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顿开始审视他母亲的表情,昨天就产生的一丝怀疑此刻慢慢扩大,他试探着问:“您听说了什么吗,妈妈?”
“你应该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您看到了什么?”
桑顿太太激动地站起来:“难道不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吗,约翰?我一直在等你来说,但是看起来你是打算隐瞒到底了,是为了他吗?为了那个无耻地引诱我最爱的儿子的达西先生?”
“妈妈!”桑顿冲过来扶住了他的母亲,她正在因为愤怒而全身发抖,“妈妈,请别这么说,请您先冷静一下。”
他把桑顿太太扶到椅子上坐好,和达西一样,他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向她解释这一切。
“所以,是不是伦纳兹找到了您?”
桑顿太太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桑顿撑着额头,他没想到那个恶棍选择了他最在意的人下手。
他犹豫了一会,才小心地说:“如果我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您会原谅我吗,妈妈?”
这句话里的暗示如此明显,桑顿太太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这让她一直以来用以自我安慰的借口荡然无存,并不只是达西引诱了她的儿子。
“我不会原谅。你怎么能!我的约翰,你不是一直钟情于贝内特家的伊丽莎白吗,一定是那个恶魔,是他的蛊惑……要知道你并不只是为自己而活,想想你的妹妹,还有桑顿家族!你不能毁了这个家,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你的父亲已经毁了我们一次,我真的不能再经历一次了……”桑顿太太泣不成声地说,她在竭力镇静下来不显得那么软弱,这反而比责骂更让桑顿难以抗拒。
“我答应过,绝不会再让您吃苦,妈妈,请别再哭了……”桑顿安抚地抱住他的母亲,直到她慢慢平静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达西的房间静悄悄的。
☆、隐秘的心情
达西先生身体稍好些的时候离开了桑顿家,如桑顿太太所愿,她的儿子疏远了他,甚至连他的告辞都没有相送。
对此桑顿太太其实有些狐疑,她相信桑顿对她的爱,但也相信他的决断,从那个晚上的谈话来看,他对达西先生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但母子两个没有再详谈过,桑顿一直很忙碌,罢工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周,无论是生活拮据的工人还是赶工期的工厂主都处在同样焦虑的状态,空气中弥漫着暴躁的情绪,只要一颗小火星就能把它点燃。
在这个沉闷的时节,桑顿家惯例的宴会帖子还是如期散发到米尔顿的各家去了,这是家中两位女士,尤其是桑顿小姐的强烈意愿的结果。
“这件颜色太暗淡了,不衬我的肤色。”范妮把第五套裙子在身上比了比,丢在一旁。
桑顿太太坐在儿子旁边帮他计算账单,她有些后悔为了维持家族体面而不得不强撑着举办的这场宴会了,这让本就严峻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
桑顿说:“我在梅特尼银行还有一笔款子,别担心,妈妈。”
范妮扑了过来,用撒娇的声音向她哥哥说:“我可不是不想替家里分忧呀约翰,我要打扮漂亮一点,说不定沃森先生会立刻向我求婚呢。他可太擅长做投机生意了,到时候我请他给你指一条好路子。”
沃森先生是个年岁不小的阔气商人,与范妮交往两个月了,双方都对彼此挺满意,他爱她的美貌,她爱他的银行存款。
桑顿原本对此也乐见其成,有个有钱的妹夫总能够保证他虚荣的妹妹衣食无忧。然而现在他有些犹豫了,出于某些原因,他对投机商人深恶痛绝,尽管被许多同行诟病他在这方面的保守,但他固执地保持着对疯狂冒险追逐利益的抵制情绪。
“斯蒂文斯家的爱德华回信说会在宴会当天赶回来,自从他去南方上学之后我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们是很好的玩伴不是吗?我记得你还说过过了二十岁就嫁给他。”桑顿说。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啦,我亲爱的哥哥,没想到你还把这个玩笑记在心上,不过我可以给沃森先生讲讲这个典故,要是他再没什么表示,我发誓接下来一个星期都不会理他。”范妮显然沉浸在自己的爱河里,桑顿的话没对她产生丝毫触动。
桑顿没有再勉强,他还怀有一丝希望在两人见面之后能唤回一点年少时的情意。
达西从桑顿寄来的信件中了解到宴会当天发生的事情。彼时他已经回到了伦敦,那封信仅仅比他迟了两天,桑顿并不怎么擅长抒发情感,里面的内容像写信者本人一样严肃,但整整两页信纸的长度对于一个不好此道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可贵的了。
信里提到那天晚上桑顿太太招呼女客去了,桑顿和贝尔先生——马尔巴勒工厂的房东——交谈了几句生意经,随即看到他理想的妹夫爱德华走向了范妮,他们交谈甚欢,可惜时间不久,沃森先生出现了,那两个儿时玩伴的叙旧由此终止。
关注妹妹动向的桑顿对此只能暗自叹气。
“如范妮所愿,”桑顿写道,“沃森先生向他求婚了,而她同意了。大家都来向我祝贺,这让我十分不解,难道不该是去祝贺那一对甜蜜的爱侣吗?我不想向你隐瞒我的失望,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真的不该带范妮去参加布鲁克林家的茶会,他家总是会有些有趣的人物,有时候会听到一些有趣的消息。只是我低估了他们的危险程度,让范妮如此轻易地坠入了爱河。
“我承认他们的热恋也有我当初默默推波助澜的原因,这大概就是作为我贪图财势的惩罚。时至今日,比起轻浮的沃森先生,稳重的爱德华显然更适合守护桑顿家的家业——我厌恶如此反复无常的自己,但我向你承认过,我更痛恨自己对世事的无能为力。也许我可以把希望寄托到范妮的孩子身上?但是由沃森和范妮教导长大的小孩?上帝保佑。(这句话被徒劳地划掉了,因为完全不影响它被收信人逐字看得清清楚楚)请原谅我今天的心烦意乱,因为宴会结束后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信中的忧郁氛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达西的好心情,因为他从桑顿的言辞中发现了隐秘的暗示,他在认真考虑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重视妹妹的结婚对象,在哥哥注定没有继承人的前提下,范妮和她的孩子恐怕会最终接管桑顿家的一切。
达西很想立刻提笔回信去安慰对方,但好奇心又驱使他把信的后半段看了下去。
在门口送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准备回转的时候,有人喊住了桑顿。
出声的是桑顿工厂的斯蒂芬,他请求他帮个忙。
桑顿惊讶地看着他:“你想我做什么?”
接着从斯蒂芬背后走出两个人来,一位女士抱着她的孩子,她们两个桑顿都认识,摩尔太太和她的女儿佩吉,戴维斯工厂失火案那个罪魁祸首的遗孀和遗孤。
小女孩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摩尔太太则哭得眼泪都干了,在见到桑顿的面之后,还没说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斯蒂芬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摩尔太太,而桑顿及时从她无力的手臂中接过了佩吉。斯蒂芬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讲了事情原委,摩尔太太在丈夫去世后也失了业,她原本想重新找一份在纺织厂配毛的工作,却正好赶上了罢工,没有了收入来源的摩尔母女陷入了绝境,靠斯蒂芬和他的朋友们帮助才让她和她的女儿能每天吃上几片黑面包。
她们原本可以撑的更久一点,如果佩吉没有突然病倒的话。
桑顿没多说什么,他把小姑娘带回家,把自己的名帖交给斯蒂芬让他去请医生。
“我正在等医生来,妈妈去照顾小佩吉了,希望她的病不像看上去那么严重。我有些意外斯蒂芬居然会跑到我的门口来请求我的帮助,就像我也很难相信自己会给你写信这件事一样。也许你是对的,我和他们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关系,我希望你是对的。”
信的结尾用稍微潦草的字迹写着:“佩吉已经脱离危险。”
达西想象着桑顿兴奋地写上最后一句话,把它封入信封时的情景,突然觉得这场刚刚持续了短短数天的分别变得漫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遗产继承了解的很少很少,是胡乱写的,有误的话还请轻拍&gt&lt
☆、峰回路转
范妮偷偷向客房门里望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客厅里,她坐到正在写信的桑顿对面:“摩尔太太睡着了。”
这再正常不过,她陪了女儿整整一夜,直到从医生口中得到了肯定的保证才虚脱地倒下了。
早上医生宣告说,小女孩只需要躺着静养就好,还有最好给她准备点食物,“我相信她的病大部分是因为饥饿所致,所以一整块白面包将比任何药物都见效”。
“那小姑娘可真瘦,真难以想象她的母亲能忍下心,被饿病了,天啊……如果我有了女儿,哪怕自己饿死也不会让她受委屈。”范妮夸张地评判那对母女。
桑顿瞥了她一眼说:“你可以先尝试饿一天看看。”
“啊,你在诅咒我以后穷得吃不起饭吗,约翰?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范妮佯装生气,尖叫着说。
桑顿对撒娇的妹妹毫不理会,他把信封好,让仆人拿去寄掉。
“你对达西先生真好,他才走你就写信给他,说起来我也想他了,我有没有给你说过,他连生病憔悴的样子都十分迷人。”范妮说。
“我倒没留意到这个,”桑顿当然留意到了,可惜他并不像他的妹妹那样坦白,“而且我以为你的注意力都在沃森先生身上呢,看来我的准妹婿魅力还不够。”
范妮大笑起来:“他为我心爱的帽子付款的时候魅力无人可及。”
桑顿有时候会觉得他妹妹大智若愚。
午后一位熟人上门拜访,是那位护送摩尔太太母女前来求助的斯蒂芬。显然昨天的救助行为让他对桑顿的人性产生了盲目的信任感,让他敢像朋友似的频繁登门了。
听到佩吉无恙的消息,斯蒂芬向他对面的工厂主表达了由衷的谢意。
“请不必客气。”桑顿客套地说。
“不,其实我原本并没有报太大希望的,毕竟您和我们处在……现在这样的境况中,他们都劝我不要来自取其辱,但是我说,说不定您会答应呢,毕竟您之前就救过小佩吉一次不是吗?如果不是我的朋友们都手头拮据,我也不会有这样大胆的念头来请求您的帮助了。”
桑顿一点也没因为对方的直言不讳而感到荣幸,他毫不客气地说:“恐怕你和你朋友们的悲剧,完全是咎由自取。”
“您大概完全没到克兰普顿贫民区去过吧,如果不是因为生计艰险,谁会冒着失业的危险选择罢工这样激烈的手段呢?”斯蒂芬激动地反驳他。
他还认为我是从未受过穷的,桑顿在心里说。他仍然认为这些惫懒的工人根本不配他为他们提高薪水。他这样想着,脑子里却又不受控制地响起另一个声音:你不必与他们如此对立。
“我知道贫民区是什么样子,不过你们大概不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尝试接受合理的请求,但是我绝不会接受威胁。”
他终于还是隐晦地退让了一步,万恶的达西先生。
“只要是合理的请求,您就会接受吗?”斯蒂芬追问。
“只要合理到能够说服我。”桑顿看着他说。
斯蒂芬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去了。
僵持的局面就这样出现了缓和的迹象,斯蒂芬转达了桑顿的意思,他会在合适的时机考虑薪水的问题,但绝不是在罢工的前提下。
这激怒了一部分人,他们认为这只是个哄骗大家复工的借口;但也动摇了另外一些人,在他们眼中虽然那位工厂主缺少点人性,至少还是有信用的。
在暗流涌动中,佩吉醒过来并渐渐康复了,她果然在早餐时得到了一整块白面包。小姑娘只吃了一小半,把剩下的包起来留给她母亲。
范妮被深深打动了,她甚至一反常态地开始请求桑顿对工人们妥协:“这样不是对双方都好吗?”
而她的哥哥对此置若罔闻。等佩吉康复,摩尔太太带着她的女儿回家了。桑顿答应在工厂里为那位母亲安排一个位置,当然是在罢工结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