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雪已停,雨却大,待到亭锦忆从他身体里退出来的时候,寂青苔已经气若游丝,下*身处的血渍模糊,令人望之心惊,双眼紧闭,脸上更是一片惨白,活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白瓷娃娃。
亭锦忆抚上他的眉眼,指尖滚烫的触感证明着他尚且还存有一口气。心中不是不痛,但与其让他离开自己身边,倒不如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小词,青苔……他等到他回来,以为一切都将如己所愿,新建宫殿,给他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想着以后定要给他万千宠爱,怎知得到的是他的一句“一切都是假的”。
亭锦忆整理好衣服,又脱下早已湿透的外袍盖在他的赤*裸的身上,那具身体浑身冰冷,他亲吻他的唇,就连唇也是凉的,淡淡的梅香被血腥气替代,他垂眼贴在他耳旁告诉他,“青苔,你恨我也罢,怨我也好,黄泉碧落,我赌你不会忘记我,所以定要等着我,你要报仇的话,就等着我。”
直起身子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大雨倾盆,风雨中有一人执伞立在不远处,见他出来快步上前把伞举过他的头顶。
申奈一身黑衣,一贯的面无表情,略微颔首道:“公子,马车停在对面的巷子里。”
亭锦忆默不作声,雨水从鼻翼旁滑到下颌,张口道:“朕自己回去,你让人去疏狂一醉,就说……”微微偏头朝院子里望了,闭眼道:“就说,让他们来收尸。”
申奈愣住,亭锦忆已经独自步入雨中。雨打繁花落,世王府里亭锦忆房前的那几棵长相不佳的梅花才刚结出骨朵儿就被打落,满是一片惨淡光景。
☆、第七十七章
申奈愣住,亭锦忆已经独自步入雨中。雨打繁花落,世王府里亭锦忆房前的那几棵长相不佳的梅花才刚结出骨朵儿就被打落,满是一片惨淡光景。
皇宫内才建了一半的宫殿被下令停工,各大臣都以为是自己劝谏的功劳,使新皇幡然醒悟,开始以社稷江山为重,不再做这些劳民伤财之事。却不知启佘帝每日傍晚时分都要独自踱步到那座未建好的宫殿之前,驻足良久。
三日后,又开始下雪了,这场雪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大,天地银装素裹,大有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之感。
天明之时,疏狂一醉门外陈设大遣奠的祭品,少云跪坐在灵柩前行拜礼,发引送葬。
柩车设有棺饰,“柳”四周悬挂铜鱼,大有鱼越拂池之感,棺椁下为“墙”皆设帷,八人在两边执披。
哀乐和奏,后有人按照与逝者亲疏远近排列于灵柩之后,少云掩面而泣,双眼红肿,送殡各人也皆着素衣,满脸肃穆,其余有不知名的人士于路旁搭棚,具是路祭。
队伍踏雪,竟然排出三四里之长,
行至城门口,突有一人骑马压地而来,拉紧马缰,朝灵柩前看去,轻声“咦”了一句,又策马而去。
乃是因为灵柩前本应写上逝者身份的铭旌上空无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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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监回报,说是多日不曾开门迎客的疏狂一醉在天明之时发殡送葬,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送葬队伍整整排了一条街,排场之大竟和公侯王孙出殡时不相上下。
亭锦忆朱笔在奏折上凝墨,一层层渗透纸张,半晌哑着嗓子问道:“可曾看清了铭旌上写的是谁?”
大太监回道:“铭旌上没有书写一个字,倒是疏狂一醉的鸨儿红袖排在前面,另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扎着双鬟,同她站在一处,哭得很是伤心。疏狂一醉里的妓子龟奴一个都不曾见到,送葬的都是些生面孔。却是不见圣上所说的一个姿色绝佳的少年在队伍里。”
扎双鬟的少女,该是少云无疑。而当得起如此大排场的人,疏狂一醉里也只有一个。铭旌上不落姓名的,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试想这铭旌上要写什么呢?南宫词还是寂青苔?是疏狂一醉的楼主亦或是与这次葬礼不符的青楼头牌,所以……还是不写为上。
亭锦忆望着暗处发怔,偌大的宫殿里听不见半点声响,死气沉沉的。
“圣上,这逝去之人一不是王公贵族,二不是公卿大臣,此番送葬,规格已超过平民百姓的等级,圣上可以定罪。”大太监不知皇上为何如此重视此次葬礼,寻着皇上以往的心思暗自揣摩,小声提醒道。
亭锦忆摇头,垂眼喃喃:“不,这个排场,他当得起。”
不管多大的排场,那个人都是当得起的。
“你退下吧。”
大太监心中不解,但看这样子想必皇上和那逝去之人定是认识的,当下不敢多言,矮身退到殿外。
殿门关起,亭锦忆身披素白色锦袍,坐在大殿前方,感觉到有冷风钻进骨髓。
手中朱笔丹砂已凝,竟是维持着这个动作好久。
他想起了以前,那时他才有十三岁,稚气未脱却早知宫中丑恶,见到父皇的妃子私底下被人勒死,听见冷宫中半夜幽冥鬼唱,往往不寒而栗。
宫里就是一座坟墓,活人进来变成了死人,似是没有谁是干净的,有的,都变成了死人。
母后为后宫之主,在诞下他时难产而死,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长自己两岁,被封为太子,整日在羲和东殿内观花逗鸟,看似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谁都知道,能活在这宫里的人,定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的。
他只遇到过一人,在一个飘雪的冬夜里,安泠胡同口废弃的旧园子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抱膝呜咽。
见过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哭,都是扯着嗓子嗥的地动山摇,只有眼前这一个,头压进膝盖里,双肩一颤一颤的,是努力把声音憋到喉咙里。
再看他的穿着,蓝色缎面的衣裳上绣着云纹,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亭锦忆蹲下来抬起他的脸,印象最深最深的是那双眸子,盛了一湾潭水似的水灵灵的,月光映在白雪之上,那吹弹可破的皮肤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好看的不得了。
亭锦忆看遍了后宫里父皇的妃嫔,皆是从各地精心挑选的美丽女子,却觉得谁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孩子,脱去红尘污秽,美得好像神仙妃子。
听见他说,自己同奶娘出来,迷了路。再问名字,方知这人是南宫府的小公子南宫词。
南宫苓长相一般,这个儿子却生的玲珑剔透。
南宫府离此地不过几步路而已,能在自己家门口迷路也确实傻得可爱,于是替他擦干了眼泪,牵他回家。
后来方才知道,这个傻傻的连在自己家门口都会迷路的孩子可以写得一手好文章,肚子里的墨水不比身边任何人少。
后来他多次在父皇耳边提起他的名字,终于如愿讨得他做自己的伴读。
亭锦忆是个坐不住的人,连带着南宫词也整天同他一起玩闹,爬树翻墙乃是家常便饭,偷看舞姬练舞也颇觉有趣。
☆、第七十八章
亭锦忆是个坐不住的人,连带着南宫词也整天同他一起玩闹,爬树翻墙乃是家常便饭,偷看舞姬练舞也颇觉有趣。
有时候南宫词会板着脸逼他背书,一旁端茶送水伺候的很周到。亭锦忆暗笑盈盈,把他拉到身旁坐下,喂他吃丫鬟送来的芙蓉馅饼,一边捏着他的脸蛋一个劲揉。
南宫词满脸的黑线,瞪着他一口白牙无奈皱眉,从魔抓下逃脱出来,只是拿笔在纸上写了一句“一度花时两梦之,一会无语一相思。”
然后笑道:“你把后一句续出来,我三天不逼你看书了。”
亭锦忆自然只当玩笑,一概玩乐,那张写有句诗的纸后来也不知扔到了哪里。
课上答不出太傅的问题,自然是伴读代他受罚,白皙的手掌伸了出来,戒尺落在上面,吭都不吭一声。
那个时候,亭锦忆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年冬天,也是下了很大的雪,听说他喜欢梅花,特地从花园里折了几枝开得正艳的梅花,蹲在初识的院子外面等着。
南宫词从府里出来,穿了很久的靴子底被磨平,仅仅几步路就摔了两跤。亭锦忆心疼的不得了,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希望可以把那双冰凉的手搓热。
种下梅花,南宫词坐在石阶上靠着他的肩,安安静静听他讲宫里的事,说到此后很多年的事。
他说,宫里表面平静,其实内中波涛汹涌。以后若是要在宫里挣得一席之地,必须夺得皇位。
南宫词抓着他的袖子,乖乖点头,只说:“嗯,忆会是个好皇帝,我帮你。”
九年前的一句玩笑话可以记得一清二楚,现在的话却可以全部推翻不认,亭锦忆自嘲一笑,周身是掩饰不住的落寞凄凉。
记忆回到那日雨雪中,那人在他身下,从拼死挣扎到渐渐不再反抗,眼里流露出的是早已经心死如灰的绝望。那是他在他长大后第一次见他哭得如此厉害,不顾尊严的求他放手。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就……
亭锦忆捏紧拳头,心像是被扳成了几半,连呼吸都渐感困难,终于知道何为自作孽不可活。
那时,知道他极不愿意,知道他的身子已落下旧疾不得受到风寒,还偏偏在雨雪之中强迫他与自己共享鱼水之*欢。知道那人的性子倔强,怎么就想出那样一个办法来强迫他说真话……
若论成败,他是真的败了,第一次,败的那样惨。
大殿里只有他一人,四周伫立着镂空式莲花烛台,光滑的地面上倒映出屋顶上的繁华,更显得殿内寂静空荡。
太监尖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亭锦忆浑身一怔,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
“皇上,兵部尚书楼大人求见。”
此刻不想见到外人的他正打算说出“不见”二字,出口时不知为何又转为“让他进来”。
楼照临满面春光,看起来是比以前活的更加滋润,作为现在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多少人捧还来不及呢,况且他平日里行事低调,也赢得很多老臣的赞誉。
身后殿门关闭,一眼就可以见到亭锦忆坐在龙榻上,前面的桌上堆满奏折,说亮不亮的灯光正好可以看见桌后那张冷峻的脸。
没有外人在场,楼照临跳过君臣之礼,几步上前,拂了袍子坐在亭锦忆脚边的台阶上。知道那人心里此刻必是万分难受的,却忍不住用轻快的口气道:“我还以为皇上不会见我,正打算出了宫去喝口花酒呢。”
“你现在滚出去也还来得及。”
不出所料,那人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不行。楼照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知道这人若是疯起来,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楼照临换了一种口气,接着说道:“破晓时,我往疏狂一醉门口路过,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所以此番进宫,一是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二是来宽慰你的。”
亭锦忆冷哼一声,“你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