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这是老鼠的声音,好在亭锦悭也没多问,从怀里掏出一个饼来塞到他手中,笑嘻嘻道:“这是父皇赐的丹桂酥油饼,挺香的,你尝尝看。”
他拿着那个已经冰冷的丹桂酥油饼,眼泪忍不住一颗颗砸在案桌上,吸了吸鼻子,却是感动的不行。
亭锦悭慌了,连忙帮他抹眼泪,一边嘀咕道:“怎么和小媳妇一样,我可没欺负你啊。”
他眼里泛着泪光却笑得灿烂,“锦悭,你对我真好。”
“自然,我可是你皇兄。”亭锦悭温柔笑道。
自那之后,亭锦悭时常在半夜里爬窗进来给他带好吃的,有时是一只鸡腿,有时是一个精致的小点心。
他们并肩坐在床上,他会与他讲故事,从《山海经》讲到才子佳人的的故事,他语气始终是柔柔的,有时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有时靠着他的肩懒懒的哼歌。
他问他,“你见过你的母妃吗?”
亭锦悭摇头,淡淡道:“母妃为生我难产而死……我并未见过她,也并未想过她。”
他低头沉思,想着在这宫里,女人多是薄命的,如他们一般的人,生来就不知何为亲情。
他说:“我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或许只是依赖,或是习惯,他习惯等他,一等就是几年,从等他的一个点心,到等他的一个笑靥,等他的一句话。
他觉得,其实这样就好,夜晚他不会觉得无聊,嬷嬷们的讽刺挖苦也可以不必计较了。
十七岁时,亭锦悭弱冠成亲,娶的是金吾将军白衍从之女白寒,他站在墙内,听着从墙那边传来的奏乐声,从来没觉得喜乐也能如此刺耳。
嬷嬷们悄悄聚在门前闲话,不知不觉就扯到了这露华楼的陈年往事,扯到了七皇子之母怜妃的事。
怜妃本是凌贵妃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得上天厚爱,有一次在皇上醉酒后为皇上斟茶时意外得到宠幸的女人。
母凭子贵,这一次宠幸使怜妃诞下皇子,从而被册封为妃。但此后就像被打入冷宫一样从未再见过圣颜,天天守在露华楼中等待韶华流逝。宫中女人,大多如此。
嬷嬷们说,怜妃是管不住自己身体的人,没了圣上的宠幸竟然私藏男人,那天晚上刚巧被凌贵妃撞见,两人浑身赤*裸地在床*上颠*鸾*倒*凤,嬷嬷们咂嘴,一脸的厌恶。
怜妃被赐死,而那男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亭锦忻脑海里浮现出那夜女子的哭喊声,嬷嬷心虚地把他的脑袋往被窝里按,他想起母妃的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那只攥得紧紧的拳头,他想起那个时候,站在门外的凌贵妃冷笑着哼了一句:“小贱人!”
锣鼓声震耳欲聋,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母妃私藏男人,谁又知道这会不会是凌贵妃的计谋。外面嬷嬷们的嬉笑声让他觉得心烦,她们都是凌贵妃的人,都是害死母妃的人。
墙角是几具尸体,老鼠的尸体,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小灰亦或是小黑,他只从这几只老鼠身上看到了死亡。
他蹲在墙角用手指拨弄着尸体,软软的,冷冰冰的,不知母妃的尸体摸上去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他笑了,捏起几粒未被吃完的老鼠药。
露华楼里有很多这种药,要找到并不困难,可能是嬷嬷们也受够了老鼠,才想出这样一招。可知他也受够了被整天监视的感觉。
十七年,这些看了他多年的人,他把足量的老鼠药放进菜里,绝食三天。
之后,有尸体被抬出露华楼,这是自母妃死后第一次有尸体被抬出,亭锦忻站在树下,又想起那只攥得紧紧的手,他打了个寒颤,转身回屋。
露华楼里来了新仆人,听说凌贵妃被打入冷宫,他并不觉高兴,只是又开始抬头望那棵树,那棵大半叶子都快长到羲和东殿的树。
亭锦悭已经好久不来了,他猜想他在忙什么。嗯,他是太子,自然有许多事要忙的。
他娶了亲,金吾将军之女,是不是意味着他开始为以后谋划了呢?他那样的人,对谁都好,伤害别人的事又怎么会做得来。
他去看他,未进羲和东殿便听到了有人在传风月楼的事,那些太子喜爱的男宠被安排在风月楼里,不下十人。
原来他是喜好男色的,他怔住。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这些天的相思,他突然明白了是从何而来。他不等通报就闯进他的屋子,推开门的一霎那亭锦悭正好披衣坐起,似乎是愣了愣,莞尔笑道:“你怎么来了?”
他气喘吁吁,看着他笑道:“我来看你。”
看着他的床,知道他是一个人睡,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皇兄,这些天我……”话还未说完,就见一个女子端了水进来,白色衣裳,轻妆淡抹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能不敲门就进入太子房间的人,怕是只有那位他新娶的太子妃了。
果然,亭锦悭开口唤道:“寒儿,怎么这些事还需你来做?”
口气里是再熟悉不过的柔情蜜意,那么自然,那是对妻子的语气。
“我怕别人粗手粗脚的服侍不好,觉得还是自己来放心些。”白寒望着亭锦悭笑,温婉多情。
一下子,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出来的人,在这里分外碍眼。
太子妃是一个顶好的女子,最重要的事,锦悭喜欢她……
他站在屋里,看着白寒尽心地服侍亭锦悭起床,脖子像是堵住了一样,望了望窗外,结结巴巴道:“我……我改日再来看皇兄。”
说完飞奔出屋子。
露华楼是照不进阳光的,阳光应该是金黄色的,像是开得最好的菊花一样,但露华楼里的光是白色的,阴测测的,不带半分暖意。
亭锦忻靠在树下。听说花中最富贵的便是牡丹了,种的好的话是非常热闹喜庆的,他打发人买来牡丹花种,全部拨在院子里。
亭锦悭来找他,站在院子里,衬着那满园的牡丹花,富贵的令他不敢直视。
“说好改日来找我,怎么都不见你影子?”亭锦悭踩在小道上,露水打湿了衣角。
现在的他,是不用再爬窗进来的,他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从大门走进来。
亭锦忻站在门口,低了低头,换了一句:“皇兄……”
一眨眼,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不会再怕黑,不会再被小灰吵的睡不着,却依旧还是习惯等他。
亭锦悭看着满院的牡丹,“你这里早该种些花的。”
“我有话要对皇兄说。”他鼓足了勇气,推开门进屋。
亭锦悭愣了愣,也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越过牡丹花从进了屋子。
潮湿阴冷的屋子是从没变过的,亭锦悭一直觉得这不像是可以住人的地方。
亭锦忻关门,看着面前思慕已久的人,终于知道什么是相思之情,他想他,他等他……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锦忻想要说什么?”
依旧是以前那个笑,他便是可以对所有人都这样笑,就像是他可以对所有人都这样好。
他拽紧了衣角,心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终是快步走到他面前,揽紧他的腰,堵上他的唇。
脑海里只剩下唇间的触感,软软的,温温的,这便是他所想要的这个人的唇,他不敢有大的动作,手心里都是汗。
亭锦悭愣住了,突然一把把他推开,怒斥道:“你做什么?!”
“我喜欢你。”
他看到那人的脸白了,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句问他,“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不语,脑子里却是极清楚的。他喜欢他,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成亲,他会难过,等不到他,他会难过,看着他,他便欢喜。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喜欢吧。
“是乱*伦。”
他提醒着他,用最直接的方式。不是喜欢,而是……兄弟乱*伦……
他咬着下唇,半晌吐出一句,“我知道,可我还是喜欢你。”
亭锦悭的眸子半垂下来,微微叹气,“或许,是我不该对你这么好。”
亭锦悭走了,他想他怕是不会再到露华楼里来了。他每天都起得很早,提着水壶去给牡丹浇水,坐在树下轻吟着《关雎》。
他听说,三皇子亭锦忆被封了王,是皇位的最大竞争者;他听说,世王爷亭锦忆心思诡谲,对皇位虎视眈眈;他听说锦悭到世王府赏梅,带回了一个漂亮的男宠。
自古红颜多祸水,更何况这个祸水还是亭锦忆送的。风月楼里再多的人也比不过这一个,白寒有时会来找他,告诉他,那个得到太子宠爱的人叫做寂青苔——一个身份下贱的妓子。
太子百般讨好,带那人出宫,送他无数珍奇异宝,那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有的人想要,却是得不到;而有的人得到了,却是不稀罕。
他派人去打听亭锦忆的消息,他雇了杀手在路上等着他,他一厢情愿地为他打算,为他杀人。
在这个世上,他最清楚的就是争斗。后宫的女人为宠爱而争,母妃输了,所以她死的不明不白;皇子们为皇位而争,输了的,怕也逃不过一死。
天暗了下来,夜晚睡觉时总是可以看见母妃的手,白得像纸,向他伸来,抓着他的衣角便不放了。醒来时满头的汗,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气,他趴在床沿咳嗽,唇上沾了血,用手一摸,心顿时沉到谷底。
露华楼里唯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现在快要死了。
死,死了倒也干净。
寂青苔离开了羲和东殿,他随着亭锦忆去了青州,锦悭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