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鬼判都磕了头。
文韵带了三山帽,穿起大红蟒,系了碧玉带,著上皂朝靴,受了金英宝剑、诰命,望天谢恩毕,拜辞云天章道:“前面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就不再说了,希望你珍重,免得我挂虑。”於是解下佩剑,给云天章道:“这是我的殉棺之物,见此物如见我一样。他日海上相逢,再叙契阔。”
云天章呜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凄惶点首而已。
文韵也是潸然泪落,再拜而别。才登上了舟,阴风大作,一行人倏然不见了。
云天章放声痛哭,几乎要昏死过去。惊动了陆小姐,叫家人乘船将他扶回来,问其原故。云天章从始至末说了一遍。小姐不胜惊骇欣羡。
惊骇的,道他是个鬼,怎麽与人无异?
欣羡的,是成就了云天章的功名,又成全了他夫妇的亲事。於是劝道:“他既然成为了神,你也可以欣慰了,只要替他报仇雪耻,便是不负他了,为何作儿女之态,自伤身体?”
云天章收泪道:“贤妻说得也是,但是如此锺情,世间罕有,教我如何舍得割下?”於是吩咐加快行程,去扬州公干。
三日到了扬州,云天章让管书札的人写了一通家名帖,大轿去见那仪宾。仪宾不知他的来历,只道有什麽事,便整及出迎。觉得云天章有些面熟,道:“大人光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云天章道:“老大人这就忘记了?三年前承蒙你在府上招待舍弟,我先前因为王事靡监,未曾来接他,如今我奉圣旨代巡浙江,告假祭祖,想要和舍弟一同回去。”
便叫随行的托上礼物,道:“白金三百,彩缎八段,每事都加倍归还大人,奉酬前日之惠,请慨然收下,让舍弟和学生回家,感激万分。”
仪宾听得此言,惊得魂消魄荡,顿口无言。自叹道:“取命鬼来了。”挣得满面通红,说得“请罪”二字。
云天章又催促道:“如今他在何处,可快请来见我。”
仪宾五色无主,失张失志,应道:“是。”
云天章怒道:“你虽然是皇亲,也没有让御史之弟为奴才的道理,我以理赎他,你却不肯,我提请过,你少不得也要还我个人。”
那仪宾看他变脸发性,连连道:“我去请他来,我去请他来。”
云天章道:“快去。”
仪宾才进了後厅,只见文韵持剑拎头,喝道:“仪宾,还我命来。”
仪宾大叫一声,翻筋斗跌倒,便口中发狂大叫:“仪宾,你跑哪里去?今日须还我命。”於是癫狂第出厅来,朝著云天章大笑道:“有劳哥哥将小弟发丧。这老贼逼死我命,今日要他抵债。我临死时,书房中尚有遗诗,你要去看看。我走了。”
只见仪宾大叫:“文韵要杀我!”连颠几颠,自打自殴,一跤跌倒,七窍流血,已经死在了厅上。
云天章道:“吾弟好英灵也,老贼已经死了,也可消了此血恨!”就吩咐这家出个能管事的,不一会儿,出来个老仆道:“老爷有何吩咐?”
云天章道:“你家主人逼死我家小公子,本来要不与他甘休,他如今既然死了,我也气平了。如今小公子的尸体在何处?”
老仆道:“现寄在琼花观内。”又问道:“自小公子死後,常常见形,无人敢进此房,故封锁在此。”
云天章命令开了门,见了那首绝命诗,放声大哭道:“哀哉雅全!痛哉雅全!如此抱精守制志,真是感天地,泣鬼神啊!”
於是他吩咐摆道琼花观。老仆将他带到灵柩之前。云天章倒地,且哭且拜。满道观的人无不堕泪。云天章吩咐摆开祭礼,三奠已毕,大哭一场,吩咐向江都县借船一只,上面写:“贤弟文雅全之柩。”
一路无辞,已经到了镇江。将丧船停在镇江,亲自送家眷经过南京,拜见母亲和兄长。安顿了家眷,做了了两日的客。知县已经升浙江黄岩道去了,石敢当已经死了。
云天章停了五七日,心慌意凄,告别了妻母,飞奔向镇江,□家□不□阁,催促民夫车马兼程倍道,不日已经到杭州。将丧船停在其他之处,大小官员□□了□新□□□□院各官(以下缺二百余字,原书漫漶不清)。
……带文韶和强盗沙狗儿到堂上,
云天章问文韶道:“你可是窝家之人?”
文韶早知道云按台办事公正,便哭道:“老爷,关於窝家之事,不知何人下此毒手,嘱他攀害小的。”
云天章又问:“你兄弟呢?”
文韶道:“老爷不必问他了,十四岁的孩子,断无做贼之理。家无全犯,有罪尽在小的身上便是了。他已经逃出了许多年,不知去向,不用问他了。”
那沙狗儿道:“他年纪虽小,倒是正犯,求老爷严追。”
云天章叫人取夹棍来,文韶听声,连连道:“小的认了。”
云天章道:“死罪是好认得的吗?”
文韶道:“我不能受刑,宁甘死罪。”
云天章不理,夹棍已经取到了。文韶只是哭,云天章吩咐把沙狗儿夹起来,那些公人如黄鹫捉兔一样,将沙狗儿夹起来,狠命的敲了二百多锤。
云天章道:“将你买嘱的人,我已经都知道了。你说出来,不对的话,活活夹死你。”那强盗被夹得死去活来,熬刑不过,供出是万噩。
云天章道:“这就对了,详细说出来。”
强盗把买嘱事备都细说了一番。(以下缺二百余字,原书漫漶不清)。
……云天章对文韶道:“你知道你弟弟的事情吗?”
文韶对:“不知。”
云天章於是把前事细说一遍。文韶才知道他兄弟死了,哭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悲伤不止。云天章曰:“人死不能复生,他的灵柩已经在此岸边的丧船上。薄助葬资,你可一同船去,扶柩归故里,再来见我。”
於是他派两个人,跟文韶回他的家院。母妻见他离开了牢狱,好不喜欢。文韶号天抢地,大哭道:“我兄弟他已经死了。”把从前事说了一遍。三口儿哭在一团。
公差道:“且到船上再哭也未迟。”
忽然一外郎赶至。道:“老爷派小的来回复大相公,他不能一同去,心中十分歉然,知大公子吃了官司之後,衣著欠缺,特送白银十两,叫小的一同到街上,买几件衣服,买些酒食,叫小的护送大公子出关接柩归葬。”
文韶谢了。心想:“凭空一个囚徒,忽然尊称我为公子,不知是谁帮得忙。
果然人要衣妆,买几件衣服一换,文韶顿时不是旧日的模样。一个轿子直接将他们抬到了船上,见了柩,三人环抱著哭,直哭得天昏地暗,露冷风悲,看者无不堕泪,闻者无不伤心。
正在起柩,忽然云天章派官员来拜祭。祭毕,发舟到苕溪。文韵的未婚妻万氏知道文韵已经死了,迎柩呕血而死,因为事先服毒了。於是,将他们合葬了。
县官申报上司,云天章为之题碑文,亲临墓祭,对墓云:“你因为妻子而死,妻子为了而死。两死也可无憾於地下了。”
他请文韶来相见,劝其就学。这年,文韶已经按云天章的举荐,於是成了游泮。家事也殷饶,田产都恢复了。妻子贤能,事事敬重相公,事事孝顺婆婆,生了两个儿子,将一子继在文韵的子嗣之下,令他的祀典不绝了。
圣旨下,敕文韵为海神,开始建造庙宇,大殿靠民,云天章设祭宣诏。不一会儿,有大船乘风而至,云天章看著,乃是文韵,竟然不避人。
云天章将他迎著登了岸,文韵谢曰:”我的老母、家兄,承蒙你的帮助,不是生死骨肉,谁会做到这样的地步?微末焦劳,聊报相知,致动圣听,蒙此赫封崇祀,都是恩兄之赐也。山妻又蒙嘉奖,真是生死均沾,存亡俱感也。”
云天章问:”弟妇何在?”
文韵曰:”在舟中。”於是令她出来相见,威仪棣棣,彩袖翩翩,由船登岸,侍女相扶,万福而推。其服色与阳人无异。
云天章又问曰:”你还有什麽话要说吗?”
文韵曰:”没有了。生者乐,死者安,满心满志,没有遗憾悔恨的了。”
云天章问以後的事,文韵曰:”你将位至三公,夫妻偕老,三子二甲一科,二女俱配伐阅。寿元九十九,天上玉楼成矣,那时当与兄长在无何有之天再见面。”又曰:“今後你有疑狱不决之事,要祷告我所赠的剑,我自当亲临代决。若使一人含冤,则命数就不能定了。”
文韵再辞而别。
其後,云天章凡有疑难之事,供剑祷之,文韵没有不到的,浙人称云天章为神明。寿数子女一如文韵之语。
临终之日,云天章见了文韵,相迎而去。
过了十年,禁子周成向南海朝谒见,见到文韵,问及家事,赠以金帛,归语其兄。至则可以再见面了。
後屡屡显圣,至今血祀不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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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情烈记结束了。好像这样的结局与前面的两对差不多。
(四)《情奇记》
☆、第一回 陷北京前世因 落南院冤孽债
世事嚣凌成恶习,覆雨翻云等儿戏。迎新送旧何足异。都如是,扇坟劈脑良人妇。
奇情男子行女事,守节存孤谁得似?功成拂袖返终南,真堪数,个人绝胜易交士。
右调《渔家傲》
这首《渔家傲》,单讲国朝有一小官,感想知深情,那人遭遇困难,他抱著孤儿逃出,将他抚养成人,令他雪冤报仇,骨肉重聚,最是小官中第一奇情。
此人乃是福建闽县人氏,姓李名又仙,字摘凡。年方十五,读书好学,尚气节。常自云:“不遇盘根错节,无以见利器,大丈夫正当於此时立定脚跟。不然富贵在前,威武在後,贫贱居中,我无主矣。”
读古人之书,每当看到了寸孤励节,则曰:“此吾师也。他日,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也要这样做,才能无愧於心。”
见易交易妻之语,则愤然怒曰:“谁创了此弊端?他没有後代吗!开後世以交薄之端者,必定说得就是这样啊。”
他的一举一动,都以古人自待。却是生得十分齐整,有《西江月》以咏其美:
星星含情美兮,纤纤把臂柔荑。檀口欲语又还迟。新月眉儿更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