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采彤叫他懒骨头,厚脸皮。当然是在她还没离家出嫁之前,现在想见她一面都难。
二姐采薇叫他三弟。只有她最温柔,待无忧最好最体贴。
刚开始的时候别人叫他,谢公子,小兄弟,这位兄台,接着就变成姓谢的,到最后等他一包金叶子都花光了,没过几天,他就变成了臭要饭的。
无忧倚着的书后面便是一家茶寮,里面的小二来来去去吆喝的不过那么三句话。
“客官,您要的两斤熟牛肉,二十个大馒头来嘞!”
“客官,这是您要的茶和馒头。”
“客官,您的白干、牛肉,您慢用。”
这来来去去的三句话就像是无忧叼在嘴边的那根狗尾巴草凑到他心坎上挠痒痒,越挠越心焦。
马蹄声渐近,无忧索性将眼睛闭上,如果可以,他情愿将耳朵堵了,鼻子也给塞起来。眼不见,耳不听,鼻不嗅也许就不那么饿一些。
不过来人好像偏要和他作对一样。那两个领头的已经下了马,大步走进茶寮,其中一个大胡子将手里那把九环刀重重放在桌上,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那张桌子已碎成木块。人生鼎沸的茶寮登时鸦雀无声。
“这家茶寮我家主人包了!要喝茶要歇脚的请到别处去。走、走、走,快点!”那个大胡子看上去威武雄壮,说起话来却向是被人捏住了嗓子一般,细声细气的。偏偏别人听着这细声细气的声音,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间人去楼空,只剩那老板与小二还在原地瑟瑟发抖。
“老板,先给我们来两壶茶。待会我家主人到了,你再切一盘上好的牛肉,端一盘馒头上来。”说话的是另一个领头人,一样的黄衣裳,头绑额带,却独独在他穿着身上显得气宇轩昂。这一行六人,待这两人坐定之后才敢自寻位子坐下,这两人必是首领无疑。
茶寮那一行人刚坐定,这边树下的无忧忽然睁开眼睛,一口吐掉狗尾巴草站了起来。竟径直朝那茶寮走去。
无忧笑眯眯地走进茶寮,又笑眯眯地走到那大胡子坐的那一桌坐下来,扬声道:“小二哥,来盘馒头!”那声音清脆悦耳,竟无一点男性的沙哑,若不是亲眼见着他这副尊容,只怕会以为他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佳人。
“这里已经被我家主人包了下来,这位小兄弟,喝茶吃酒请到别处去。”
无忧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用茶杯,直接拎起茶壶对着茶嘴就喝。
“哈!好难喝得茶啊!大胡子,你看这荒郊野岭的,方圆十里内到哪里去找第二家茶寮?再说,你家主人可在这里?”
“不在。”
“那就是了,既然你家主人不在,又怎么能包下这家茶寮呢?”
“你。。。。。。”那大胡子气得胡子都要立起来了,却又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只得哼了一声:“你我动手?”
“要我走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我们来比划比划,我赢了你请我吃饭。如何?”
“若你输了呢?”
“悉听尊便。”
“说吧!要怎么比划,用兵器还是赤手空拳?”
无忧猛地站了起来,摸着下巴绕着桌子踱了一圈,忽然他眼睛一亮。
“自然是赤手空拳。我先出招,我用一招天都派对太乙拳打你左胸。”无忧说毕又坐回凳子上,那大胡子一愣之下竟不知作何反应。
“大胡子,到你了,你再不出招就算你输了。”无忧眯着眼睛喝了口茶水道。
大胡子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伸出右手使出一招擒拿手来抓那只假想中击他左胸口的手,左手出手如电一招锁喉手攻出。
无忧看了击掌笑道:“果然是黄泉宫的人!这三十六路黄泉夺命手果然名不虚传。”此言一出,那大胡子和旁边坐的小生无不变了脸色。这擒拿手与锁喉手本来是平淡无奇的功夫,不过加了这黄泉二字却让人闻风丧胆。这种功夫每一招擒拿手之后都藏着一个永恒不变的后着,锁喉手。虽只两种变化,但练到一定境界之后,两招之下即可置敌人于死地。
大胡子已经按奈不住,方跨前一步,却听得无忧开口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黄泉夺命手也不是没有什么破解之法。昔日碧落宫其实早就找出了一套法子来,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名字便突逢大难,所以才没来得及流传出来。”
“小子,现在走还来得及。等你大爷我来动手的话。。。。。。”
无忧不惧反笑,“大胡子,你用夺命手来拿我试试?”
那大胡子哪里受得了激,一抬手便直取无忧咽喉,五指弯曲如鹰爪眼看就要触到无忧,转瞬间无忧稍稍后退一步,待这一抓落空后,左手扣住大胡子那伸出来的右手,同样一招锁喉手掐住大胡子的脖子。同样的招式,连顺序都没有更改,偏偏只快了那么一点,也就因为快了那么一点。
无忧松开手坐回凳子上,一声不响地将方才送上来的馒头一个不剩的揣在怀里。
“各位,你们还有事,我就不多打扰了。后会有期,哦,不对,后会无期。”说完无忧绕开还在呆立着的大胡子,提步便走。
“公子请留不。”无忧停下脚步,只见方才与大胡子同坐的那个小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无忧叹口气道:“想打架的话,至少等我先填饱肚子。”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我师傅太多,我自己都记不大清。不过,本公子行不改名,离家改姓,谢无忧是也。”
那小生看着无忧扬长而去的身影,嘴里只喃喃道:“奇怪。。。。。。真是怪事啊!”
“陆展眉,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要不是今天要保护主子,我非好好教训一下那臭小子不可!”
被唤作陆展眉的小生忍不住苦笑,他们一行人刚打扮作黄泉宫的人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下了威风,若不是大胡子早年在黄泉宫内呆过些日子,恐怕方才就已经穿帮了。大胡子,他怎么也跟着那小子乱叫起来了,想到这里,他又笑着对怒气冲冲的梁鹤城道:“在下知道梁公。。。。。。大哥武艺超群,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定不在话下,不如我们先一边喝杯茶解解暑气,一边等主子过来如何?”
“哼,我们坐下说话。此行奉命前来狙击那杜宇老儿,不想被他逃了过去,好在无忧公子帮了我们个大忙,居然在娶妻之日出走,否则你我二人真不知道怎么回去复命。”
“暖玉剑杜宇成名数十载,自然不好对付,所幸这次有惊无险,等公主到了,我们便可启程回京城了。”
陆展眉话未落音,一丈开外的树影悄然晃了两晃,一抹黄色人影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
☆、天涯珍珠
羊肠小道边树影重重,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灰色的人影蹲坐在一棵老树下,正摊开衣襟,拿起一个馒头,刚准备吃,这寂静的小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娇喝:“哎呀呀,谢无忧,你的武功不是很好吗?怎么本宫…小姐跟了你一路你都不知道呢?”
无忧嘴里咬着一口馒头,抬头朝那出声处望去。只见一名黄衫女子眼角眉梢都是嘲讽的笑意,正坐在离他两三步远的树杈上,一双穿着镶珍珠的金黄绣鞋的小脚不安份的晃来晃去,一时间整条枝桠都被她晃得摇摇欲坠,偏那黄衫女子却没有一丝要掉下来的意思。
无忧只草草扫了那女子一眼,又继续啃他的馒头。似乎眼前这绝色美人还没有他手里的馒头可爱,有的时候,就算有一百个长得如花似玉又喜欢你的美女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也没有一餐饱饭来得有吸引力。无忧就是处在这种有的时候,他从小就喜欢美的东西,尤其是美人,虽然没有到会偷舔人家胭脂的地步,家里丫鬟叫无忧少爷做到事情,还没有谁被拒绝过。
“你是瞎子,聋子还是哑巴?”转眼之间,那黄衫女子已从树枝一跃站到了无忧身前,衣袂翩翩,落地无声。这时无忧已经三口并做两口啃完了一个馒头,刚好腾出口来,笑眯眯地抬头望着眼前这个脸色有些发白的女子道:“我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和哑巴,我只是饿得没有力气说话了。姑娘,你一路上跟着我,莫不是看上我了想跟我一辈子?你吃不吃得惯馒头?有没有挨过饿?”
那丽人脸腾的就红了,蓦地一跺脚,耳上的两只珍珠耳坠子也跟着一晃,她却突然脸色又一变,换上一张笑脸,俯身向无忧道:“你这是在激我生气,我偏不。我非但不会生气,你要赶我走不让我跟着你对不对?我偏要跟着你。有我跟着你,你以后便再不用吃馒头了。”
无忧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本来这荒郊野岭突然掉下来一个美女死皮赖脸要跟着他,他开心还来不及,不过眼前这个黄衫的绝色少女绝对让他开心不起来,他至少还记得方才遇着的那帮黄泉宫的人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吧。
“你是不是很喜欢跟别人对着干?”无忧问道。
“是。”
“你跟着我?”
“是。”
无忧听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离我远一点,退后两丈。”
那黄衫女子不退反进,她本来就与无忧面对面站着,此刻已到无忧背后两丈之外站定。
“再退后两丈。”
。。。。。。
“继续退后。”
无忧直到已经看不到那抹黄色身影时才放下心来,提了一口气,发足朝与那黄衫女子相反的方向奔去。
无忧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轻功得了他师傅妙手孔空儿的真传,那孔空儿本就是梁上君子,别人家的菜刚从锅里炒出来便被他端走了,等人家回头去端时已只剩下干干净净的一个盘子。无忧一跑起来,除非孔空儿亲自来追,否则是谁也抓不住他一片衣角的。
这边无忧已奔出去百丈后那边的黄衫女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于是那条寂静的羊肠小道上就响起了清脆如铃音的怒喝:“谢无忧,我天涯珍珠跟你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居然敢戏弄本小姐我,下次撞到你,我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可惜,无忧已经听不见了。无忧从来就是个不管以后的人,他只在乎此刻他说吃饱穿暖的身后没有过张牙舞爪的小美女要跟着他的,以后的事,谁管他。
一个月之内,无忧已经得罪了两个女人。谢娘曾与他说过,得罪什么人都好过得罪女人,尤其是长大漂亮的女人。可惜无忧一下就得罪了两个,而且还是长得倾国倾城的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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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乱世的前奏。天涯王朝北边面临匈奴的威胁,内又有藩王虎视眈眈,新王即位不过五载,内忧外患的局面始终没能得到改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坊间传闻这位天涯王朝新王体弱多病,无力主持朝政,很快就会禅位于他三个藩王叔叔中的一个。三位藩王之中,靖王镇守西北边关,庆王是当今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被封在富庶的江南,至于诚王则被封在荒芜的南蛮之地。除了庆王之外,其他两个藩王一个被封在西北,一个被封在南楚,而且又手握兵权,对于封地不公早已经心怀不满,只要一有机会,必反无疑。而被封在江南的庆王,富甲天下,又仗着太皇太后的宠爱,经常未经宣召入朝拜见皇太后,只怕他不反,天涯王朝的新王也容他不下。三位王爷之中,靖王战功显赫,在军中威望甚高,不过生性残忍,喜杀俘虏。诚王是三位王爷之中最为低调的一个,传闻他年轻的时候奉命征讨蛮族,被俘虏后居然能从瘴气四布的崇山峻岭中逃出来,若非有过人只能,也不能做到如此。这一路上,无忧走来,也就听到了这些消息。他久居山林,不晓世事,听了这些传闻却是一笑置之。
他不相信那位天涯朝的王是只任人欺凌的猫,因为在栖夕山庄过的二十年里,体弱多病这个头衔也帮无忧挡了不少麻烦。这个天涯朝的王,用几句流言就稳住了当朝的内患,那几个藩王,如果不信这些传言,一时半会也不会轻举妄动。如果信了,那就要猜度到底会禅位于哪一个藩王,这样一猜忌,藩王怎么也不可能联合起来造反。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说他体弱多病,等他把爪子磨锋利了,等他做好一切准备,好戏便要上演。
无忧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不过有句话到时没错,我家老太太不也时常念叨,十年之内,必有大乱。”只不过无忧不知道,也许不用十年,大乱现在就已经拉开序幕。
朝廷不太平,江湖同样的也不太平。西南有栖夕山庄这棵招风的大树,无数的江湖客都将它作为毕生的梦想,栖夕山庄藏书阁内藏有所有门派的武学典籍,栖夕剑这把天下第一名剑更是其镇庄之宝,其中神兵利器更是数不胜数。江湖点兵老人就曾有言,当世之神兵,十之有五藏于栖夕。点兵老人去没去过栖夕山庄没有人知道,但正因为他这句话,更是将栖夕推向了风口浪尖。但栖夕山庄,真正为江湖客所惦记的恐怕还不是这两点。武学典籍山庄外面也有,神兵利器这种东西最靠不住,武学到了最高境界兵器就成了负累。
栖夕山庄里真正吸引人的是里面住着的一个病秧子。赵氏一门就剩这一根独苗,栖夕山庄历来传男不传女,赵家三少爷便是山庄的唯一继承人。偏偏这三少爷体弱多病,常年卧病于床,至今都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连赵老太君一年间也只隔着屏风见过他几次。赵家三少爷要是死了,栖夕山庄后继无人,按祖上的规矩下一任的庄主就会从千千万万的江湖客中挑选出来,南栖夕北逍遥,说到底江湖人看重的,不过是那一把椅子,矗立于江湖之上能与逍遥王一争的那个位置。
可惜偏偏就有人不在乎那个位置。当栖夕山庄下的客栈里住满的人都时候,当无数人都在去往栖夕山庄那条路上的时候,无忧反其道而行之,也就在这一路上,本就不平静的江湖,再掀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