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逆风知天机

分卷阅读5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卫昭生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加快步伐往前赶,差点一头撞到一个侍从身上,便骂道:“没长眼睛吗?”侍从猛地一看到是身着赭石赤金龙袍的皇上,吓得魂不附体,忙要跪拜。卫昭丢下他便往上赶,一路上偶尔见到几个仆从,看到他均甚是惊惶。到了塔顶,竟不见卿辰人影,卫昭对跪在地上的仆从怒喝一声:“人呢?”

    这时,只见两个侍从架着卿辰从旁边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脚上的铁撩拖在地上哗哗作响,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卫昭不过一月时间不见卿辰,见他形容憔悴,瘦了一圈,浑浑噩噩,意识不清,心里不禁一酸,当即便上前扶住他,咬牙切齿地对两旁的侍从吼道:“谁让你们锁着他的,还不快打开!”

    卫昭这一吼倒是把卿辰吼醒了,瞟了他一眼道:“你来干什么?”说完便要推开他的手,脚下无力差点摔倒。卫昭赶紧迎上身去将把他抱住,卿辰醉醺醺地扑在卫昭怀里,手抓着卫昭的龙袍,竟然感到一阵反胃,忍不住呕吐起来。

    卫昭那重绣着江牙海水五爪金龙的华丽朝服,瞬间被吐得到处都是秽物和残酒。一旁的侍从脸色大变,心想这人是真疯了,连忙将卿辰拉着往后退。“放开他,”卫昭将龙袍撕下甩开,露出月白色的轻绡里衣,仍旧一手牢牢扶着卿辰,怒目一扫,对周围的仆从道:“滚,都滚出去。”

    卿辰吐了一次之后,稍稍有点清醒了,眯着眼睛看着他,卫昭摸出那柄银色小剑道:“这剑是你的,是吗?”卿辰还当他要说什么,当即惨笑一声道:“不是我的。”便一把推开他。卫昭一下子懵了,手上没留神松了一下,卿辰跌倒在床侧,犹自伏着不住地咳嗽道:“是我爹的。”

    卫昭见他咳出血来,心疼不已,俯下身来,一手揽住他,一手轻抚他的后背。卿辰止住了咳嗽,犹是喘息不已道:“你不是说你早就弄丢了吗?你不是说你当日没在山上吗?你是不是又想说我留刃要弑君?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究竟……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卫昭心中大恸,不再疑虑,将卿辰搂在怀中,便似要滴下泪来,柔声道:“朕……我几个月前在松霞山上遇到刺客,不慎跌落山崖,被高人所救传我武艺,但我却忘记了不该忘记的,记起了不曾记得的事。”

    卿辰冷笑道:“这些鬼话你去骗骗喜林这种没读书的太监也就罢了,何苦来骗我。”

    卫昭轻叹一声道:“有的事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楚,但我今后定会给你个交待。”

    卿辰摆摆手道:“你是皇上,所做之事不必给任何人交待。”

    卫昭紧紧抱着他道:“从此之后,我定尽全力保护你,不让你再吃苦受累,卿辰,我以前做过太多对不起你的事,心里实在愧疚之极,今后我定加倍补偿给你。”说完再看卿辰,竟在醉酒之后沉沉睡去,不再听他言语。

    祈天殿。

    这一日的夜里,皇宫东北侧已废弃多时的宫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两队训练有素的宫女和宦官悄悄地在整理和细细扫除,连东西搬进搬出都听不见一点响动。

    祈天殿是昔日卿辰封王之前在宫中的住所,比不上大皇子所住兴平殿开阔,亦比不上太子所住太和殿奢华,但卿辰就是喜欢那种祥和宁静。长宁王监国之后,日夜繁忙,往往无暇回府,夜里也常留宿在祈天殿里,不过那时的祈天殿与卿辰幼年所住之时,已重新装饰一新,飞楼插空,雕甍绣槛,颇为华贵大气。而长宁王被赐死后,这座宫殿便日日里被废弃了,杂草都慢慢地由石缝里生了出来。

    而今,这祈天殿又一次被重新修葺,迎来它的新主人。

    不过是一处宫殿而已,却看尽了人生潮起潮落,荣辱兴衰。

    卿辰此刻坐在前殿下首,静静望着那一头蟠龙走凤珠光焕彩的主座。不过就在数月以前,这里曾经天天均是高朋满座,迎来送往,大臣们下朝了会走过来有意无意地闲聊,各路官员被召见后,即使不顺路也要绕着在门前兜几圈,至于新进官吏、地方大员、藩王使臣更是巴不得传说中的长宁王能多看他们两眼,好混个脸熟。卿辰总是锦绣华服,含笑坐在主座之上,听群臣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多久,宫里的人们就发现祈天殿门前哨岗林立,均是议论纷纷。听闻皇上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祈天殿,连日常用品都不见宫女太监去领过,竟是皇上的贴身内侍监华顺天天亲自领着人送至门口。这也难怪,所用之物跟皇上几乎无异,这事要传出去还不闹得满城风雨。

    因此,议论归议论,猜测归猜测,迄今为止,仍未有人见过这位新主人的模样。不过,口口相传他待人接物甚是谦和有礼,任何来殿里办事传话的宫女太监或多或少都有赏赐。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闱中盛传祈天殿的新主人竟是个戏子!因长得跟死去的长宁王极为相像,便被皇上圈养在故人殿里作禁脔。昔日皇上对长宁王的宠信大家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但王爷的确过于强势,皇上求之不得,便因爱生恨,虽杀了他,但终究是思念,还要找个人来作替代品。这个秘密传得真真切切,除了皇上殿里,其余人差不多都知道。

    “前些日里听闻皇上还专程去过城南梨园呢。”

    “可不是吗,听说这些天皇上天天都要去殿里临幸他。”

    “真的呀!皇上竟真有断袖之癖?”

    “当然是真的,合欢宫里的小安子听福林轩的小桂子亲口说的。”

    卫昭倒确实天天都会抽空去祈天殿。每天忙完要紧的事,就会换上常服去看卿辰,也不带随伺,只有苏木跟着。卿辰对他虽不嗔不恼,却总是冷冷淡淡的,卫昭想跟他说说话,他时常也充耳不闻,只有谈及军国大事,他才往往答上一两句,也是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因此,数日以来,卫昭别说碰他,就是靠近点都难。

    卫昭也知是自己伤他太深,于心有愧,对卿辰的冷言冷语也就不以为忤。

    作者有话要说:

    ☆、柔情蜜意

    这两日政务繁杂,卫昭每每离开御书房都将至深夜时分,去看卿辰时,都已经歇下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在卿辰床前静静坐上一会儿,帮他掖好被子,望着睡去的人发回呆,再悄悄离去。

    今日来时,卿辰又早已睡下了,卫昭照常坐在他床头悠悠神思,忽然睡梦中的卿辰紧紧皱着眉,额头上一层汗,整个人痉挛一般地拼命摇着头,双手像是要用力伸出被子,嘴里亦在喃喃自语,仿佛正在做着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卫昭忙轻轻唤他:“卿辰,辰儿,你怎么啦?”见他仍未醒来,便用手一摸,额头竟如炉火般滚烫,嘴唇异常地绯红,“辰儿病了。”卫昭一惊,忙唤来苏木道:“赶紧传喻太医进宫。”

    卿辰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病过一场了,监国之时,殚精竭虑,日夜劳损,但仍不敢松哪怕一口气。偶尔觉得身体不适,也是吩咐太医赶紧开药强行压住,国事政事每日如山洪般袭来,他深知自己病不起也倒不得,不然卫昭他该怎么办?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卿辰从突犹战场上被火速召回后,便厄运临头,好似每日都命在旦夕,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在生死之间数次徘徊。现下,不知这个卫昭又是怎么想的,突然待他一日日好了起来,尤胜往昔。卫昭处决他时,他还为大康未来甚是担忧,这几日对答下来才发现,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此时的卫昭料理国事已头头是道,颇为老辣,倒也慢慢放宽心来。这一番松懈,竟似好些年来欠下的陈年旧疾一并涌上身来,终究是病倒了。

    卿辰病倒后,卫昭虽心急火燎,但表面上仍静如湖面,不动声色,只是除了每日早朝外,奏折公函一律命人搬到祈天殿阅示。他从不传御医进祈天殿,均是由苏木为卿辰观色把脉,把症状一一记录下来后,送去喻太医开具药方。

    这苏木是个哑巴,口不能言,但医术精妙,独树一帜,卫昭平日里的调理养生从不问御医,皆听他的。喻太医开的药方,先由苏木初阅,再交卫昭细细看过之后才能煎熬,烹药试药过程也不假手他人,但送卿辰服药之时,卫昭往往让苏木也退下,他亲力为之。

    卫昭扶着卿辰喝下了药,将他头枕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背,再慢慢放回床上去,感到他身上仍旧未退过热去,便命人打来凉水,自己挽过衣袖,待要为卿辰檫身。

    这时,卿辰惺惺忪忪地睁开眼睛,恍惚见卫昭坐在床头,便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卫昭见状正想扶他躺下,卿辰忽然道:“你回来了?”卫昭一愣:“我回来了?”卿辰神色凄然,抬眼望着他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好,我却从未感激过。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卫昭正不知如何作答,卿辰却一把抱住他,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前。卫昭既喜又悲,将卿辰揽在怀里道:“是我不该如此伤你,上天当惩罚我才是。”卿辰没再说话,卫昭俯首看他,却见一滴清泪缓缓从他紧闭的眸子中滑落。

    卿辰仍未醒来,但仿佛噩梦连连,卫昭常在寝殿外看着奏折,便听见他梦中呓语,赶着进来都见他全身是汗,神色痛楚难当。卫昭连日里皆宿在祈天殿,躺在卿辰身旁,卿辰每每梦中惊醒,他都抱着哄着,轻声安慰,直至卿辰再度睡去。

    苏木从未见卫昭这般用心过,他只道朝堂之上的卫昭素来颇为严厉,不苟言笑。这些日子,卫昭尤是心烦某些朝臣动不动就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满腹酸儒,半日还未及要领,当场就杖责了两名大臣,其余人等再不敢在朝上啰啰嗦嗦,无病□。但,无论在朝堂上如何疾声厉色,在卫昭踏入祈天殿的那一刻,这个本如刀锋般清冽的男子便如同笼罩了一层月色之光华,瞬间变得清朗而温润。虽然每日理事后已甚是疲乏,卫昭仍日夜不停地守在那人身边,连换洗擦拭都亲自动手,不仅毫无怨言,反而甚是欣慰。

    这夜,卿辰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会儿见到狞笑着的喜林将钢针猛然□他的下身,一会儿见到苦力营里一张张极度扭曲浪笑着的嘴脸轻贱于他,他恨自己手脚被缚丝毫不能动弹,他拼力摇着头想从噩梦中醒来,双手在空中胡乱一抓,竟然真抓住了他昔日的神戟,他看见自己将喜林和一众猥琐之徒砍得七零八落,举着神戟一跃而起,正待取恶徒首级,突见那人的黄金面具从中间裂开,竟是卫昭鲜血淋漓一张脸,眼神凌厉,寒着声音问他:“你想杀朕?”卿辰头痛欲裂,仰天悲泣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卫昭夜里睡得很浅,见卿辰又在做恶梦,便抱着他连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没有,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冤枉了你,让你受了莫大的委屈。”温言细语劝慰了好一阵子,方见卿辰终又沉沉睡去。卫昭长叹一声,原来卿辰前些日里所遭受许多非人的磨难,对他打击甚重,挥之不去,导致积怨难消,在梦中都无法释怀。眼见至爱之人受尽折磨,而自己便是始作俑者,卫昭顿觉心似刀割,刀刀见血,长夜寂寂,悔恨不已。

    几日之后的清晨,卫昭梳洗停当,穿好朝服,俯身为卿辰拭去额上汗珠,听见卿辰犹在梦中喊道:“殿下,有我在,别怕。”心里不禁又是一酸。见苏木呈上药方来,略一沉吟道:“再加一味麻黄与百合,他夜里常常睡不安稳,药也嫌苦,在梦里都别过头去不肯服。”苏木颔首,领命而去。卫昭看了一眼梦中之人,便起身前去上早朝了。

    不知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卿辰张开双眼,发现自己是在祈天殿内,勉力坐起来,出了一身汗后竟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微微坐了一会儿后便下床走动也无碍。

    一旁的宫女见他忽然下床了,忙要过来扶着,卿辰摆摆手走出寝宫门外,但见椅上搭着一件轻袍,绣着金丝蟠龙吐珠图案,竟是卫昭的,案几上奏章朱笔犹在,便问道:“皇上曾经来过?”宫女垂首道:“这几日皇上均在殿内,未曾离去,现是早朝去了。”卿辰一阵恍惚,这些日子天天见着的皇上,竟然不全是在梦里。便抚首问道:“我这是病了多久了?”宫女答道:“睡了七日七夜,这已经是第八天早上了。”

    卿辰尚在怔怔地出神,一件锦缎长衫披在了他的肩头,身后一人道:“刚退过热,还没全好,怎的就下床来了?”他侧过身子果见卫昭含笑立于身后,竟全然不知是何时来的。

    卫昭见他已好了许多,很是高兴,伸手又要去摸他的额头,卿辰却扭头躲开,对着侍从愠怒道:“皇上来也不用通传的吗?”侍从忙不迭地跪下叩首,卫昭笑道:“不用,是我怕扰着你,叫他们不用传报的。”见卿辰沉默不语,便探道:“你病时梦里所说的话,可还记得?”卿辰转过身去冷哼一声道:“有没有把谋反的细节都供出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磨刀霍霍

    当夜卫昭在祈天殿用过晚膳,又跟卿辰聊了聊朝堂之事,见他又变得不冷不热的,便捧了香茗慢慢喝着,浅笑不语,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卿辰牢牢吸引着。早在知道他就是淳儿之前,自己只怕就已经被他所深深吸引了吧,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强行压抑着情感。当他知道卿辰就是淳儿的那一刻,卫昭心中的喜悦简直难以形容,上天真是待他不薄!这一生,有了他,自己便不再是孤家寡人!

    这时,一位侍从端着药盅进来,卿辰一看是外敷药,低声对卫昭道:“你且出去。”谁知侍从放下药盅便走,卿辰刚“哎”了一声想把他叫住,却见卫昭褪下长袍,搬过卿辰双肩将他伏在床上,卿辰正惊惶不定,挣扎着要起来,卫昭一手按住他的腰部,喝道:“别动!”一手已将他的亵裤解下退至膝处,卿辰大病初愈,被卫昭按住一时半会竟真不能动弹,只觉卫昭轻轻将药膏涂抹于他□,手法纯熟,想来已不像是第一次为他上药,不觉又羞又急,脸已红至脖颈之处。

    卫昭为他上妥药后,用软帕轻掩,穿好衣裤,将他扶起,看见他紧张脸红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道:“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全身上下哪一处我没摸过?”

    夜快深了,卿辰正待歇息,见卫昭仍没有离去的意思,也忍不住催促他快回寝殿去,卫昭俯身笑道:“这几日你病里一直睡不安稳,晚上要我抱着才能入眠,你都忘了?”

    卿辰一愣,随即斥道:“少胡说,快回吧。”卫昭怕他动怒,想到日里的汤药已加了安神的药物,应无大碍,便应允道:“那好,你先歇着。明日我再来。”

    卿辰立即道:“那也不必。”

    卫昭莞尔一笑:“这里亦是我家,哪有不来的道理。”

    却道这日早朝,边塞来报,一向阴晴不定的突犹部落今日愈加猖獗,今年不但拒绝再向大康进贡,还数次滋扰边界,抢掠居民,就在两天前还派军烧毁三个边塞村落,挑衅滋事,蠢蠢欲动。

    卫昭一早便知突犹部落狼子野心,与大康数代交恶,虽败多胜少,但奈何位处荒原,地广人稀,游牧部落又犹善躲藏,一直以来均无法一举歼灭。先皇在时便出兵亲征过突犹,卿辰父母亦是在突犹战场上行踪泄漏,遇袭被害。至长宁王监国之时,卿辰三次带兵攻打突犹,打死一名头领,歼敌无数,打得余部抱头鼠窜,满地找牙,主动割地求和,并应诺年年进贡。然而,就在数月之前,突犹新立的皇帝听闻那骁勇善战的长宁王已薨,喜出望外,又开始重生异心,单方面撕毁协议,渐露狰狞。

    卫昭看见奏报,龙颜大怒,强忍着没发作,待散朝之后召见大将军即墨云奇和兵部尚书宁哲,令二人火速备战,屯兵积粮,此番必一举攻破突犹疆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即墨云奇奏道:“驱逐蛮兵扬我天威,乃我辈之幸,只是突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