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歌(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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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不速之客

    南蛮和漠北是不同的,那里群山连绵不绝,谁也不能真正说出有多少座大山,也不能说出山中究竟有多少个民族。只是在传说中,那些凶悍的傲啸山林的边民们,都是来自同一个祖先,哪怕分散成了无数个细小的团体,他们也将自己统一称为“百苗人”。

    百苗虽然不一定真有一百个苗族那么多,但是几十个也总是有的,几十个苗族,又有几十个头人,头人下面还有各个首领,若是再细分,那便谁也数不清南蛮究竟有多少可称得上是首领的人了。因此朝廷对待漠北和南蛮的政策完全不一样。漠北三州,如同一个三角箭头,对准的是北方的蛮人,他们兵富马壮,历代都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在漠北三州用心经营,掌控力虽不如中原诸州,但也是务求令行到位。而南蛮山高路远,边民凶悍难以教化,又多瘴毒蛇虫,是爹娘不疼的穷地方。所以朝廷素来不甚重视,采取的也是以夷制夷的法子。头人们选好继承人了,上个书,朝廷赐下蟒服金印,再外派个不受宠的臣子,千辛万苦的到那蛮荒之地,互相一阵吹捧,我承认你是这块土地名义上的主人,我给你财帛美人,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这法子延续百余年,一直是平平静静,从未出过什么乱子。但到底还是出现了些偏漏了。朝廷给南蛮边民的称号大得让所有边民都觉得是个殊荣——“南王”。就冲着这名号,边民们也想着办法挤破了头想要挂上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而一直以来,这名号始终是出在白苗水家。白苗在百苗中是最大的民族,而水家则是则是白苗中最有权势的家族。多年以来,这一名号也算是实至名归。当然,那也只是曾经,如今的南王水家,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圆脸少女。

    当秋明旭将前因后果告诉重枫时,少女已经在离他们数十步远的帐篷中沉沉睡去。重枫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投向了帐篷,顿了顿,摇头笑道:“真是个傻姑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秋明旭看了重枫一眼,知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那些往事,于是发此感慨。但仔细打量,见她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透露,这才放心下来,笑答:“有用或者没用,也得看她身后那人。”他见重枫一挑眉,看向自己,于是翻手一摊,掌心上露出了一块小小的腰牌,腰牌上纹着凤舞九天的图案。重枫细细看去,她对这腰牌并不陌生,因为她的身上也有这样一块,在漫长的时间中被手掌的纹路磨得光滑无比。

    “……小明子,你是怎么从人家姑娘身上摸来的?”重枫接过腰牌,在手心中翻了翻,就断定了这腰牌的真伪。她抬起头,看着秋明旭那因调侃而泛起微红的无奈笑容,头疼的问道:“为何,为何……又跟她……扯上了关系?”

    秋明旭却是微微一笑,从重枫手中接过腰牌,低声道:“我先还回去。”言罢,就轻手轻脚的从帐篷处走去。

    重枫却站在原地,心中思绪翻腾,难道说,这就是长公主的爱好么?总是对全家灭亡的小可怜施予同情?她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了那个一模一样的腰牌,放在手中轻轻的摩擦着。和平日里那种一触到腰牌就心绪宁静不同,如今却有说不出的烦躁。她苦笑一下,将腰牌又小心的收入怀中,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秋静庭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还不清楚么?这无端而起的猜忌究竟从何而来?

    怕也是从这三年音讯杳然而起吧。

    “沐先生,你说殿下此举是为了什么?”重枫整理了下心情,就将问题抛给了一旁的沐清封。

    沐清封正安静的站在一旁看天边的流云。听见重枫的问话,回转过脸来,瞅了重枫一眼,方才道:“你先说。”

    这倒是符合她一贯的循循然善诱人的夫子作风,所幸重枫也早就习惯,因此不急不恼,拉了拉发丝,说道:“殿下想要乱局。”她看了眼沐清封唇边溢出的淡淡笑意,知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又道:“但我却是有些不明。兵权乃朝中大忌,殿下此举,岂非将自己置于风尖浪口上,徒惹猜忌?”

    “兵权虽然大忌,但一国储君,怎可能分毫不沾?”沐清封转头便走,重枫看了眼那帐篷,见秋明旭撩开帐门出来,示意他跟上,两人跟在后面。沐清封越走越是僻静,重枫知晓这些话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说,于是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安静听着。

    “天家的事,还是天家的人来说更为妥当。”到的人静处,沐清封看了眼沉默的秋明旭,轻声说道,然后就闭了口。

    秋明旭见重枫将目光移向他,于是无奈的笑笑,说道:“多少能猜到一些罢了。”重枫虽然聪明,但毕竟从未到那高度,自然勘不破其中的局势,但秋明旭却是不同。他见重枫洗耳恭听,便耐心道:“兵权乃皇家大忌,储君自然应当远离重权,以免引来猜忌。可帝国不需一个只知避祸的储君,兵权于国于家,都是一个双面刃。”

    他言到此处,重枫已然明了。身为九五之尊,皇上一边防着儿女拥兵自重,一方面又期望儿女掌控兵权以为后世基业千秋万代。这种矛盾同样影响了作为储君的秋静庭,她一方面要远离军权以定君心,一方面又要掌控兵权以向兵部那些大老粗老人精证明其能力。重枫既然已想通这点,剩下也就了然。南蛮地处偏远,水家惨遭覆灭,就算秋静庭为水家遗孤出了这个头,派兵也不会选取精锐,这样帝心安稳,而又名正言顺的接触兵部,为日后打下根基。这样的想法大概也正合帝心,所以这水家的遗孤才会这样平安顺遂的来到帝京之外。若不是因为这少女心急想要通过漠北的他们混进帝京中,说不定待一切悄无声息完成,众人也不会知晓秋静庭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番。

    思及此处,重枫顿了顿,到底还是咬牙狠狠的道:“她还真想着坐稳这位子了!”

    秋明旭奇异的看了她一眼,他对重枫与秋静庭之间的种种并不十分清楚明白,只知这个女孩和她妹妹关系不简单,说话做事直来直往,而秋静庭也是各种放纵宠溺。甚至于他被贬为庶人后,也是秋静庭将他托付于重枫,足见对其的重视。而今秋静庭一步步坐稳储君之位,这原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何重枫却反而露出了这样的情绪?他一惊疑,不自觉的就在脑子闪过了谢君撷与岑婉商,但他随即转过神来,若重枫和秋静庭真是那般,如今秋静庭将要大婚,怎不见重枫黯然神伤,怕是自己想多了。又或者是重枫担忧己身远离恩宠?

    他自己在那处暗自猜测,却没注意重枫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也同时褪去了当年的雅致高贵,就当真像个普通的定威城人那样了,能坦率的笑,能直白的哭,能把烈酒当做白水。她照看了他三年,到了如今,她把他带到这里。那么秋静庭呢?她说要信她,要多想想为什么。她想了三年的为什么,难道就会变作一场风花雪月的笑话么?

    她越想,就越是心浮气躁,于是将手一摆,说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了那水家妹子的愿了,去帝京的时候将她带上吧。”

    “你倒真是笃定。”秋明旭看着重枫失笑道。

    重枫朝着沐清封扬了扬下巴,回道:“我是对沐先生笃定,她说我们能借此回帝都,那便一定回到帝都。”言罢,重小姐也不去看沐清封那面瘫脸上一瞬间划过的绯色,甩着手就往营地走去了。

    只是这次,秋明旭与沐清封并没有跟上。重枫的背影看上去小小的,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其实这样的背影两人在三年里见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在最最危机之时,每每看到,就让人心中升起安定和勇气,像这样的平静时期,那人总是和他们一起并肩欢笑,反倒不会将背影留给他们。因此此刻望去,心中倒是有些淡淡的惆怅意味。

    “重枫这人当真是有意思”秋明旭笑道,论计谋,她比不过沐清封,论勇,她大概也比不过易三。他想着,扭头看着沐清封,表情诚恳一如好学的学生:“明旭有一事不明,望先生答”他见沐清封并无异议,于是虚心的求教着心中的八卦:“先生乃国士之才,为何空耗了三年岁月在漠北苦寒之地呢?”

    沐清封瞅了秋明旭一眼,或许是三年没有怎么看书,反而是随着重枫在大漠中直来直往,看遍景色的关系,她的眼神中那种迷雾之色消散许多,显得清洌不少,这样一瞥中,倒让秋明旭清晰的看到抹凌冽颜色来。一向沉默少言的沐先生用着她那缓慢的节奏,一字一句的回答:“郎君乃帝君之才,又为何甘愿屈居此处。见帝京而不入,闻弦歌而不回?”

    秋明旭闻言一窒,随即苦笑道:“原来先生已经知晓了。”沐清封没有回答,便做默认。秋明旭在原地转了两圈,这才正色道:“难道先生不觉得妹妹才是帝君之才么?先生也是从星见而来”他顿了顿,方道“妹妹是紫薇帝星,才是当之无愧的帝君。不是么?”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星见了”沐清封安静的回答,然后看着秋明旭的脸“你的道路,从来都在你的脚下,而不在天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你的戏份好多啊!!你是要雄起了嘛!

    ☆、第六章 入城

    诚如重枫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众人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入京的命令与大批的奖赏就一同赐予到北漠人的头上。塞给降旨的公公金铢香脂,那冷漠的脸上瞬间就挂上了笑容。毕竟是久经官场的老人,只眼一扫,就轻轻的低呼了声:“哟!这可是上好的月凤膏。”

    重枫见那张老褶子脸瞬间绽放如同层层叠叠盛开的菊花,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谄媚的笑了两声。公公袖笼了双手,便笑道:“虽说圣旨没有明说,但帝京自有帝京的规矩,重统领带入京中的人,不可超过这个数”他将五指张开,在重枫眼前晃了一晃“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大婚在即,城卫们也是绷紧了神经。”

    心中没来由的一痛,重枫压了压心绪,又在心中快速的盘算了下人数,便点头道:“卑职理会的。”

    那公公闻言瞅了重枫一眼,心想此人倒不似那些蛮人的做派,转念一想,她到底也是曾入京正儿八经做过官的人。这宦海沉浮,风云变幻,她当初灰溜溜的出了京城,现在又得宣回,那必定也是有几分本事,当下将那脸色一调,又硬生生的挤出了几分亲近的笑容,低声道:“我见重统领亲近,也就不生分的说一句。”他见重枫将脸色一凛,做出一番洗耳恭听的姿态来,微微一笑,压低了些声音“最近陛下心情有些不太好,有些事,适可而止便好,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卑职受教。”

    重枫一拱手,弯腰答道。她送走了公公,锁紧眉头,暗自思索,既然那位陛下亲自下了旨意,便足见对她的重视,而这公公着重说了陛下的心情,也是种提示,最近,那个大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的就要去问身边的先生,但是一转头,却发现自己的先生不在身旁。重枫砸了砸嘴皮,拉着发丝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三年前,谢君撷借太学与星见的矛盾相争,让这两个伴随大翰朝成长百年的两大宗派从此淹没与历史之中。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隐没暗处,百余年甚至更长时间里建立的暗探死士依然存在。在定威城的三年里,他们就靠这些耳朵和眼睛去分析天下局势。谢君撷此人,重枫就见过一次,她心中有些怵她,却也知晓此人的喜怒不形色,而今那公公明明白白的说了圣上心绪不佳,想来,必定是遇到极怒之事了。这和她心中的图谋有没有关系,又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每每想到,就让重枫心绪不宁。

    怀着种种情绪,重枫点了沐清封,秋明旭与圆脸百苗少女水叮当同行,又点了一个当初太学院的下属。定威城带出来的军中不可无人,而沐清封不管事,秋明旭又太年轻,于是重枫将易三留下。水叮当硬生生的占了一个名额,再加上秋明旭还要乔装打扮一番,所以这趟入城之行,并不如此前几人想的那般轻松,无形间多了几分凝重。

    收拾好行程,重枫几人便随着侍从朝那大城缓缓而去。此刻正是夕阳,天边处残阳如血,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红色,而那天空深深浅浅的,变幻出一片绚烂。重枫仰头看了看天色,一直不安的心就突然的静了下来,那个大城对她而言,一直就是一个战场。如今,她再次踏上这条道路,就如大战前夕,心中既是极其期待,同时又极其的冷静。这两种情绪拉扯着她,让她有些亢奋。

    再然后,又是那熟悉的城墙,熟悉的城门。水叮当第一次到帝京,经不住左右四顾,时不时发出一声类似于“你们中原嘞好有钱哦!”这种感叹声来。其余几人对这京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面无表情的跟在侍从身后。他们此处进城,并不张扬,虽说没有随普通的平民排队,但也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一入城门,重枫下意识的调头转了一圈,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看得深远,周围一片熙熙攘攘,那模样,真的似极了当初她方方入城的光景,只可惜,却再没有了那人。那个人,还有和那个人一起经历的那些事,就仿佛是一场黄粱美梦,再经旧地,就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几人入城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暮鼓声一下一下,侍从将几人带到了别馆,又说了些宵禁的忌讳,也不再多留。重枫照例塞了些金银,将那侍从送出门外,转头又对几人道:“我且出去一会儿。”

    沐清封那脾性是不会管的,秋明旭自持身份,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自然也不多开口。倒是那水叮当,将眼睁得溜圆,说道:“刚才那个小哥说要宵禁哒嘛,你也不怕抓到起打板子哦!”

    重枫见她那样子,不由得好笑,说道:“你还真是听话,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着到这里的。”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当初你那救命恩人让你混进城中后,又做什么打算?”

    “窝……窝……”水叮当还没有结巴出一句整话,就见重枫轻轻一击掌道:“是啦,定是叫你乖乖的待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是么?”

    “你……你……”水叮当这下更是吃惊,她不懂为何重枫一下子就猜到,只觉得中原人当真都是鬼神难测之人,当初她那救命恩人如此,现在遇到的这些人也同样如此。

    重枫冲她笑了笑,对她那明晃晃挂在脸上的惊讶感觉十分好笑,不由得又感叹了一声:“你究竟是怎么活着到这里的啊……”她这样说着,又挂上了笑容,冲水叮当勾了勾指头道:“谁说你那恩人叫你乖乖的待着,可是对方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不若我就专程替你跑一趟,知会一声如何?”

    水叮当看着重枫的样子,有些犹豫,重枫说的话听上去是有些道理,但是……水叮当弱弱的想着,既然当初恩人能在千里之外救她于水火之中,那么没道理这次都进了城,还不知道她的行踪吧?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着急的……

    “你就知道做这样的事情”最后还是沐清封看似一副风轻云淡,实则无法看下去的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峙。她转头看着水叮当,声音笃定强硬“将腰牌给她。”

    最后的结果是重枫把玩着腰牌,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的走出大门,跃上房顶,投入黑暗之中。水叮当眼巴巴的看着重枫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将哀怨的目光转向了沐清封。沐清封没有搭理她,她正在灯光下看书。反倒是秋明旭的憋笑声引来了沐清封的注意,她合上书,静静的看着秋明旭。

    “你太宠她了。”秋明旭笑道“她不是小孩子,而且现在,也不是拜访的好时候。”

    “她是我的学生”沐清封回答道,这似乎并不能回答秋明旭的调侃,所以她顿了顿,又道:“有些事情,不亲眼看一看,总是难以死心。更何况……”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下来,似是带着些许的怜悯之意,轻轻的叹息着,不像是