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酆都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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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尚?”伴着鬼魅的声音,屋内鬼火也皆灭,黑暗中,只能看见酆都之主暗红的双眼:“是谁?”

    我感觉后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是在你六岁那年将你带回楚国养大的靳尚,是你两百年前在雪霁山养大的靳尚,是你生生世世都喜欢着,寻着的靳尚,”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我都想起来了,每一世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又有何用?”如愿冷笑一声,“你生生世世都不喜欢我,想起来了又与我何干?”

    “来问你如今可还喜欢我?来问你如今可还愿意与我一起去漠北?”

    喉咙忽地一紧,忽然拉近的红眸下掩藏的是一种隐忍的愤怒:“骗我。”

    我直直看着那红眸:“没有骗你。”

    他又紧了紧掐着我喉咙的手,更大声地叫着“骗我。”

    我握住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没有骗你。”

    手渐渐松开,如愿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喃喃道:“那为什么呢?从前都是我在寻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再也不寻你了,你又为何来寻我呢?”

    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

    他生生世世寻我,是因为爱我,而我这一世寻他,却是为了害他。

    我与他毕竟是情牵五世,虽五世世世不得志,却终究还是不忍。

    “如愿,”我叹了一口气,将他轻轻拥到怀里:“你疯癫之时,我天天都去看你,你那时是恨极了我,见到我就必定要来咬我,不咬出血就决不放开。那时我很难过,也很后悔,是我让我们三个人都不开心的,对不起。”

    他在我怀中微微地挣扎,我的胸前渐渐有了湿意。

    那日后,我便暂且住在了酆都城。

    开到荼蘼花事了,花期过后剩下的就只有彼岸花。传说中只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如今似血般铺满了整个酆都城,妖冶魅惑。

    我记着在雪霁山时,如愿日日都会种一片彼岸花,但彼岸花最长也开不过一天。

    听说酆都城的彼岸花如今已经开了两百多年,看来比起雪霁山,彼岸花还是喜欢这黑暗阴森的酆都城。

    就如那人一样,冷傲至极,孤立至极,却无端让人哀伤至极。

    ☆、第二章

    酆都城的天空一天比一天的阴暗,阴气过重,甚至蔓延到了周边。

    我每日都会去寻一个叫做桥姬的女人,我们是旧识,在我还是尚香的时候,如愿买下了相公馆,而她却是相公馆真正的老板。

    她说不论是哪一世你都长得这般俊俏,只是长得太快,要是早个几年的,还能来咱们相公馆。我在酆都城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本来我与雪球该是最亲近的,但不知为何他见我就躲,似是一眼便察觉出了我其实是个歹人,让我内心万分忧郁。

    桥姬会与我讲很多事,酆都城的事,酆都城里魑魅魍魉的事,甚至是如愿的事。

    “你是个道人,来此可是想要灭了酆都城?”

    桥姬慵懒地倚在桥边喂鱼,而血池中的鱼也不过是她无聊随手变出来的,她挑眉看着我,似是在告诉我她早已将我看透。

    “呃……你想揭发我?”被人一语道破动机令我有些心悸,但我还是强装镇定,面不改色。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里还用我去揭发?”桥姬还是一副在聊闲天的表情,但聊得内容却让人胆战心惊。“你以为他当真会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你从来就喜欢骗他,他又不傻。”

    是,他又不傻。我清楚地记着我给他吃了三服忘情草,然而他竟然还记着我,可见他从那一世已不再相信我了。

    “不过你想,”桥姬咯咯笑着:“酆都城里住了个道人,魑魅魍魉早有微词,只是人人都忌惮着他,他定是有了什么打算的,而这打算,究竟是真得还对你存了什么念想呢,还是,”她又看向我,一副看笑话的表情,眉眼一挑,“哈哈,你猜猜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他很可能在算计着如何让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对于这个想法我是有过的,但我终究是觉得如愿还是欢喜我的,要是能放得下,早就放下了,何苦等到现在。

    其实他对我如何我都知道,我生生世世都知道,只是我想不起我前生的那些爱恨,所以我不知道我以前究竟是为着什么对他那般的不好。可是这世间最复杂不过人心,就如我这一世,我明知他的好,甚至是生生世世的好,但我还是不得不算计他。

    “原来你在这里。”清冷的声音忽地自背后响起,我有些微惊,自第一日见面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我转过身看着他,笑得一片柔情,轻声唤道:“如愿。”

    “你不必总是这幅样子的,”红瞳中透出的厌恶丝毫不带遮掩,其实我也想不太明白他究竟是在想什么,他似是冷笑了一下:“你来这里是想要从我这拿到什么我早就不关心,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在你拿到之前我不会赶你走的,你不必总是讨好我。”

    “如愿我……”这种感觉太是糟糕,师傅说我是他唯一的弱点,但我此刻觉得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这里所有人都不将我放进眼里,一副小样谅你也折腾不出什么的架势。

    “话说我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如愿打断我,一副懒得听我任何辩解的样子。

    “我是靳尚。”

    “靳尚?”他冷笑一声,“两百多年前你还对我说你最讨厌叫靳尚了呢,怎得,现在觉得这名字耳熟的很了?”

    我直觉我不能示弱,便也冷笑一声道:“在你眼中,我无论叫什么都只是靳尚,不是吗?”

    “是,”他点头表示同意,抬眼时又是一副嘲讽神色,“但那是以前,现在却是对那两个字厌恶的紧,你要是没起什么名字,就随意起一个好了,阿猫阿狗什么的,我们酆都城里也是有的。”

    半张脸都隐在了面具之下,那面具与我当年送予他的一模一样,我对他说你长相太过阴柔没有威慑力,其实我是骗他的;他在军中连名字都是假的,我对他说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与他的关系,那其实也是骗他的。我只是在掩藏他的身份罢了,因为他日后必然做不了真正的大将军。

    “清歌,这一世,我叫清歌。”我有些难过,因着忽想起的那些个前尘往事,因着想起他在战场上回头冲我骄傲的一笑,因着他此刻刻薄的模样,以及世世被我逼出的刻薄模样。

    “坐听笙歌醉千舟,一阕清歌听解愁。”他嘴角一撇,淡淡道:“真是一世比一世叫得难听。”

    我忽地有些想笑,难不成他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嘲讽我一番吗?

    “可我酆都城不喜欢养闲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刻薄疏远突然消失不见,似乎还有着些欢喜,“今日月晦,城内魑魅魍魉灵力皆弱,我看上了鸡鸣山的琵琶鬼,可总也寻不到她,今日她灵力微弱,谅她也不敢再预测什么了,你帮我去收了她吧。”

    月晦,又是月晦。月晦对我和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塞了个物件给我,淡淡道:“鬼切草,若她伤了你便吃下去,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琵琶鬼很好找,一方面是她今日灵力微弱,另一方面搜索鬼怪本就是修道之人的基础功力。

    那女子怀抱琵琶独坐在青石上,看起来清清冷冷。

    “你是来抓妾身的人吗?”听那语气,她似是早就知道了般:“竟是修道之人,酆都之主果然好本事。”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果真是个绝色的女子。

    我握紧手中的剑,指着她柔声道:“好妹妹,你自是打不过我的,我也不想伤你,你便乖乖与我回去罢。”

    “你挑个月晦之日来寻妾身,便是料定了妾身打不过你,妾身可以随你回去,不过妾身有一个条件。”

    我将剑放下,颔首道:“请讲。”

    “我要预测你的以后。”

    除了令人困惑外,这当真是个不错的买卖。

    我将琵琶鬼带了回去,之后如愿将琵琶鬼带至自己屋中,七天七夜不曾出来。

    我与桥姬一同喂着那些血池中血肉模糊的鱼,终是忍不住问道:“桥姬,你可知如愿要预测什么?”

    “他是个什么心思哪里是我能猜得到的,不会是预测你什么时候开始害他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将琵琶鬼带回是件愚蠢至极之事。但见桥姬也只是玩笑模样,便稍稍放心了些。

    琵琶鬼终于出来以后面色苍白,比我见她当日还要虚弱。

    她看见我浅浅一笑,道:“你是来接妾身的吗?”

    我透过她看向他身后的如愿,即使是带着面具,也能洞悉出他满脸的倦色,他也看了我一会儿,哼地一声,将门“啪”地用力关住。

    那年我迎娶当朝公主,我对他说:“如愿,我要娶妻了。”

    那年他十岁,还是个孩子,他皱着眉问我:“你要娶谁?”

    我说:“公主。”

    他便又说:“那你娶我好了,我愿意嫁给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娶那公主。”

    我笑着摸他的头,柔声道:“你是男子,男子是不能娶男子的。”

    他也是如现在这般,哼地一声,“啪”地将门狠狠关住,将我关在门外。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然后就理所当然的病倒了。我将他轻轻抱在怀里,他说:“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是个孤儿,不比公主,不能给你带来权势,何况,我是个男孩子,我不能给你生小娃娃,靳老将军会不开心的。”

    那时我内心一片酸楚,虽我从不曾教他什么男女人伦,阴阳之道,但他毕竟是个通透的孩子,他终究还是明白了,男子不能嫁与男子。但六年后,我却还是将他送予了另一个男子,没什么名分之说,不过是人人口中唾弃的下贱玩物罢了。

    “你是来应当日之约吗?”琵琶鬼还在说着,我回过神看向她,颔首说是。

    她滴了我的血在琵琶弦上,然后低眉顺目,转轴拨弦。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声戛然而止,琵琶弦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