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四人把店面打扫干净后就被沈秋和带到了睡觉的地方,和袁朗当时住的那个地方一样,外面也是一个废弃仓库,袁朗和吴哲睡在二楼,沈秋和和林曲枫睡在了一楼,晚上袁朗背对着吴哲,好像睡着了一样。吴哲翻了个身,轻声叫:“队长。”
“什么事?”吴哲心猿意马本就烦躁,耳边一个沙沙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拽回来。
“哦……是这样。”吴哲清了清嗓子,像小孩子那样趴到床上抱着枕头,把头埋在里面,闷声闷气地问:“你很讨厌我这样的人么?”
袁朗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吴哲指的是什么,所以他没说话。因为当他发现自己满心满意想着吴哲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吴哲说得那类人时,他真的不知道怎么作答。
他想起吴哲在林曲枫面前,明明因为紧张连肩膀都在抖,但是仍然故作大方地承认,那句“对,我喜欢他”。他很想上去掐死那小子,问他在胡说什么,当然他也知道他真的上去这么做了,吴哲也会很真诚地告诉他他也没有胡说,他是认真的。
但是认真的又怎么样呢?能怎么样呢?你喜欢我,所以我也喜欢你,然后我们就在一起吴哲,你真的以为这是在拍电影么?九十分钟就是一生么就算喜欢,然后呢?袁朗在部队那么多年,什么光怪陆离的东西没见过,什么样的结局没看过,他知道他如果对吴哲袒露心迹会怎么样,所以他才做不到。如果不能相爱已经是一件很遗憾很痛的事情的话,那么勉强去相信有一个结果,就是一件找死的事情。
袁朗非常不喜欢这样。他觉得还不至于要到这个地步,说不定过几年,吴哲就得走,去更好的地方,或者干脆去军区,那样会非常忙碌,时间一久,再深的感情都敌不过时间和距离。
任凭他多年后回忆,一声叹息或者释怀,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吴哲在袁朗身后静静地呼吸,袁朗一口叹息闷在喉咙里,起身点了根烟,把被子一扯罩住了吴哲的脑袋,隔绝了那样热烈而直接的视线,一缕烟雾像冷香那样凝在空中后消散。
第二天睡到十点多林曲枫才上来喊人。他们的衣服全部换成当地人的牌子,袁朗就穿了一件无袖背心加一条质地挺舒服的长裤,吴哲穿了中袖的衬衫,远远看去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沈秋和跟他们再次确定了计划以后,就在吴哲肩上拍了一下,说:“加油,哥们儿!”
吴哲笑着点了点头,真的什么事情到头了,反而就不慌了。
他们计划着让吴哲袁朗潜伏,沈秋和跟林曲枫直面苏塔钦。他们首要目的是除掉苏塔钦身边的那个叫塔赫曼的女人。
沈秋和说,塔赫曼是苏塔钦最为得力的手下,这个女人从小就跟着苏塔钦混饭吃,如果要说当年沈秋和是苏塔钦最信任的搭档,那塔赫曼就是苏塔钦最信任的底牌。
吴哲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说:“真的杀了塔赫曼,苏塔钦会不会怀疑你们?”
沈秋和笑着没说话。
等到了和苏塔钦碰面的地方,吴哲才反应过来。孤立无援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选择孤注一掷。
苏塔钦的肩伤已经处理好了,比起几天前的狼狈和风尘仆仆,她这次穿了一件缅甸风情的长裙似乎更强势一点,她看到沈秋和,拨弄了一下耳边攒着的罂粟。塔赫曼就站在她的身后左侧。她很热情,对林曲枫似乎毫无芥蒂,对沈秋和更是抱以热情,她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沈秋和谦逊微笑,不动声色与她聊天。
而吴哲拿着□□不断瞄准,只要袁朗说可以动手,他就开枪。
头顶是湛蓝的天,美得不可方物。袁朗咬着根草蹲在他边上,说:“吴哲,你一会儿开了枪就立刻抱着枪走,剩下的交给我,知道么?回沈秋和停车的地方自己按照路线回果敢和齐桓碰头,顺利的话我很快就会追上来。”
吴哲小心点头,顾不上追问。
“吴哲。”袁朗看着前面,忽然开口,说:“这次感觉怎么样?”
吴哲愣愣,不知道袁朗的意思。
“第一次见这样的战场吧?”袁朗的声音里有些诱惑,像展现他的宝贝,分享着他的秘密一样。
“您是一个很好的队长。”吴哲舔了舔嘴唇,说:“您让我真的相信,很多东西只有在生死面前才建立得起来。”
这回袁朗没有再说话,只是斜斜看他一眼,眼底有着沉沉的笑。
☆、第三十四章
袁朗忽然喊动手的时候,吴哲立刻就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进行最后一次校准,然后塔赫曼的脑袋就炸出一片血花。跟荧幕上看到得不一样,□□的子弹一旦进入人体不会只留一线血线和一个血窟窿,而是瞬间炸开。
吴哲抱着枪准备走的时候,却见苏塔钦忽然拔出枪对准了沈秋和,袁朗暗骂一声,一时没顾上让吴哲撤退。他是看到沈秋和的手势才让吴哲动手,所以他以为沈秋和有十成把握。好在沈秋和那边没有乱套,他依然在枪口下和苏塔钦交涉。
林曲枫抱着枪站得笔直,枪口也直接对准了苏塔钦的脑袋。吴哲和袁朗离得太远根本不能听清楚那边的对话。
“二位先生,不要乱动。”
袁朗感觉到后面有人的时候,冰凉的枪口已经贴上了他的脑袋,身后的女人赫然就是本该已经死了的塔赫曼。吴哲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她。
“看来苏塔钦还是留了一手。”袁朗听着塔赫曼生硬的中文,似乎并不慌张。他在塔赫曼的指示下慢慢站起身,吴哲也丢了枪被迫起来。
塔赫曼绑住了他们,重重地给了吴哲一下,然后转身去殴打袁朗。她和袁朗也不算第一次见面,当时袁朗身上的伤有一部分就是她的杰作。
吴哲被一脚踢翻在地上,看着袁朗挨打心头出火。袁朗翻转着身体躲避要害,一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
“你们是沈秋和的同伴”塔赫曼掰开袁朗的嘴,□□对准喉咙。
吴哲受过专业的口供训练,这时候脑子里一片大乱却还保持着最后一些理智,真真假假的话拿出来和塔赫曼兜着圈子。
他不知道塔赫曼信了多少,至少她暂时性地放下了枪。吴哲躺在地上想着对策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袁朗慢慢地在动。
吴哲知道袁朗在打什么主意,所以他立刻和塔赫曼继续说话,并且分散她的注意力。当塔赫曼开始狐疑的时候,袁朗已经松开了绳子,并且开始动手。
老A里袁朗的搏击并不会是最好的,但是一定是杀伤力最大的那个,吴哲的近身搏击就全是袁朗一个人□□的结果。
所以当袁朗如鬼魅一般从身后制服塔赫曼的时候,吴哲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塔赫曼的喉咙上出现了一把刀。他甚至都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袁朗的眼睛里还有杀气,与当时拿枪时的千军万马不同,这种杀气凝在眼底,无声无息地堆积扩散。袁朗看了看身上的血,然后问吴哲:“没事吧?”
吴哲摇了摇头。
袁朗拍他一下后,抬抬下巴,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撤吧。”
吴哲一路跟着他离开,直到上了车,才说:“你一直知道我狙击的目标不是本人?”
袁朗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一开始其实不确定,但是后来看苏塔钦的反应才确定,我和沈秋和计划过这么一个情况,所以我随身带了刀片,即便像第一次那样被俘,也可以在第一时间脱开反击。”
吴哲有些疲倦地靠在车椅上,本来以为危险重重的任务,好像就这么结束了。他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袁朗和沈秋和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完了,他只要按照命令就可以了。他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过程,想着如果他一个人他会怎么做。
车子一路开向他们前一夜住的地方,路过闹市区的时候,吴哲只觉得车子一阵颠簸,随后就熄火了。袁朗听到枪声第一时间也把车停了下来。
吴哲险些从副驾座上冲了出去。
袁朗摇下车窗环顾了一下周围,说:“火拼。妈的。”
吴哲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有些迷糊地看了看。
袁朗交代吴哲先走,自己拿着枪下车,才发现这一带已经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变成了战区,他手上拿枪很快就被人围住。他丢了枪举起双手用当地话说他只是一个路过的中国人,可是因为身上有血迹,所以那些人并没有相信他,一把拿走了他的枪然后试图俘虏他。
袁朗还没搞清对方的来头,但是下意识就放倒了最先冲上来的人。吴哲见那边打了起来也立刻过来帮忙,袁朗一个个卸掉他们的枪支,吴哲负责卸除他们的战斗力。这样的打斗在战区并不算很显眼,所以那些人并没有受到更多的支援。袁朗见好就收,拉起吴哲的手就跑。偶尔身后还有机枪扫射,好在他们都是枪林弹雨里来去惯的人,只有吴哲的腿被子弹擦到,袁朗一路下来除了沾了一点风尘并没有怎么样。
一直到吴哲跟齐桓碰了头,疲倦才从骨头里透出来,这几天齐桓在果敢准备好了一切,他坐上直升飞机的时候才想起没有和林曲枫道别,不知道沈秋和的生死,一切都好像就这么不会再有踪迹。
他扶着舱门俯瞰金三角的一切,忽然想起他刚来老A的日子,那个冷面黑心的袁朗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是仁慈的。没有体会过挣扎的士兵永远不懂如何在生死面前抉择。他已经初次与袁朗并肩,但是他发现曾经的一切其实也不过如此。
回了老A,袁朗好心提出可以带他去接受一下心理课程,他拒绝了。到了宿舍看到林曲枫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摆在那边,他才发现缅甸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梦境,袁朗第一次没有用有力的词句来给他留下点什么,但是他带他所看的一切,都在他的人生里重重地刻上了一道。
演习的时候,空包弹打到身体,会有点痛,有点屈辱,有点不甘,但是当枪口真正对着你的时候,一切真的就不一样了。
他的祖国,他的战友,是他前进的动力。
他的队长,站在他的旁边,是他前进的步伐里最美好的收获。
袁朗头一次正面给了吴哲最诚恳的好评,如果没有吴哲当时拖住塔赫曼,他还没有把握能那么快把人制服。
他去铁路办公室做了一个大概汇报顺便填了一张对吴哲的评定单,当时铁路对吴哲作为底牌这一事也表示过反对,后来才说就当是给吴哲的一个考核,袁朗详细地写了吴哲在金三角的一切表现,堪比一会儿要写得任务报告,但是关于他们之间的一切,袁朗只字未提。
其实他可以把一切都写下来并且征求铁路的意见,但是他却在落笔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避开了。评定栏里的成绩,袁朗写得十分漂亮,漂亮到铁路点头赞许,说:“是个宝贝,你揣好咯。”
袁朗苦笑着想,您要是知道默契和他的底气大部分是从我这得到的,您估计得二话不说把他踹出去。
从铁路那顺了一盒好烟后,袁朗从办公楼里慢慢踱了出来。不比金三角的四季如春,中国这时候已经接近年底,冻得抽口烟,喷出来的一半是烟雾一半是寒气。
袁朗坐在很高的地方看着训练场上一只只南瓜翻滚跑动,不自觉就想起吴哲刚来老A的时候,那批兵一个个被他训得面露菜色,看到他眼底就有深深的厌恶和恐惧,只有吴哲大部分时候,目光平和,平和的伪装下包裹着倔强和斗志。
如果不知道吴哲的真实想法,他很欣赏这种眼神,一个眼里没有希望的兵是不可能走得远。但是吴哲的倔强太过特别,曾经让他十分头疼。袁朗曾经自认是个很百搭的人,他训出来的南瓜,即便最初有误解可最终还是会和他亲近。
而吴哲和他的亲近却是在他们的磨合之后,他第一次发现他需要和一个人有一段很长的磨合期,这段时间他把吴哲气得跳脚,吴哲也经常把他气得喉咙里一口血。
他几次都觉得或许确实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才发现是吴哲确实太特殊。
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好在吴哲的改变也是从心里真的被影响。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因为他很清楚,吴哲能和所有人都打好交道,不管有没有刻进心里,他都可以笑得很诚恳,他不会和除了袁朗外的任何人起冲突,年纪轻轻就是少校,被所有人看好,却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唯独袁朗自己。
有时候他会觉得吴哲这样是一件好事,一个人活得太过圆润很累,偶尔有一个可以直接把一切表达出来的地方也很好,袁朗很多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也不过是想给他一个这样的地方。可是后来他发现吴哲的字字句句向来针对他自己,他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也不知怎么就演变到了今天。
袁朗捏着评定表的复印件,抽了口烟。
☆、第三十五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