄和大师兄
离开过,大师兄是去处理宵小之事,不用我们自家师兄弟作证,各门各派的前辈也都听到看到了,但四师兄什么也没交代就突然离场。因
二师兄昨夜未归,我焦急担心一早出庄去寻,却见二师兄身中数剑倒在庄前林间。二师兄武艺高强,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们师兄弟均不擅剑术,除了四师兄!他师承高人,剑法一流!二师兄如各位所知确是师父亲命的下任掌门,师父他老人家本来这两天要亲自宣布并传掌门之位,可是不料......他是师父的嫡子却得不到掌门之位,定然不甘心居于人下,于是痛下杀手!”
江三看着这年轻人眼泪鼻涕地哭闹不休乱作定罪,恨不能上前饱揍一顿。
二十六、
号称六师弟的人废话说完,堂上并无人当即出声,只有此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嚎哭,嚎得江三越发无法忍受,正想出手却被秋心鹤按住了,然后便得听刚才那老者发话了。
“小六,据你所言,昨夜你也一直在守灵,可见你并未亲眼见到乔峻遇险,一切都是你的推测。我不反对怀疑,但也需真凭实据。”
“老爷子,我条条状状都列出来了,您倒是说说还有谁有这个嫌疑?”
“我说过,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各位,这两日来,庄外来来去去的人甚多,怎知没有不明来路的歹心之辈?乔峻这孩子,天资很高,颇有些骄傲,也许得罪了哪路仇家也未可知。天聪,你不妨讲讲昨夜你去了哪,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连嚎哭小儿都止了声,只恨恨地盯着穆天聪,堂上一片寂静。江三飞快地想着,想到如果穆天聪说是来找自己,他该怎么回应,可还没等他想好,徒弟便开口了。
“不瞒二叔和在场各位前辈,昨夜我追着宵小跑了趟后山,可惜未能擒获。大师兄可以作证,宵小事发他离开时嘱咐我见机行事,我等了许久,没见大师兄回来,有些忧心,却也不便惊动各位师兄弟以免乱了阵脚。我庄前院戒备森严,后院因为紧临后山,地势险要,因而比较松懈。此番被人闯了庄,来人定然有些身手,我便孤身往后山赶去,果然见到有鬼祟人影,此人轻功颇高,终被其逃脱。”
江三心道废话,师父的轻功自然高过徒弟。此时在场的人面色各异,是信或不信,江三懒得分辨。
“另外,六师弟,你也算练武多年,你仔细看看二师兄的伤口,那是高超剑法所为吗?分明是乱剑划的,致命伤根本不是剑伤!这点可以请二叔和各位前辈指正。你怀疑我可以,但不能这么看轻我的剑法,我师父要是知道,也会被你气死。但凡我出手,绝不会造成这么龌龊的伤口!你今天在我爹灵前如此无礼,又是何居心?!”
江三暗笑这才是我的乖徒儿。
“你,你,你!大师兄,老爷子,你们要给二师兄做主啊!”嚎哭小儿又开始呼天抢地,堂上有人也开始窃窃私语,烦扰不堪。
混乱中那老者威严地四下扫了一眼,沉声道:“小六,你这成何体统!吉时已快到,你先下去将乔峻安顿好。今日是送掌门的大日子,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滋扰!”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俞方堂顺势上前安排诸项事宜。江三看着纷杂的灵堂,不由觉得穆掌门很是憋屈,死都被闹,不得安宁。
等这场丧礼结束,已是入夜时分,江三跟着秋心鹤回了偏院。一路看大师兄面有忧色,江三没有发问。进屋关好门窗,秋心鹤才道:“师弟,这件事我相信和师侄无关,但旁的人也不宜插手穆家之事。穆掌门死因未明,又起波澜,定是有人别有用心。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去,其他门派的人也陆续会离开。你做何打算?”
江三想也不想便说要留下,秋心鹤点点头又道:“早知你会这么想,凡事都多加小心。师父以前曾隐约提过,穆家种种,只能是出于他们自身。明日一早我会跟穆二爷打好招呼,将你多留七天,代表御剑山庄尽点心意。师弟处事冷淡,此番还需要多见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